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娟
當風吹過草坡,捎來了誰的口信,逗弄起草兒深藏進泥土的心思,那一片枯黃下探出生命的堅強,搖曳出淺淺淡淡的芬芳。窸窸,千萬朵綠色的火苗在蘇醒,窣窣,千萬個綠色的聲音在尖叫。綠意漫坡鋪展,一片生機盎然。
沒有文字贊美,也沒有目光流連,在青松林丘陵褶皺的僻靜之地,一坡的青草,春來自青。像是誰遺留在此的最初的那份情感,青澀,稚嫩,害羞,純真,不容輕慢和褻玩。它們尋常生,尋常長,師法自然。這一坡的淺黃淡綠,是“草色遙看近卻無”。近前細看,窄窄的葉片呈現出點點嫩綠,很微弱,若有似無。可一棵棵,一叢叢,一片片地連在一起,一面草坡便有了渾樸、茂盛的氣勢,是“草眾色愈濃”,昭示著生命的頑強和團結的力量。
坡頂上的幾棵落羽杉,高低錯落。吹面不寒的風掠過,枝條柔韌,身姿舒展。樹下站著的稻草人,圓柱的身體頂著個圓圓的腦袋,就連胳膊、腿也是圓柱形的,樸實稚拙,表情呆萌。守著草坡,數著日子的悠閑。在早晨洶涌的清新中,深深地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再吸,再吐,就像嗜煙的人吃煙一樣。如此反復,竟有些暈眩。莫非是醉草了?就像有的人醉酒,有的人醉煙?于是,率性地匍匐在草坡上。趴著,視野與坡地平行,你會發現有薄薄的霧氣從地下冒出來,淡淡的一層,氤氳、彌漫、升騰,像是土地呼出的溫熱氣息。壓抑了整整一個季節,春天一到,便盡情地吐納起來,迎著初升的陽光,變幻著繽紛的色彩。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地氣了。側臥,把耳朵貼近地面,你會聽見從地心傳來的神秘的低鳴,仿佛大地的心跳,一下一下,接通了人與大地不可言說的勾連。帶動你心跳的頻率,逐漸變得沉穩、有力。上帝說,你來自泥土,你必將歸于泥土。泥土是過去的一切,也是未來的全部。仰躺,湛藍的天幕,有各種形狀的云流過。閉上眼,一任青草的氣息從四面八方灌注過來,還能感受地底熱泉的奔涌,以及蟲子的絮語。坐起身,看一粒草葉上的露珠,盡管小心翼翼,還是不慎滾落下來,砸在過路的蝸牛身上。蝸牛被突然的遭遇嚇得一愣神,停了下來。那用自身粘液把殼密封起來冬眠的蝸牛,也許是剛從漫長的夢中醒來,背上的殼有些沉重。它從厚厚的殼下探出觸須,東張西望了一番,沒有發現什么危險,便又慢慢地爬了起來。身后的草葉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生命足跡,陽光下閃閃發亮,點綴著這個漸漸暖起來的草坡。
草坡的低洼處,有一只母羊帶著幾只小羊在啃著草尖。小羊低頭啃幾口草,就抬頭看一看母親,“咩咩”地叫兩聲。那叫聲嫩嫩的,茸茸的,和著遠處傳來的錯雜的鳥鳴,就如這新鮮的節氣一樣。
前方的橡樹林,有三三兩兩的游人在穿行?;ɑňG綠的露營帳篷還沒有收起,就有人在整理燒烤臺,在樹上綁吊床。林邊的沙土路上,慢跑、自行車騎行人員魚貫而入,還有野外拓展的團隊也不失時機來到這里進行訓練。坡的后面是一畦一畦紅色的四季玫瑰,綠色的八寶青天,還有黃的、白的月季。再過一陣,那嘟起小嘴的花苞都將綻開笑臉,開成一片七色花田。右面的那個湖泊,晨光中波瀾不興。有垂釣的人安靜地坐在湖邊,不知是釣魚,還是釣這一湖的寧靜。
