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物細無聲

陳舜華

期中考試后的周三下午，學校召開了期中考試分析，會后我急急忙忙往教室趕，想在放學前趕到班級跟學生們分享我班期中考試進步，被學校表揚的好消息。可剛到三樓，就聽見四樓我班位置一陣陣喧鬧聲此起彼伏，“現在不是自習課嗎？”我心里一緊，加快了步伐，三步并成兩步，趕到教室。打開門的前一秒，我提醒自己——“鎮定”，眼前一片“蠕動”：有的學生在前后左右聊天甚至激動地拍起桌子;有的在教室“巡邏”——來回走動;還有的在扔本子同時發出刺耳的尖叫。我眼前一花：這是我的班級嗎？是我苦心經營了兩個月的班級嗎？我走進教室，默默地站在講臺前，終于有學生發現了老師的存在，教室里發出各種噓聲，一片寂靜。所有的眼睛都看著我，我也看著他們，不知道還可以說什么。

而在這僵持之時，我看到衛同學還在教室里走動！“衛同學，你還不坐回位置！”但衛同學聽到我憤怒的聲音，并沒有坐到他的位置，而是自顧自地往教室后門走去，一邊走一邊嘟囔著。我更加生氣了：“你回到位置坐下！要不然坐最后一排！”被我這么一說，他心里很不服氣，氣呼呼折回到座位旁，抓起他的椅子往后扔，一邊扔一邊給我白眼，然后繼續往教室門外走去！班級的其他學生都愣愣地看看我又看看他，而我也傻在了原地：當眾被學生頂撞甩臉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在講臺桌旁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冷靜了一小會兒，我叫幾個學生來了解情況。學生都不吭聲，平時特別鬧騰的幾個學生也低下了頭，我提高了音量：“你們，到底想干什么？”這時衛同學又進入教室，大聲地說“我沒有在教室鬧，我是要上廁所！”嘴巴里還絮絮叨叨地罵著，氣焰囂張，無所顧忌。我想起了幾次跟這個衛同學起的沖突，想起了自己到八年級接班兩個多月來所承受的壓力，想起了每天從早到晚拉扯這個班級的辛苦，想起了為改變他們各種壞習慣所付出的努力，本以為大有轉變，現在想來真是前功盡棄！終于忍不住在學生面前流下委屈的眼淚。

難受的同時，我腦子里迅速思考著處理方案，憑著十幾年的班主任工作經驗和敏感，我隱約感覺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教育契機。當著全體學生的面，我聯系衛同學的媽媽，電話里簡單描述沖突的經過，請她盡快來學校。然后打電話給政教主任，說明事實，電話免提讓其他學生聽見對話內容，讓班長帶衛同學去政教處。接著我又打電話給德育校長，請求學校盡快安排副班主任接班。然后，我發了一條信息到班級微信群：各位家長，此時應為安靜自習時間，但同學們還是如此喧鬧，陳老師該怎么辦？我知道，家長一旦閱讀到這條信息，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果不其然，不一會，班級群就有幾位家長留言：老師，可否私信吵鬧的學生家長？我沒有馬上回復家長信息，我要給家長們留一些思考的時間。做完這些，我沒有跟往常一樣把學生嚴厲批評，而是讓學生們拿出筆和紙寫一寫：為什么吵鬧？你們想要一個怎樣的班級？

學生留在教室里反思，我回到辦公室，這時政教主任帶著衛同學也來到了我的辦公室，衛媽媽也趕到了，一看見我，衛媽媽還想為兒子開脫，政教主任趁機教育衛同學，讓他回想一下開學兩個多月來班主任老師為這個班級付出的一切、班級所發生的巨大變化。這時衛同學已經冷靜下來，很后悔自己違反紀律、頂撞老師的錯誤行為，同時也被我的樣子“嚇”到了，站在我身后帶著哭腔不斷道歉、保證。我轉頭跟政教主任表態，接受學生道歉，再給他一次機會改正缺點，希望學校不對他進行處分，我的寬容令學生和家長既羞愧又感激。

回家的路上，我思考著下一步教育行動。到家后，我坐下來在班級微信群里編輯消息。信息大致包含這幾點：一是接班以來學生的各種屢禁不止的違紀問題，二是需要家長如何更積極地配合引導教育，三是老師已經采取了哪些管理措施、但收效甚微而深感無力。我知道，這個時候學生們已經到家，家長們一定在向孩子了解情況，學生會反思他們的行為是否太過分、是否需要自覺自律，家長們也會擔憂這么吵鬧的環境是否會影響孩子的學習、擔憂這般無休止的吵鬧會令我灰心離開。不久，家長們開始在班級群留言，言語中有感恩、有自責，他們為七年級沒有重視孩子的行規和學習習慣導致孩子情商教育缺失、成績落后而愧疚，慶幸在最關鍵的八年級遇見了一位敢于管理、富有熱情的老師，家長們紛紛表示一定會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不能讓老師如此操心生氣，衛同學的媽媽也發了一段很長的文字到群里，公開向老師道歉、保證。平日的班級微信群僅供老師們發送通知，而這個夜晚，家長們和老師通過這種方式，溝通、交流、反思、教育，同時也引發了之前對孩子教育沒有引起足夠重視、甚至埋怨老師管理太嚴格的那部分家長的自我反思和教育，家長和老師達成了共識。

