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婦的悲歌

2020-03-20 03:42:23張豐

中國新聞周刊 2020年9期

張豐

《妻子們的思秋季》

作者：[日]齋藤茂男

譯者：高璐璐

出版：浙江人民出版社·活字文化

出版時間：2020年1月

定價：45元

在疫情期間讀《妻子們的思秋季》是很特別的體驗。居家生活，以防疫為借口，我給自己買了一些啤酒。讀著讀著，卻發現這本書的主角們都是一些酒精依賴者。這讓我警醒，喝完一箱就沒有再下單。

這本書的翻譯高璐璐曾在日本工作多年，還做過日本的公務員。有一次她和先生在家招待一位日本中年女性朋友吃飯，按照中國的習慣，吃完飯先生就自覺洗碗去了。這讓那位日本太太無比震驚，因為在她看來，在日本包攬家務對女性來說是天經地義的。

我們在影視作品中經常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個日本男人下班回家，太太笑臉相迎，幫先生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掛好。鏡頭跟進，一定是收拾得特別整潔的房間，還有已經準備好的飯菜。

可以說，這本書展示了日本主婦不同的面相。中國男人經常不懷好意地稱贊日本女性的美德，其實，賢良的日本太太也會苦悶到在家酗酒。這就是《妻子們的思秋季》講述的日本中產階級太太的故事。

傅高義的經典著作《日本新中產階級》曾為我們描繪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日本中產崛起的畫面，和當下中國最不同的地方在于，日本中產家庭很多都有一個全職家庭主婦，負責家務和孩子們的教育。

典型的日本居酒屋文化，是晚上7點到9點公司上下級、同僚一起消磨時光，既釋放了工作帶來的苦悶，也加深了同事之間的感情，這被視為日本經濟崛起的關鍵因素之一。福山在《信任：社會美德和創造經濟繁榮》中討論日本的終身雇傭制時，全部使用的是“他”，幾乎沒有考慮到女性的情況。這就是標準的男性視角。

這種視角，掩蓋了男女關系這個人類社會的核心主題，也掩蓋了女性在這種宏大敘事中的悲劇命運。如果說男女都是在奉獻，那么女性的奉獻就更為徹底，因為她們在家庭中喪失了個人的主體性。

《妻子們的思秋季》的作者齋藤茂男是日本著名新聞人，后來從事獨立調查和寫作。他因為特別的機緣關注到日本太太的情況，跟蹤幾十年。

本書前半部講述的是幾個主婦酗酒并形成酒精依賴的故事。她們為丈夫和家庭完全奉獻出自己，沒有自己的人生，但她們也是獨立的人，渴望能夠擁有自己的世界。當情緒出現問題甚至開始失眠的時候，她們就在家喝酒。研究發現，女性形成酒精依賴的速度要比男性快得多。癥狀嚴重的時候，她們不得不進入精神病院治療。

“思秋”是一個很新穎的詞。人們往往用“思春”來形容年輕女性對情感的渴望，“思秋”首先是年齡意義上的區分。這本書關注的女性都是熟齡主婦，四十歲以上，也就是現在中國媒體經常使用的“中年危機”形容的年齡段。

對這一年齡段的女性，社會的偏見尤其嚴重。人們會說：“你的生活這么好了，還在奢求什么呢？”是的，丈夫事業有成，家境寬裕，孩子可能已經長大，你還需要什么呢？但是，讓她們困惑和思考的地方也正在這里。一個人的人生價值到底是什么呢，難道就是為丈夫、孩子、家庭付出一切嗎？

書的后半部分講述的就是幾個離婚女性勇敢追尋自己人生的故事。“思秋季”的女性一旦離婚，不但意味著一個人承擔生活的全部風險，還會受到社會的指責，但是畢竟有少數人邁出了這一步。在日本社會，這些人無疑是真正的勇者。

齋藤茂男后來悟到，這些女性最終思考和探索的，還不只是男女平等的問題，而是一個人究竟該過怎樣的人生的問題。從思春到思秋，其實也是人的覺醒：人，而不是女人，不是妻子或母親，到底過怎樣的生活才有意義？可能最核心的一點就是獨立，自己為自己的人生負責。這注定是一條更艱辛的道路。

現在，中國經濟已高速發展了幾十年，也出現了全職家庭主婦問題。如果說過去女性爭取工作的權利是一種普遍價值觀的話，近年也出現了一股回歸家庭的小潮流。條件很好的中產家庭可能不再需要太太去工作掙錢，但是，主婦如何體會到主體性和社會尊重，仍然是一個新課題。人們需要重新打量自己的生活和家庭，需要鼓勵家庭每一個成員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而不是強調為家人做犧牲;需要構建一種以愛與平等為支撐的新家庭文化，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強調女性的付出。

對中國男性來說，這本書的后半部尤其值得一讀。不然有一天出現家庭革命，發現自己被拋棄的時候，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