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米（組詩）

韋漢權

唇 語

他一直肯定地說，那是一只一閃而過的黑羚羊

它有著那些夸張的斑紋和啼聲

以及近在咫尺的喘息

在七百弄

這是其一

同時這是多么突如其來的景致啊

這只黑羚羊

包括我父親

他們所生活的吃草動物的棲息地

一個叫甘房的?場

我的族人和女人——保證你

第一次見到就輕易記住

最后一面也很難忘記

他說，那是一個山坳口

它黑雕塑般地停駐

它微微抖著蹄子

毛色如細膩的貂絨。試問這世間

還有什么珠玉

能讓這明亮撲閃的眼睛遜色啊

這顯然是一個偶爾的途經

哪怕僅僅是像風過林梢

哪怕此刻只剩下空谷傳響

它沿著熟識的路線，終點是我們熟識的草場

據說最后，這只黑羚羊消失在山區

雖然它有很親切的來去

雖然它欲言又止的是

我們似曾相識的唇語

秋玉米

秋玉米灌漿時他終于靜了下來。他拄拐的情形

我不做太多描述

他常常坐在院子的排椅上，用目光閱讀

過往的人群和作物。那年后

南方再也不種蕎麥，這就很好

也最終給他固執多年的堅持

給農家肥料，我們共同的米粒

我們安靜的農事

就讓我在這里，等著他

田塍自然沒有多余的藏匿和驚恐

他對我招招手，示意我的勞碌

我們都不曾忘記的胎記

即使是農忙時節，和汗

深埋腋下。那晚，所有花粉的塵埃墜下

他便起身走出院門

而我，此刻只能默默轉身，把筆換成一支香

插在祖龕的臺前，然后坐下，和他們

圍著一爐火

入冬

面具里

走出院門，四周田野盡是倒伏的蛙聲

一場冗長的夜的婚禮

浸在明暗交錯中。有些斑斕

像面具里我的臉

舊屋的鱗瓦重復著古典的美

西邊木樓上，堂弟故意彈奏著《東風破》

他們青梅竹馬，此刻可以緊緊相擁

挑戰倫理

邊遠山區農村詩人的句子是不完美的

他人到中年

唯一讓人過目不望的是

用情過專

他預計

她會在來去時的路邊

按照線頭的方向規劃行程

和歸程

所以這些年他寵辱不驚

所以他常常打開院門，收攏升起

或沉下的煙塵。再給十年

他會給每一根斑白的須發以恰當的注釋

農 者

試想在隱忍里埋下小溪和花語。很多植物結蒂

很多植物晃著若遠若近的鐘磬

晃著去年和來年

那些人肩負祖訓，在田塍間行走

舍棄惡俗

斜陽西沉是既定的，包括他們的背影

彎曲或者佝僂，但紋路那么清晰

以至于一哭泣

便滿山滿弄蕩漾

她一長成人就突然走失

樹梢的風漸漸散盡

在紅水河邊，農人有時選擇日漸渾濁的路徑

有時也選擇普渡

那么多的光陰，那么多的白駒過隙

不遠處又有傍晚的瑤謠唱起

他坐在河岸

眼里盛著那一條條來的水

和去的水

上游微冷的地方

卻用幾個詩句，在水最靜處炫目

那時，紅水河在氤氳里。大壩也在氤氳里

山巒獻出倒影，更緊致的鱗波

在一連串的起伏中動蕩

水的亮度，上游稍微深冷的地方特別耀眼

纖竹就是河道的標尺

在入海之前，先嵌入內心

我同樣不甘寂寞的咆哮，和熟稔的生趣

向來就不形單影只

風如柔刀，貫穿我多姿的季節

我終始隨山路盤旋，曠野的煙云還是那么綿長

還在我忐忑的喉結里，河岸還是

風沙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