黎明時刻

彭立昭

清早病房陽臺上落了幾只鴿子咕咕直叫，把滿嬸從睡夢里叫醒。外面大亮了，她伸出的一只腳慘白浮腫。她渾身發抖，就像被自己的眼淚泡透了。窗外的資江和天連接之處，有船只在“嗚嗚”地拉笛。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得知滿爺走了后，她沒哭沒鬧，卻瘋掉了，把丈夫滿爺的書付之一炬……當她點燃起第一根火柴時，她嘶吼道，“何必讀那么多的書啊，是書害了你！”瞬間，她被濃煙包裹了。鄰居們把她搶救出來時，已是奄奄一息。

腹有詩書氣自華，可以用來形容滿爺。滿爺17歲就從家里逃了出來，就讀新化甲等師范，后考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15期步科。在那里，他遇到了滿嬸，一位美麗聰慧的女孩。他們的女教官脾氣暴躁，誰都敢罵，但特別護著女兵，動不動就講男女平等，不許欺負女人。

那天一早，滿爺聽說滿嬸被一伙人搶走了，說她是童養媳，婆家到軍校要人。滿爺糾集了十幾個同學，跑了二十多里路，追上那伙人，把滿嬸的公婆和未婚男人痛打一頓，并且揮著鐵棒教訓那個未婚男人，以后再來鬧事，就要打斷他的腿，嚇得那家人此后再也不敢來鬧事了。

畢業后滿嬸在醫務室當了一名校醫，而滿爺去了中央第七預備師第十九團當了上尉連長。他帶隊開赴四川，但是一路輾轉之后，部隊打散，有的人經不起折騰跑了，一個連到貴州還剩下兩個人緊跟他左右。滿爺痛快地賞了他們倆耳光，罵道：都走光了，你們還跟屁蟲似的干什么。那兩個人也就哭著走了。滿爺一人到了貴州，成了流浪人，幸好碰上了在那里做裁縫的老鄉，兩人相互攙扶著回了老家。滿爺回家后自然情緒低落，好在后來滿嬸接到信后，不顧路途遙遠來到了滿爺身邊，兩人終于修成了正果。

滿爺回家后曾教過書。已故的老家幾位老人在世時曾閑聊中說起，說他的字寫得好，還沒見到有超過他的。他書是讀了不少的，因滿爺的老爺爺是個私塾先生，曾經在外地教過很多弟子，有的官還蠻大。再后來，滿爺的離世令人唏噓。

前幾日，我打電話問候家鄉的同學，面對疫情，大家都很焦慮和急躁。提及滿嬸，他們竟然高興起來，說疫情當頭，滿嬸卻比任何人都堅強。原來她的外孫女是醫療一線的大夫，正在冒死救治病人……想象得到，當又一個黎明來臨時，老人拉開了窗簾，東方既白，太陽照常升起。是啊，這個時刻，我們必須忍住悲傷，克服畏懼，去希望窗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