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祖籍河南商丘,1961年5月生于甘肅合水,現居銀川西安兩地,就職于長慶油田公司第九采油廠。在《詩刊》《青年文學》《星星詩刊》《詩參考》《詩選刊》《詩歌報》《綠風詩刊》《詩潮》《朔方》《飛天》等刊發表作品。有組詩分別在《詩刊》“方陣”欄目、《青年文學》“力薦”等欄目發表;獲《飛天》“鎳都杯”全國詩歌、散文大獎賽一等獎;《詩刊》《綠風》聯合舉辦的“中國詩人西部之旅”征文三等獎;《詩刊》“中山全球通杯·改革開放頌”全國詩歌大賽三等獎;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宣傳部、寧夏詩詞學會、寧夏毛澤東詩詞研究會聯合舉辦的“歌頌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全國詩歌大賽一等獎;紀念毛澤東誕辰120周年“天元”杯全國文學征文大賽二等獎;第二屆《美麗中國·美麗家園--上海詩歌大賽》二等獎;第二屆“詩興開封”國際詩歌大賽三等獎;《關雎愛情詩》2015年“十大實力詩人獎”; 2017年龍源杯“紅色六盤·避暑固原”詩歌大賽二等獎以及"中國新詩百年"全球華語詩人詩作評選·新詩百年百位最具實力詩人等獎項30余次。入選《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詩歌精選》《<飛天>60年典藏》 《中國新詩240首(1918-2008)》《中國愛國主義詩歌經典》《中國年度優秀詩歌》《中國詩歌精選》《中國詩歌選》《寧夏詩歌選》《中國鄉村詩歌選編》《中國實力詩人作品選讀(1940—2015)》《中國百年詩人新詩精選》《那些孩子們喜歡的詩歌》《小學生朗誦詩100首》以及中國世紀《中國夢》——大型主題詩歌朗誦集等。代表作品《礦難之后》《小汽車》《伐木者,醒來吧》《你知道嗎孩子》《青藏鐵路是兩行長詩》等。已出版詩集《高度與重量》等3部。
海嘯
大海,從爬行的地方坐了起來——
惡魔把仇恨借給了它。暴烈的脾氣
驚悚的怒吼和冷笑,是躲不掉的恐懼
巨臂一揮,想撕碎藍天的絲綢
和大地的表情。港口,度假樂園
在驚叫中淪為地獄
大海,從坐起的地方站了起來——
怪獸把瘋狂借給了它。從急促的演變中
解散了原本堅固的事物
粗暴地批發著驚天動地的災難
排列有序的日子被拆開,殘木、破板
人畜尸體,漂浮著人世的悲涼
大海,從站起的地方飛了起來——
戰爭把恐怖借給了它。卷刃的濤聲
砍斷纜繩,劈碎船只,削減一切
殘忍的浪花,引爆億萬噸液體炸藥
突破堤岸的防線,摧毀建立已久的秩序
千萬種形態的夢想也是易碎品
大海,從飛起的地方躺了下來——
我把一支筆借給了它。月光下的定海神針
讓超大腹部舒緩起伏,退回深度睡眠
讓心中的巨瀾和風暴,漸次藏匿和平息
……而紙疊的小船萬里有通途
這才符合我的意愿
死去的人進入一種奇境
找個替身已不可能
我成了《好快刀》中的那個竊賊
快刀快到極致,就消失了刀光、聲音和刀客
讓腦袋,嗖地一下飛出
然后在溢美之詞中滾進足球場
滾動。滾動。滾動。從那里滾到這里
一群年齡不同的我,追逐著我的夢境
而我也是觀眾,誤以為
滾來滾去的腦袋是別人的
當無處安放的腦袋一腳歸位
我想起自己的忌日,便起身離開
場外的蒲先生說,許多腦袋空空如也
被時光之刃砍了之后形同虛設,只是在
沒有傷口、血痕和疼痛的地方暫時停留
自己一無所知,他人也只是
多年以后才能看見
此刻,我想知道還有誰的腦袋
一再搬家,還在不停地
滾動。滾動。滾動。還在一邊叫好
一邊度著時光之外的時光
我夢見椅子壘成的埃菲爾鐵塔
塔是斜的。排隊的欲望手腳并用
