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峰
哥哥說,熏肉的枝枝丫丫都準備好了!
我懂,要我回去殺年豬,別人家的肉都在熏了。有煙熏才叫過年,鄂西山區幾千年的習慣,喜歡吃煙火熏制的臘菜,挑剔到用柏樹枝、柑橘樹枝等慢慢燃,讓煙的香,彌漫整間熏房。
按說殺年豬不需要我這么急回去的,往年是豬殺好后,選好日子接我回去,把周圍鄰居都約來,特色菜是“抬格子”蒸肉,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今年哥哥豬圈里空空的,哥哥周圍方圓幾十戶也一樣,年豬都在我同學的養殖場里。
同學也在催我快回去:“給你哥家送年豬,他說等你回來,周圍鄰居都安排好了。”同學說“安排好了”,是兌現了當初的承諾,為周圍鄰居每家免費送一頭年豬。“特別感謝你哥,當初最先支持我,當登門拜謝,可貨送上門,他老哥愛理不理,我急了,我說把豬殺好了送您行不行?他說,千萬別!等老弟回來再說。”
哥哥脾氣犟是出名的,我也沾光出名,每次有事都要我回去開導開導,他是把鐵鎖,我是金鑰匙。我打電話問嫂子:“哥咋了,別人把豬送來咋不要呀?”嫂子說:“你快回來,你不回來估計年豬殺不成……”說我哥原準備和周圍鄰居一起殺,不知何事刺激了他,突然改變主意,說不急不急。爾后,沉默寡言,開始收拾豬圈,灑石灰,噴藥消毒,冷不防還掉幾把淚。
我不得不趕緊放下手頭事回去,一為哥,亦為同學養殖場。之前,我為豬的事回去過一次,正值非洲豬瘟疫情肆虐時。
那時,我哥說心里堵得慌,快60歲的人,碰上了非洲豬瘟,鄰村已有疫情報告,大家慌成一團,無藥可治,只有捕殺,深埋或銷毀。我哥當過村干部,當年學過幾天獸醫,周圍都問他咋辦,他無轍,打電話問我,我只能眼睜睜地安慰,聽他嘆氣。
最急的是我同學,辭職當豬倌創業,一年有上千頭豬出欄。他是華農畢業的,也沒見過非洲豬瘟,他說雖沒好法卻有笨辦法,要我回去幫忙做工作。誰都沒見過傳播這么快這么兇險的疫情,蔓延之處無一幸免。我回去小心繞開疫區,多跑了幾個小時,也沒和同學見上面,電話商議辦法。他早把養殖場周圍封閉了,自己就待在養殖場,從視頻里看他眼,布滿血絲。
晚上和哥談了半宿,無果。凌晨,接到鄰村嫂子娘家電話,哭訴白天還好好的幾頭豬,晚上全死了。還在猶豫的哥坐不住了,天一亮就出發,幾天下來,哥帶我跑遍養殖場周圍的養豬戶,行動成功,方圓十里成了無豬區,形成了一道保障養殖場的隔離帶。
我同學下了血本,買下了大小所有豬,還承諾免費給所有養豬戶一頭年豬,按農家習慣喂養,不用一顆飼料。忙完,哥像病了一場,好幾天,茄子打霜樣。有人大聲問他:“養殖場到時候沒有年豬給我們怎么辦?”我哥拍胸說:“擔保!”
養殖場的豬個個好樣的,疫情警報解除,相繼出欄一千多頭,價格好得讓我同學做夢都沒想到。喂養的年豬長勢也好,我同學讓大家隨便挑,余下的是他的。我哥沒去挑,各位心照不宣地把最大的留給他,不說別的,就沖瘟疫之后有年豬殺,熏房里有煙冒,讓鄰村人眼紅。
哥應該記頭功,該高興呀。這次一回家我就把話題直接扯到豬上,有時,哪壺不開提哪壺效果還好些。果不其然,哥臉上有了笑容,領我看翻新、消毒好的豬舍。他不僅要熱熱鬧鬧殺年豬,還想明年帶頭把豬喂上,農村沒豬,沒六畜興旺,咋叫農村!
我同學本來讓我做工作,感謝鄉鄰抱團讓他過了難關,賺了錢,為報恩,為防瘟疫,明年繼續為周圍農戶代養年豬。我哪敢這樣言語,怕惹了哥,怕他連養殖場的年豬都不要了。
哥的年豬不是說殺就殺的,頭天把年豬從養殖場請回,放到整好的豬舍里,喂食。晚上起來看,天冷,豬安然睡在鋪好的枯草里,見有人來,哼哼起來,像久違的熟人。同它擠在一起的還有兩頭小豬,從養殖場一道捉回的“接班豬”。嫂子動容,要不是時間定好了,還想多喂幾天。
哥打斷她的話:“說這么多干啥,明天殺豬日期好,明年再殺大年豬。記得提前把小豬趕到旁邊圈舍里,免得明天捉大豬時受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