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東擊西撿重器，“清三代”青花釀佳話

文小刀

自古以來，文玩收藏圈里討價還價的一幕時常上演，大多買家總想以最少的錢買最好的貨，甚至想在拼命殺價中撿漏兒。可凡事都要有度，為了心儀之物糾纏不休，甚至鬧得雙方都不愉快并非高明之舉，真正精明的買家信奉“古玩本無價，不必太刻薄”，會在交易中嚴守還價的底線與原則，大多時候還會故意少砍一點兒價，讓雙方都有錢賺，有時甚至不惜以甘愿吃虧式的反哺來“蓄水養魚”，以便鋪設好自己的進貨路子。以反哺實現共贏，有時也會書寫出一段意想不到的佳話！

聲東擊西撿重器

“想要掃貨好，須往偏處跑”。第一次獨自外出收貨的劉銘自知資歷尚淺，經驗和眼光都比不上老手，去別人踩熱的地盤絕對撿不到便宜，因此，他嚴格按照老爸劉和平的叮囑，徑直趕到了城后村，這幾乎是本市最偏遠的鄉村之一——位于兩個縣級市的三不管地帶，交通閉塞，信息落后，一路上連倒車加步行，等趕到時已費了半天工夫。

劉銘是一家文玩店的老板，老爸劉和平為了培養接班人，剛剛將店交給他打理，在自己的創業之初，多受點罪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課。

在這個偏僻的鄉村，雖然人們對文玩沒有別處村民那般重視，可是轉了大半個村子，劉銘卻沒有遇到好貨，倒是看到了很多不值錢的榆木家具。

臨近中午，劉銘又累又餓，人也疲乏了。他轉得有點急躁，于是推開一戶人家的門想討點水喝。這家人建有四間瓦房，院內栽植著月季等普通的花草，看上去很寧靜也很悠閑的樣子，在院墻里還圈出一個不大的雞棚，十幾只雞“咕咕”地叫著，另一側的院墻邊建有狗窩，一條不大的笨狗見陌生人來了，馬上撲上來吠叫著發出警報。

聽到狗叫，一位五十歲上下的男主人走出來，得知劉銘想討水喝，質樸的鄉民馬上請他進屋去。畢竟自己是個陌生人，為了避嫌，劉銘倒了一碗水后便主動端到院里喝。他一邊喝一邊隨意地四下打量這個院子。

想不到，無意他看到一個物件讓他心里一動：雞棚邊有一個污跡斑斑的大碗，僅從露出的瓷面仍能看到它器型老氣，胎質細膩，釉色瑩潤。劉銘不動聲色地走近雞棚，用腳輕輕撥拉著碗看了看，心中狂喜不已：這十有八九是一件不多見的官窯器。

借著回屋還碗的機會，劉銘和男主人聊起了家常話，他主動向男主人表示：自己的妻子馬上要生孩子，早就想買散養雞補身子，但是一直買不到真正的土雞，他見院子里的雞長得渾圓又精神，不知能否從這里買兩只？

聽說是為了生孩子的大事，男主人恭喜了他，很爽快地同意了，他抓了兩只雞后，稱了重量后也沒漫天要價，還很殷勤地找來一個蛇皮袋將雞裝好。不僅如此，還順手給劉銘裝了十個土雞蛋，說這玩意最補身子了！

于是劉銘只花了一百元錢，便買到了兩只肥大的母雞外加一些雞蛋。趁著沒付款，他又為難地表示：因為妻子離生產還有一段時間，雞買回去需要先養著，自己是新家，家當沒有那么多，也沒有合適喂雞的容器，能不能將那只喂雞碗也送給自己。

明明是江湖上很老的套路，可是男主人顯然不知是計，反而很體諒地主動把碗遞過來，并主動說：因為這個碗是從墳里挖出來的東西，不吉利，所以拿來喂雞，你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劉銘極力壓抑劇烈的心跳，把碗塞進裝雞的蛇皮袋，像做了賊一樣，再三道謝著，背起袋子便迅速撤離。

出了村，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便迫不及待地掏出碗來，擦拭一番后細細端詳：這是一只精致的青花大碗，口沿部直徑約三十公分，碗底“大清康熙年制”六字楷書周正端莊，碗心繪著象征王權的五趾龍，內沿以金錢、萬壽花為邊飾，碗外繪有八個人物，均為少數民族裝扮，有的趕著香車寶馬，有的捧著金銀玉石，儼然一副俯首稱臣的乖順模樣。他越看越愛：好一幅“八蠻進寶”圖呀！四夷賓服，萬國來朝，一只看似普通的碗，卻展現出一代帝王令四海臣服的勃勃雄心。

俗話說：青花瓷器康雍乾，清三代的青花是中國瓷器藝術史上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不論造型，還是繪畫工藝、燒制技術、胎土淘煉、技術配方等等，都已經到達最高境界。看著眼前這只碗上雖沾附著迸濺的雞食，但靚麗的釉光依然漂亮異常，他的心怦怦亂跳：難道自己真的有如此好的運氣，甫一出手便撿到了“清三代”的大漏兒？