從多級臺階往上爬
有的,在別人的時間里加上自己的時間
有的,只上兩三個臺階就無奈地停下
也有的腿高臂長,簡單的姿態看似隨意
也經過反復訓練和模仿
像一種大型運動會動作幾乎不受限
可踢,可踩,可蹬,可踹
可擠,可推,可拽,可打
……如此多的少數人,熱臉
貼著冷屁股,一個緊跟一個
不需要往下看,周圍的一切也非常矮小
仿佛每爬一步都在接近理想
雖說膨脹的心,像氫氣球一直往上浮
但時常有人往下掉
一座塔,越爬越細
塔尖觸及處,仿佛就要打開天窗
好像擠上去就有機會和玉帝見面
和王母結識,和七仙女生一堆孩子
或將溫順的白云,悄然趕進自己的羊圈
周公說,那是眾爭之地
圈子這道菜
一次聚餐,有人勸我品嘗
圈子這道菜,我好像沒聽見
說沒聽見也不確切
一小時之后,我才說我不吃
所謂圈子,就是用廚房里的時間
將煮熟的豬大腸切成圈
我猜想圈子,隱藏著
豬屎的殘留,或附帶著糞便的氣味
圈子是畸形的,有的殘缺
有的像鏈條連在一起
仿佛有著更為密切的關系
如果你把圈子里的臟物當做調料
就會對那個圈子贊不絕口
我想到許多圈子,以圈子界定
豬屎在豬的圈子里,狗屎
在狗的圈子里,雞屎在雞的圈子里
在社會的大盤子里,各種圈子
都將出現在人的圈子里
其實我們都一樣,走出
一個圈子,只能是另一個圈子
領土
我夢見另一個我
在海關當清潔工。不拖地
不擦窗,不打掃房間和洗手間
我看到我時,我正在國門前忙碌
不分男女老幼,我讓他們
先跺腳100下,然后抬起腳
我用水槍,反復沖洗他們的鞋子
沖洗好一只,再沖洗另一只
我得抓緊,趁著那些出境的人
都排隊而來。雖然某些抬腳的姿勢
像要踹我,但我仍然
用陽光下的顯微鏡
進行最后的檢驗。理由很簡單
每一粒塵土,都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
我清晰地看到,我和我保持著
一定的距離,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
向邊境飛去,瞬間吞沒了我的身影
——為此,我時常感到不安
沙塵暴,或許就隱藏在某一只
鞋子的下面
山體滑坡
山體為什么會滑坡
景區為什么會變成災區
一棵樹苗,為什么無法逃離
我也想知道怎樣的歲月
讓身后的大山野獸出沒
可是,要知道這些是很難的
我也想知道一塊塊巨石順勢而下
像巨大的橡皮,我用什么方式
能找到擦去的植被和陽光
我也想知道高大的山體在滑坡之前
發現過怎樣的異響和裂縫
那樣的危情,誰能阻止和補救
可是要知道這些,沒那么容易
我也想知道一座山,為什么管不好自己
風一吹草一動就垮了,為什么
有了奔跑的腿和咆哮的嘴
我也想知道毀滅的力量有多大
有多少靜物變成了動物
可是要知道這些,也不大可能
我也想知道,愛為什么會變成恨
一個孩子為什么會被父親毆打致死,快樂
和痛苦,是否被一個噩夢深深地掩埋了
可是要知道這些,的確,太難了
輸液的樹
高燒不退的盛夏站在路邊
液體的袋子掛在面前
瞬間改變了我的心情
那些林間的樹,河邊的樹
雨水中葉子發亮的樹,與幼樹一起
靜靜地傾聽鳥聲和風聲的樹
而今站在路邊輸液
前方的建筑群,是第三人民醫院
與我的距離時遠時近,它們
去不了那里,高樓擋住了視線
望不見遠山和家鄉,只有急速
往返的噪音,被時間放大或拉長
即使在烈日下忍受煎熬
也沒有多少陰影遮住地面的火焰
在一個缺乏養分的困境里
我知道液體是免費的,我只是有了
收費的想法,一棵輸液的樹
就扔下了幾片泛黃的葉子
或許它們不在乎
葉子多一片,少一片
壞菩薩
如果說,壞人有惡報
他也沒干什么好事
為什么會成為一生平安
無疾而終的幸運者
如果一個壞人落下雙膝
隆起脊背,燒香磕頭
以求菩薩保佑,而那個壞人
也的確逃脫了懲罰,并且逢兇化吉
那么這個菩薩,一定是一個壞菩薩
