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境（組詩）

宇向

誤 讀

如在苦修僧的墊子上

坐著的人

身子往前傴。傴到活人

能傴到的最大限度

即便有雪

蓋住他，也不抖掉

他胸腹的小馬，也幾乎不動

瘦骨身架。腿直挺挺

活像馬形蜜糖餅

他是車夫約納

他對一個軍人說

對三個年輕人說

對另一個車夫說

（每次說的機會都不放過）

我的孩子死了……

回應無非是

大家都得死。加之以

罵聲和嫌棄

他便孤身一人對自己說

對他的瘦馬他倒著草料

把話也統統倒出

小馬嚼著草

熱氣哈著主人的手

你讀人為什么讀

為什么寫。契科夫為什么

在《苦惱》下引用：

“我向誰去訴說我的悲傷”

預 兆

陽臺對著一棵樹

一大棵

倒杵的掃把

笨拙。不穩

它高于周邊所有

也老過各種綠

夜里，我回來

對著它坐下

落下層層細沙

幾段碎草

我去過圖書館、禮堂和馬場

也走到沒有腳印的沙灘

讓浪拍，讓遼闊虛寂里

星漸生

讓一些漸亮

另一些閃動

我小了便

并相信

什么也沒留下

之前要出門

海風借由那樹翻卷

它搖扭，盲目打著，因自身構造

尤為醒目

大的波動也借由它生

直到風停。夜里

我回來

經歷了前面說出的以及

沒說出的：后來的迷途

和險境

并再次看到樹

它早已定神

在我歷經預兆時

生

一小團

可視里白 軟 輕 無名

要漂 要飄

感受里要消失

臨近春節

墨色是江南色

于是可視里它醒目

感受里它就要融化了

升到半空

落在半空

可視里它幸存

感受里它在息滅

走過的人想那是

鳥褪下

或前面一個人

冬衣里跑出的

此時僅有的美如祈愿

走過的人揣摩它去哪：

已感到溫度

正感到溫度

來自開春第一只雛鳥

天晴后云的變形

遠處暗波浪的亮邊飾

人一般的表達，它等在那表達里不動聲色

若它有幸擁有命運

一個擱淺時期的月形故事

若它進入歲月，無足輕重

我看不見的地方

在我依然黑發時

為我備好了慰藉

引導式呼吸

“將憂慮不安呼出去”

“將紛亂和晦暗呼出”

“將喜悅安寧吸進來”

可你已被呼出的

憂慮不安紛亂和晦暗圍繞

“將宇宙能量吸進來”

你才離開古鎮。流水里

居民洗衣涮拖把

端著剩菜和尿壺

馴養鸕鶿的老人

腳抓船沿

捧水漱口

這很近，又小。你就想足夠遠

遠到你離不開

你想足夠大

想被我們使用并敗壞的海

你至少有一次，確切地感到海

它是宇宙

一些事你從不與人說

如同你聽上述引導語不表露一絲介意

是一樣的

將憂慮不安吸進來

將憂慮不安呼出去

將紛亂晦暗吸進來

將紛亂晦暗呼出去

將喜悅安寧吸進來

將喜悅安寧呼出去

將宇宙能量吸進來

將宇宙能量呼出去

你偶爾能聽到一類引導語

正常。順遂還廢話

“正常人”多不適

將憂慮不安吸進

將喜悅安寧呼出

將紛亂晦暗吸進

將宇宙能量呼出

一定有一位導師

在心里對自己這般念

一定有一位導師

口是心非

一定有一位導師

用了假聲

一定有一位導師

擁有非人性

你至少有一次確切地感到

有一位導師

一些事你從不與人說

如同你聽到引導語不表露一絲介意

是一樣的

0°的雪

有人半夜來到陽臺

一片薄，在鼻尖

一觸即融

有人在暖風中

關門睡了

清晨他會看到

事情已然發生

白花花地發生

他放眼的窗外

驚喜過后

有漏洞

有通透

不徹底地褪如一場

不完整的受痛

讓醒來的人還能辨認昨天

沒有

沒有什么被埋葬

怎么也不是真干凈

不是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

仙鶴飛在蒼穹外

第一次

你驅車繞行

一天過兩省五市

停泊寺院、蘆葦蕩、樹林

樹木亂糟糟

晚飯是再來便找不到的大鍋蒸

那是熾熱江南

第二次

你繞半圈

直入湖腹島

恰是江南冷時節

似乎我們分別

去了它的兩極

即興又無意

避開了“太湖美”

第一次我說泥湯湖

第二次你說是泥湯

都半陰天，濕氣沉積

我們沒留到更晚

沒一道光自某處

專門打來

眼前的無垠始終蒼蒼

是泥巴地，在蠕動

是無天地

荒原野景連根拔走收割一空沒有猛獸的

過長橋我們用了一課時

無路的路

止 境

兩小時暴雨后

空間打開

物質了然，有模樣

積云、落日到天邊

每一次晚霞

都僅有

都舉世

正聚起鷹狀的云

你聞所未聞的鷹

雙翅覺察不到地伸展

你沒見過更真實的翅膀

在視線末端

才能得以張開

（更新著臨界）

真實的翅膀要抱

無邊的環

它的頭微斜著俯來

但不來

太陽行在它背后

我們看不見

我們看見它背著太陽

我們看見鷹

掙開重力的一步

跳和起飛的一步

是起飛。不是在飛

似乎要結束的亮空里

有一個逃離的洞似乎

有一條出路憑空給出

你就忍住不說壯美

目光癱在那

不是因為

“怕有什么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