當你與這面土坡上初生的青草相遇,也是與漫坡的純凈相遇。你的心會被感動,內心的純真和美好就會被喚醒。
晨露中的小野花
露水中的青松林,在一朵花的眉梢,睡意全消。
“苔花小米粒,也學牡丹開?!比缤咴碌霓挂虏菰诹值亻_出一片紫色的花海,在黑松林邊上的坡地上,一片白色的不知名的小野花也在由著自己的性子,盛開。熱烈而純粹,像羊群一樣涌來,以高高低低的白簇擁你,撫摸你,仿佛故舊重逢。細細的齊腰高的莖上頂著小小的有著細碎花瓣的花朵,花朵上凝著小小的晶瑩剔透的露珠。風歪著腦袋,朝著一個方向吹來,小野花便向那個方向搖擺。風湊近它的耳朵,開了一句什么玩笑,小野花一樂,花枝亂顫出一波一波的芳香。
沾著晨露的花瓣,晨光中閃爍著少女肌膚般的色澤。風過處,有三三兩兩的花瓣落向濕潤的地面,彌散出詩意的浪漫。陽光照過來,有蝴蝶落在花朵上。它是在探索花的底細還是自己的底細,是在研究晨光和露水勾兌的飲料是否可口,還是在尋找自己前世的精魂,誰也不知道。紛飛于花海的小蜜蜂,吟唱著美麗的心情,采集著花粉運往只有它們自己知道的秘密工廠。
其實,很多風景常常在意料之外。只是人都太想直奔目的地了。就如這次來青松林,原本是來看薰衣草的,沒曾想收獲了這片小野花。落滿金黃色松針的黑土是肥沃的,它們滋養得小野花一棵一簇地發展起來,蓬蓬勃勃,直至占領了這一片坡地。它們沒有用心策劃,也沒有做什么宣傳,只是應了陽光和季節的召喚,就讓這塊坡地換了模樣。那種頑強的生命力,不由得你心生敬意。那個叫琪琪的可愛的小女孩,一頭扎進花叢里,一會嗅嗅花香,一會追下蝴蝶,辛勤得像那只小蜜蜂一樣,快樂地忙碌著。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被花海淹沒了。邊上年輕的母親卻一點也不著急,任她玩一次美好的失蹤。面對這片潔白的小野花,同去的伙伴也不淡定,攝影、自拍、錄像,各自忙碌起來。
小野花的鄰居布滿坡地的周圍,有樹,有藤,有草,還有細細的溪水。它們等待著所有有心或無意的閱讀的目光,閱讀它們所有的歡樂,所有的艱辛,和美麗。溪邊的一棵槐樹,以午休的形式斜躺著,好像是站累了,幾年幾十年沒挪一步,也夠難為的。估計它也不是想要什么買路錢,更不是像《天仙配》中的老槐樹,想攔住有情人給他們做媒,它只是想人們跨過小溪時扶它一下,親手觸摸它,以安撫它的寂寞。溪對岸靠近小路邊的那一棵松,看起來很粗壯,樹干被時間掏空了。樹上的苔蘚被晨露滋養得碧綠生青,掩蓋著枯亡的真相。那活著的枝條像人的手一樣,指著路的方向。它們守著這方山水,從未改變初衷。
隨手拉過一朵花,和另外一朵花做著比較,細細高高的莖上,幾片窄窄的綠葉隨意地附和著小小的青白的花,散發著一樣的芳香。除了莖的長短,朵的大小,幾乎沒有區別。這朵花和那朵花是同一朵花,這片花也只不過是一朵碩大的花而已。就像我們居住的城市,每間房都是同一間房,我們在里面吃飯,睡覺,讀書,寫字,做無數海闊天空的夢,那些夢僅僅凝成了一滴露珠,如同一朵花上的露珠,短暫且虛無。
這片小野花讓你感受到植物的偉大。樹陰下明顯的光線不足,也沒有人關注它們的生長,自開自落??芍灰幸粧g土,有一絲光,它們便不遺余力,發枝散葉,開出鮮美的花。你來,或者不來,它都堅守著一份古老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