當天晚上，很多家長私信我，安慰我、請求我不要放棄這些孩子，家長們已經看到了這個班級在陳老師的帶領之下，短短兩個月內行規和成績取得的明顯進步。班級家委會也迅速采取了行動，在他們自己的家長群里，班長的媽媽帶頭表態，平時特別吵鬧的家長紛紛表態會配合老師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晚上十點左右，家委會主任在班級群發聲：我們用實際行動支持陳老師，明天開始家長報名到班級管理紀律，讓陳老師休息幾天。第二天周四早上7點多，家委會兩位主要負責家長已經在教室外面等候陳老師指令，我簡單交代需要家長管理的幾個時間點和注意事項。周四和周五兩天，我照常到班級上課、改作業，不對周三事件做任何評價，給學生感覺老師好像確實已經失望到無語，失望到只能放棄。

這一周里，每天2位家長管理員按時到崗，他們坐在教室外走廊的沙發上，管理課間、午休、衛生等等，跟孩子們同時到校、離校，及時把班級情況反饋到家長群，“管理班級人人有責”，呼喚起了所有家長管理好自己孩子的責任感、希望班主任管理好班級的需求感。到了周五，我感覺“火候”已經醞釀得差不多了，下午召開了“我和我的班級”主題班會課，讓學生談一談感受，說一說他們需要一個什么樣的班集體，我再談談我的感受和對班級的期待，幾個女生哭了，教育氛圍達到高潮。我聯系了家委，家長管理可以暫停，周五晚上我發了一條消息到班級群：“陳老師被7班的家長們感動了，你們放下手頭工作參與班級管理，不管收效如何，孩子們都會感知，謝謝你們！以后需要再麻煩各位！”家長們一時間跟帖無數“陳老師，我們永遠是您的堅強后盾！”。

周五晚上我主動聯系衛媽媽進行溝通，先表達老師的不安，不該當眾呵斥孩子傷了孩子自尊。家長說原本打算等老師氣消了再登門道歉的，想不到老師先向孩子致歉，愈發愧疚和感激！但事情發生后我一直沒有找衛同學談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在英語課上，我們彼此都在觀察在掂量在不安。按照他的邏輯，老師會趁這個機會好好修理他，但老師沒有。相反地，老師與往常一樣微笑著上課，讓其他學生也能夠感受到老師對學生的包容，更能觸動到他們的靈魂深處而發自內心進行反省，這遠比老師繼續說教、沒完沒了責備效果好很多，此時的教育無聲勝有聲。

通過一系列的后續措施和努力，班級紀律終于發生了質的變化，無論是課間還是自習課走進教室，學生都在安靜休息或學習，老師在和不在一個樣，不再是表面的應付而是徹底的改變，班級逐漸真正轉變成了我期待的樣子，逐漸成為年級段行規學規模范班級。而衛同學也變得謙虛有禮，看到老師都大聲打招呼，主動幫老師做事情，不再是過去一副小流氓的樣子，學習也自覺了很多，班級其他幾個調皮孩子也懂事很多。家長對老師的認可度更高了，我經常收到家長的信息和書信，言辭中總是充滿感激：“陳老師，謝謝您的到來，使我的孩子改變了很多壞習慣……”“我的孩子在您的教導下有了很大進步，我們倍感欣慰，也由衷地感激您的艱辛付出……”。

在處理這一突發事件過程中，我敢大膽在班級微信群發送那些信息，是憑借自己多年積累的社會口碑和在家長心目中的聲望，是建立在家長們對我已經有了十分的信任和支持。教育不僅是一門科學，而且是一門藝術，班主任管理班級是需要“手段”和“智慧”的，“演戲”需要家長配合，也需要任課老師配合，通過班主任恰當好處的強勢和示弱，先處理好和班級里最不服教的學生之間的關系，可以對整治整個班級風氣起到很好的震懾作用。通過家長到校參與管理，暫時替代班主任的陪伴和督促，學生會感受到這一次是真的需要改變自己了，家長會感受到班主任工作的不容易，從而更加理解支持學校和班級工作。在家長面前示弱、求助，讓家長適度焦慮，能夠贏得家長的同情、感恩、協助，把家長變成老師的“同盟軍”，同時發動家長去教育家長、學生去教育學生，比班主任一個人的教育力量要強大很多。然而班主任“罷工”和家長介入管理都要適可而止，過度則會讓學生和家長覺得老師不負責任。

接班之初，已經知道這個班級最大的問題就是紀律，已經想好了各種對策，一直在等待一個最佳時機，一個可以引起學生和家長共鳴的教育時機。現在，我慶幸自己能夠妥善而巧妙地冷靜處理這一突發事件，把事件變成教育契機，把“壞事”變成“好事”，“借事”改變一個班級和一群孩子。葉圣陶先生說“教是為了不教”，在德育中可以延伸為“管是為了不管”，“管”是前提、是手段，是喚醒、啟發和引導，“不管”是目的，是為了培養學生良好的品行習慣、提高學生自我教育的能力，從而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理想境地，培育學生的自覺自律精神。要給學生體驗、內省和感悟的時間空間，一味地說教只會增加學生的逆反。畢竟，潤物細無聲，鮮花自在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