他心情越忐忑，越想掏出碗來反復觀察。在一個池塘邊，他把碗上的污物洗得精光，總算看到了它的原本模樣。可是正是這次洗刷，他也看到了一處致命傷：在碗的口沿部有一道不太明顯的裂紋。業內講究“殘器止十一”，不完美的瓷器往往只值原價的十分之一。他的心陡然一沉：恐怕這是雞吃食時不慎磕碰的吧？

窮山惡水出刁民

雖然收到的是一件殘器，但是劉和平仍為兒子不虛此行連連叫好，他將這只“八蠻進寶”碗湊到燈光前，雙手慢慢將它翻轉，一點點仔細看著，慢慢地眼睛開始瞇起來，目光變得越來越柔軟。

“怎么樣？是清三代的吧？”見父親如此，劉銘緊張地問。

劉和平輕輕將碗放下，長舒一口氣后才說：“絕對錯不了，是康熙本朝的。論器形，雍正的清秀典雅，乾隆的濃艷規范，只有康熙的才最大氣挺拔，同時，青花發色較深，紋飾比較繁密，繪畫非常自如，透著一股不修細節和邊幅的灑脫，這絕對是一件重器呀！”雖然跟父親玩收藏多年，但是自知在瓷器斷代上遠不及父親，劉銘靜靜地聽著，臉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亢奮的神色：“能賣個什么價？”

一道小小的裂紋根本沒有逃過劉和平的法眼，他沉思片刻說：“因為有了這道裂紋，按現在的行情，保守估計也得二十萬左右。說著他好奇地問兒子：你是花多少錢收來的？”

劉銘終于喜形于色起來：“一分錢沒花，我就花一百塊錢買了兩只雞，碗是因為買雞人家送的添頭，雞殺了還可以給您補補身子呢。”

劉和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一分錢也沒花嗎？”他好奇地馬上讓兒子講一下收這只碗的經過。于是劉銘有些自得地將這次下鄉經歷從頭講起。劉和平認真地聽著，他的臉上慢慢沒有了笑容。

見父親神情變嚴肅起來，劉銘心里頓時沒了底氣，他疑惑地問：“我辦得有什么不對嗎？”劉和平沒有回答，卻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我們應該再回去一趟！”

自己想躲還來不及，父親卻想往槍口上撞，劉銘有些糊涂：“為什么？”

劉和平告訴他：連清三代的青花都拿來喂雞，我猜當地肯定還有別的寶貝，既然人家說這只碗是從墳里挖出來的，反正人家沒警醒，為什么不繼續行動，把出土的寶物都收上來呢？劉銘恍然大悟，暗自嘆服：還是老江湖考慮得比較周全。

于是說干就干，第二天，父子倆又返回了城后村。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劉銘給父親指清了位置便躲了起來，只讓父親一個人前往。

想不到，大約一頓飯左右的時間，劉銘就看到父親走了回來，并且有點悶悶不樂。劉銘迎上去問：怎么了？沒發現好貨嗎？劉和平煩躁地說：別提了，不但沒掃到貨，還賠了五千！

原來，進了院子后，劉和平就和男主人在院子里閑聊，偶然發現在狗窩前也有一個碗，于是便上前拿起來觀看，認為沒什么價值后，剛要把碗放回去，想不到兇惡的狗竟以為他要搶自己的飯碗，突然呲著牙撲上來，幸虧拴狗的鐵鏈子足夠結實才沒有出現意外，但是仍把劉和平嚇得一激靈，碗因一時沒拿住竟掉在地上，隨著一聲脆響碎成了無數瓣兒。

因為拿碗觀看并沒有征求自己的意見，男主人看了一眼劉和平，略帶責備地說：“怎么把碗摔碎了。”見惹出亂子，劉和平尷尬地忙表示：“都怪我不小心，我賠給你。”一聽說賠，男主人眼里頓時有了亮光，他反問：“你賠多少？”劉和平主動問：“您說該賠多少錢？”男主人想了想，竟伸出一只手說：“五千塊。”明知對方要價高得離譜，但是闖蕩江湖多年的劉和平深知：如果和對方糾纏下去，結果只能越來越糟，于是馬上付錢脫身。

本想跟父親好好學習一下掃貨撿漏的身手，想不到父親這個老江湖竟也有栽了的時候。只是，那位男主人能將高貴的清三代白送自己，肯定也不會為一只不值錢的碗而狠咬一口吧？因此，他有點不甘心地問父親：“那只碗是什么時候的？值五千嗎？”劉和平白了他一眼說：“碗底部還寫著‘微波爐專用呢，你自己想想吧！”

劉銘瞠目結舌，一個現代的破碗竟敢訛五千元錢，這人也太黑了！更可氣的是自己明知被宰卻只能認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連點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他越想越氣，恨恨地罵道：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合作共贏譜佳話

