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情思

李明富

我對籬笆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竹籬茅舍”曾是家鄉的特征。一排排茅草屋的前前后后，常常圍著一圈圈的籬笆，忠貞地守衛著菜園，儼然守護神，讓瓜果蔬菜詩意地棲息，恣意地生長。

家鄉少竹，搭建籬笆多用樹枝，夾雜著少量的竹竿。籬笆墻經過暖暖的太陽一曬，將干未干，正是扦菜園笆的好時候。抱來早已準備好的柳枝、刺槐棍和一些茅草秸，拿出事先打好的草繩，選一根粗壯一些的木棍，狠勁地扦入墻泥中，固定好草繩的一端。一根根籬笆從草繩中穿過，插入松軟的籬笆土中，慢慢地，一根根竹子、木條以草繩為腰帶，整齊地排列在了一起。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隔一段距離就要選一根堅硬而牢固的棍子作為主心骨。曾經是散兵游勇的枝條，嚴嚴實實地圍成了一方天地，隨著或高或低的墻基起伏著，錯落有致。

起初，籬笆墻上還沒有攀緣的藤蔓和依偎在身邊的野草，尤為干凈而純粹。慢慢地，嫩綠的秧苗冒出來了，狗尾巴草也露頭了，蔥蘢一片。在扎好的籬笆墻根，主婦們會見縫插針，于春天里點上扁豆、絲瓜、瓠子等藤蔓植物的種子，它們遇雨即生，隨風而長，小小的秧苗可人地向上攀著籬笆，細細柔柔地四處蔓延。不到夏天，籬笆上已郁郁蔥蔥了。粉紅的打碗花、金黃的絲瓜花、嫩白的瓠子花、紫紅的扁豆花、褐紅的牽牛花……一年四季，都有風姿綽約的花兒次第開放。精致的花朵隨風搖曳，滿眼的盎然生機，引得蜜蜂、蝴蝶蹁躚起舞，流連忘返。

矮矮的籬笆還是鄉親們晾曬衣服的好地方。洗過汰好的衣服被用力地甩掉水分，鋪展在籬笆上，五彩繽紛，仿佛一面面旗幟獵獵飄揚。大人的襪子、小孩的鞋子被直接套在一根根的籬笆上，自然有趣，構成一幅生動的農家生活場景。

扎在土墻上的籬笆產生了一種“隔而不斷”的效果。小小的籬笆只是一種善意的勸阻，其實，齊胸高的籬笆能隔開什么呢？散養的雞，偶爾跑出圈來的豬，懶洋洋的貓，默默路過的老水牛……能阻隔的也只有這些小動物了。村里常見張家的黑豬溜出關養的圈，拱了李家的菜園，啃了幾口青菜，隨即張家大嫂帶了一把韭菜、幾個番茄，上了李家大嬸的門。要說作用，籬笆的存在就是大大減少了這些并非不可原諒的侵入。

籬笆和農家常常虛掩的院門一樣，富有獨到的東方情調，蘊含著一種最原始的情愫，是否暗示著在委婉地表達拒絕的時候，仍然留有開門接納的空間？籬笆門只用一根木棍支著，輕輕一拉就能開啟。籬笆關住滿園子的蔬菜風光，只為擋住太長的手臂、過于粗暴的腿腳以及因為饑餓而蠢蠢欲動的饞嘴欲望，實際上，那些欣賞的目光和友好的撫摸，籬笆都寬容地接納了。對于人而言，一抬腿就能跨進菜園內部，一伸手就能摘到蔬菜花果的籬笆，怎么能隔斷濃濃的鄉情、深深的親情？鄉鄰們的情誼就像越過籬笆相互牽手的瓜蔓，悄無聲息地蔓延著，在對方的園里結了個甜甜的瓜。

綠意婆娑的籬笆，既裝點了村莊，又隔音避塵，形成了令人感到親切安靜的半封閉空間。有牽牛花相伴的籬笆，讓莊稼人的樸素情感，蘊藏在一種最簡單、最樸素的形式之中。只是家鄉正逐步失去它的本真，原生態的面貌漸受污染。竹木籬笆已經不復多見，冰冷的水泥圍墻雖然堅固耐用，卻使鄉里鄉親之間漸生隔閡，而幾根木樁上纏著一張尼龍網的籬笆，讓園內的景致一覽無余，缺失了含蓄。但愿家鄉的籬笆與桃花一樣，依舊歡笑在和煦的春風中、菜花的芬芳間、布谷鳥的叫聲里……

責編/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