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禾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你而鳴!
— — 【英】多翰· 鄧恩
我想過不同的死,卻不曾親見
死以數字的形式,呈現在媒體上,
不斷地繁殖,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萬……變幻的數字,踢踏著,
像死者的腳步聲逼近我。而更多
留在家中的,路上的,醫院走廊的死,
輕飄得不入數字,不是淚水和哀哭,
不是爐膛里燃燒的火苗,不是青煙飄向天外。
在死的背景板上,我畫上大醫仁心,
他們的手顫栗著,如同委屈的孩子。
我畫上死者的照片—— 微笑的,尊嚴的,
他在用鮮花和哀樂與生者告別。這時
雪落下來,落在大地上,落上所有屋頂,
夜與晝、舊日與新時輪回,月亮照見
風卷起的塵埃、雪、江水、轟響的臉孔。
在相隔千里之外,我看到空曠的街區
日夜關緊的門扉,躲在門后的老人和孩子
從窗戶里射出來的光,拖著長長的影子
落在匆忙駛過馬路的運尸車的鐵皮上——
沒有儀式,沒有生死離別,沒有相送者,
生命被刪繁就簡,裝入皺巴巴的黑色袋子。
……我記起父親見證過的死:不是一個人
一個人的死,而是一個村子一個村子死去。
少年的他,獨自把我祖父背去荒野埋掉——
而多年前,那里曾是另一個村子。他沿月光
穿過田野,看見青黃不接的秧苗,河水去遠,
從他癱坐的屁股下,一棵野草生出貧弱的哀哭。
生命是一片葉子,也給世界帶來過光,
當時間終于安靜下來,我聽見自己的呼吸。
我知道,有一天它也會棄我而去,帶我
去另一個世界—— 那平凡而偉大的往生,
靈魂在脫離我的肉身后,又再一次走回來,
與我告別,與所有生者告別……生命抵達終點,
也給予死者最高的尊嚴,響起神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