劉銘以為這段不愉快的經歷會就此罷休，想不到，幾個月后的一天，他從外地掃貨歸來，剛要進店門，突然發現街上有個兩個男人也朝自己的店鋪走來，其中的一個身形有點熟悉，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進了店后，他才突然想清楚：是那家的男主人！

因為認出了對方，他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難道他來歸還那五千元錢？還是知曉了那件清三代青花碗的價值，想討回去？第二個想法讓他連臉都顧不上洗，便急忙找出那只“八蠻進寶”碗，捧進內間藏了起來，只留下老爸一個人在外面迎來送往。

那位男主人果然尋進了店里，只是沒有如劉銘想的那樣，他親熱地喊著“劉掌柜”，對劉和平介紹起同伴和帶來的一件古董。之后，他們的交談聲便刻意壓低，劉銘在內間聽不真切，等外面重新恢復平靜后，他才從內間出來，問老爸：“他來干什么了？”

“喏！”劉和平開心地將一只青花盤遞過來：“他幫咱介紹成了一樁買賣，雖然是民窯的東西，可是畫工不俗，端莊大氣，也是一件不錯的精品。”

劉銘看了一下盤子，發現淡雅秀氣，惹人喜愛，的確稱得上精致。可是轉念一想：這位男主人有過訛錢的“前科”，怎么會平白無故地幫著介紹生意呢？肯定又要了個高價吧？劉和平告訴他：“要價還真不高，只要了五百元錢，我連價都沒講，還偷偷塞給了他二百塊的介紹費呢。”

在行內，介紹費往往不超過三分之一，劉和平給的介紹費明顯超標了，劉銘有點不滿，對訛過自己的人竟然以德報怨，未免也太仁慈了，因此他埋怨老爸：“依我看，他恐怕是為當初訛咱錢的事愧疚了，想通過介紹生意來彌補對我們的虧欠，其實您完全不用給他介紹費。”

劉和平笑起來，他開始對兒子講道理：“玩收藏的人很多，因此有一條比別人更通暢的進貨渠道，才能得到更多的機會。想要打通這條渠道，就要在同樣條件下，讓對方多賺一點。人都上有老下有小，無利不起早，等他再有古董的時候，想到的第一個買家，肯定是讓他多掙了錢的人。這樣，用看似吃虧的方式換來了雙贏，為雙方都贏得了可持續發展的機會。”

聽父親講得有理，劉銘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此后，他更見識了父親這一經驗之談的高明之處：那位男主人竟陸續介紹了幾位專家前來，其中大多數生意都做成了。因怕露怯，每一次劉銘都故意躲了起來。

劉銘越來越服父親，一次同父親閑聊時，劉和平問他：“你以為當初那個碗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嗎？”劉銘瞪大了眼睛：“難道是您故意的？”劉和平注視著他說：“是的。雖然大多買家都想撿漏，可是我一直不太贊成，吃水不能忘記挖井人，既然咱買到了好寶貝，何苦讓人家一點好處也撈不到呢？不論哪行哪業，感恩都是必不可少的品德呀！”

聽了父親語重心長的教誨，劉銘用力地點點頭。

隨著收藏市場的一再升溫，清三代的價格也扶搖直上，劉銘請教了業內人士，他收的那只碗，因題材少見，雖然有上殘，但價值絕對超過四十萬。可是不知為什么，聽到碗的價值越高，劉銘越是為當初“聲東擊西”買碗的做法而愧疚。他琢磨著：該如何彌補一下那位男主人呢？

就在他考慮該給人家多少錢時，想不到那位男主人主動尋上門來了。這次，劉銘再沒躲開。見他站在柜臺里，男子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說：“原來你們是父子呀……”

劉銘連連稱是，還走出來，想請他坐下，然后將青花碗的事情和他講清楚。

想不到，男子從身上取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后，里面厚厚的一疊鈔票露了出來。他有些尷尬地說：“當初那個喂狗的碗摔了，我訛了你爸五千塊，那時家里攤上的事多，孩子剛考上大學，我母親住院了，現在還需要動手術，實在湊不出錢來了，我就動了邪念，真對不起。”說著，把錢推過來。

劉銘驚慌地連連推辭：“不！不！這都是你應該得的。”不料，男子執拗地搖搖頭：“那只碗是我從店里買的，只花了幾元錢。”說著把錢放下便匆匆離開了。

劉銘急忙追出去，可任他怎么喊，男子也不回頭。望著那倔強而遠去的背影，劉銘心里一陣酸澀與感慨，一個山野村夫都知道訛了人家的錢，心里會不安，而自己撿了人家近40萬的漏卻還心安理得。

晚上，劉銘對父親劉和平說了一切。劉和平沉默了一會說：“是的，上次的確是因為他家里遇到了困難才起了貪心。”劉銘聽了立刻說：“既然他家里的確有難，我們是不是該幫助他一下呢？”劉和平望著兒子，點了點頭。

2019年12月底，就在那個男子的母親即將動手術之前，他收到了一份不留名的捐款。幸運的是，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男子的母親得救了！雖然他一直找不到捐款的好心人，但他決定把這份善良與愛心繼續下去。

編輯/征 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