如果由于我,握住的語言匕首
凝結著一層薄薄的霜雪
還望菩薩多一些包容
如果某天下雨,一顆惟一的冰雹
一拳,砸中我的腦袋
甚至讓我進入時間之外的新世界
那一定是那個壞菩薩對我的報復
如果菩薩,都這樣了
再沒有比這更壞的事情了
手機時代
好像全人類都在低頭
又癡又呆的手有點空虛
仿佛美好的、重要的事物都在里面
好像天空和遠方,都失去了意義
到處是吃草的羊群,失去花期
落盡葉子的荷,以及成熟的向日葵
沒長度、寬度和厚度的手機
巴掌那么大,竟然成為最強的磁場
最大的圍城,最臟亂的垃圾箱
最奇異的海洛因,最魔幻的遙控器
最癡迷的婚外情
一個將死之人
對殘留著體溫的手機依依不舍
想鑲嵌在自己的包裝盒上方
而我也夢見手機里的哀樂
低頭看,就是在默哀……
而今,我成了一個
懶得看手機的人,時常打手機
勸自己抬起頭,好好走路
如果我的傘能撐起整個天空
天空提供免費的淋浴
沒人帶頭脫衣服,大約是因為
水溫低,空間大,人員多
而打傘是一種拒絕方式
我的脊背,還是濕透了
仿佛沒有后顧之憂。觀察了一下
發現打傘的人,幾乎都和我一樣
把傘柄舉得很直。但也有人把傘放低
讓傘柄向后傾斜。我目睹了雨傘排水的效果
學到了正確的打傘方式
當然我也這么想,如果我能長成巨人
高過那些高樓大廈,我的傘
就能撐起整個天空,如果傘柄
就是擎天柱,我完全可以
把傘柄舉得又高又直
我也可以這樣說,全世界
有我一個人打傘,就可以了
如果能讓雨點墜落的聲音
都集中在傘上,我還可以讓眾人
讀一首沒有淋雨的詩
最初的狗是天上的神犬
據我考證,最初的狗
當然不是吃屎的
那時地廣人稀,風調雨順
人類無所作為,除了吃喝就是拉撒
玉帝下旨改變現狀,傳令的神犬
酒后誤事,將七天吃一頓
說成一天拉七次,熏天的臭氣
是玉帝的怒氣,縮短壽命去人間
就是對瀆職的懲罰。與我同時代的狗東西
狗的多少代子孫,大多數被鏈子拴著
有時抬頭叫幾下,是附聲吠影
是抗議、譴責、追問?是對蒼天說話
還是為自己說情和喊冤?偶爾
啃一次骨頭,尾巴養成的舊習慣
搖著所謂的幸福感。在此起彼伏的吠聲中
一只離群索居的狗,像被遺棄了
把一件不離身的皮襖穿得又舊又臟
它躺在垃圾桶旁,好像調成了靜音模式
一塊磚頭向它扔過去
它動一下繼續沉睡
是醞釀著一場美夢
還是追憶著一件往事
丟臉
那年,我隨團去日本
到處都是中國人的身影
導游,像導購。旅游團,像購物團
免稅店,像免費店
本人的卡,像日本人的卡
有個大媽的拉桿箱
塞滿了返程的興奮
其實都是些賓館配送的
牙刷、牙膏、手紙、拖鞋
都是些從其他房間搜羅來的
一次性小物件。仿佛占了大便宜
好像要把零零碎碎的日本
整理打包拎回家
殊不知,日本的每個賓館里
都有一面哈哈鏡,隨時照著我們的心靈
不遠的將來,比癌細胞更具生殖力的流言
會讓我們遭遇查房的羞辱
而背影里的竊竊私語
會讓中國人的臉,丟在日本
就像丟掉的垃圾一樣
飲用水
風是平的,就自然而然
將一池春水撫平,成為
俯瞰藍天白云和青山的鏡子
導游驕傲地說,那是某市
飲用水的水源保護區
大人物某某,名人某某,曾來這里游泳
優質的語言流露出別樣的感情
從車窗望去,周圍長滿了草木味的詩句
在陽光下閃爍著晶亮的露珠
大約就是詩人所說的詩眼
車拐一個彎,什么也看不見了
但我卻看見魚蝦、泥鰍、烏龜游泳
蛤蟆、蝌蚪、水蛇、水獺,血吸蟲游泳
幾只水鳥,邊拉屎,邊游泳
甚至看見蜻蜓、蝴蝶
在漂浮的落葉上交媾
在禁止游泳的牌子后面
一些存在,總讓我的心蕩漾
如果我是那里的居民,是否知道
自己的飲用水與洗澡水有關
如果我是那里的居民
是否愿意用那里的水,煮飯,泡茶
當然了,如果我是那里的居民
也就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