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源花開

鮑偉亮

漫山遍野，那是花的海洋，一重疊一重，重重金黃，如同飄蕩人間的流云，俊美的面容帶著微笑，追隨著陽光不斷奔跑。

清明時節，齊魯草木尚未完全睡醒，蘇杭依偎的江南卻已是桃紅柳綠，溫婉可人。一路向南，但見國道旁一塊塊油菜花田無規律分布著，或是與一汪水相臨，或是搖曳于房前屋后，像星星、像螢火蟲，像一切生動而又美麗的形容，更像是春天的使者，讓人感覺走進了春天。那是我與油菜花的第一次邂逅。

一別兩年，這段記憶逐漸過渡為一塊落滿塵埃的琥珀，直到學校發出前往門源支教的倡議，我才重新撿拾起對于油菜花田的向往。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了，未知的遠方比遠方更為美麗。“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楊公的詩句突然躥出腦海，想象著課堂上的自己承擔著教書育人的職責，課下與孩子們在油菜花田追逐嬉鬧。一時間，感覺火車像是停止了奔跑。我們穿過山嶺、人家、流水、樹林，一路上，一切事物在我眼中都映著油菜花的影子。

抵達門源的那個下午我才發現，近4個月的支教生活是從9月下旬開始的，木葉飄零，油菜花只剩下光禿禿的桿子。原來，我早已錯過與油菜花期相逢的機會。但想想與孩子們相處4個月也很不錯，作為一名教師，不能本末倒置，我暗里安慰自己。

第一堂課，當孩子們起立齊喊“老師好”的那一刻，孩子們干凈的面容、純凈的眼神，仿佛是教室外一塵不染的藍天。看著他們，我感覺到一層無形的東西落在了自己身上，也早已忘記了未看到油菜花帶給我的失落。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與孩子們逐漸熟悉，剛開始課堂上的那種生澀已然褪去，他們在課堂上與我互動，積極參與討論，我們彼此都享受著這種愉悅的氛圍，常常到了下課時間還意猶未盡。當然，教書育人，不僅僅教授知識，還應當將德育理念融入到教學之中，幫助他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讓他們保持著自己的初心，走下去，走到更遠的地方，并一路播撒善良，為更多的人帶去快樂，實現自己的夢想。

嚴厲和溫和是幫助種子成長為花朵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但不論是月季花還是山茶花，都會通過因材施教的方式成長為獨具特質的美麗。如果說，課堂上我是嚴厲的，那么課下便是溫和的，與孩子們做朋友，了解得越多，便可以幫助到越多。他們還帶有孩童調皮的天性，即使喉嚨喊啞也無法讓課下的他們停止玩鬧，但當你發現他們還只是一個孩子時，自己久違的那種童心便漸漸復蘇。也許無法像他們一般肆意奔跑，但靈魂卻可以那般純粹與滾燙。在包容他們的同時，也包容了并不完美的自己，拋棄臃腫的渴求，才能讓心逐漸踏實，讓自己感受真實。

見證一朵花開，是每一名教師無聲的冠冕。我很慶幸，在這4個月的支教生涯中，看著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散發出芳香。還記得那個放學后自覺回家寫作文的男孩，每一天課余時間都會找我進行輔導，從200字到400字，從沒有修飾到一個新穎的寫作視角，從不背語文到生病在家打著吊針背語文，班級的學習氛圍逐漸濃郁，從1個人到5個人，每一個補習的課空，都會有很多孩子懷揣著對知識的向往走近我。而這一切，也在不斷督促我更加認真地備課，以回報他們如此努力地汲取知識。我很少特意表揚他們，但他們卻是我常常跟其他老師談起時的驕傲。記得我生病時，喉嚨沙啞，活躍的孩子們變得極為安靜，自覺降低聲音，還在課下送來各種感冒藥、消炎藥。那時，感動已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我想，這可能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師在教書育人的過程中，收獲的那種干凈而又純粹的無聲夸贊吧。

因為快樂和享受，所以時間失去了衡量的意義。仿佛一瞬，便是分離，山水萬重，可能分別之后便失去了某種相見的可能。最后一堂公開課，講臺上的我盡量保持冷靜，如果說內心有些顫動，不是源自公開課，而是我想到了這些年已經熟悉的分別場景。那堂課的學習氣氛極其好，孩子們表現得都很積極，我們師生互動，沒有一分鐘冷場。孩子們的回答干脆、利落，每次集體回答，整齊劃一，聲音在隔壁教室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后來，有旁聽的老師跟我說，你們班的孩子眼里都有“光”。是的，是光，照亮了他們自己，也照亮了我又一次分別的道路，雖是無愧，但卻有一層淡淡的憂郁，流露在了我的眼角。

那是下午，第二天我們將要踏上返校的火車。孩子們為我準備了驚喜，黑板上寫著大大的“歡送老師”幾個字，雖然算不得橫平豎直，但每一筆都清清楚楚。聽說，很多孩子爭著去描那幾個大字。有一個小女孩跑過來跟我說，老師，我還想提語文成績;有兩個小男孩一如往常地交上了昨夜寫的作文，像不知道我要離去的那些日子一樣。這是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我也選擇了沉默。但我知道，他們相比幾個月之前，顯然改變了許多。天道酬勤，自助者天助，而我，在放學時候與他們每一個人回眸的對視，都帶著自己全部的祝福。

返校路上，大家沉默了半程，是如釋重負，又戀戀不舍，不擅長告別的人往往只能暗自追憶。回望援青，那些曾經的忐忑、彷徨早已生長出新的期待。一路上有雪，也有沉寂的土地，正在等待春天的來信。我又一次聽到了“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的吟詠，那些油菜花田，在那座叫作門源的城市，兀自開放，日光也成了他們的點綴之物。還有一群孩子，在奔跑，在歌唱，在不斷書寫著自己的成長……傳道授業解惑，便是走一路，看花開，等待一路花開，芬芳四時，春風化雨，桃李滿園，方不辜負“教師”之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