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繼龍
古人云:在心為志,發言為詩。T.S.艾略特在“玄學派”詩人和但丁那里看到了詩人對一種全面心靈的追求。西方現象學哲學家執著于對人類意識中事物存在的精深思索,更看重意識本身結構,意向性的起源和功用。凡此種種,都提醒我們“返諸本心”,注意心靈和外物的復雜關系。如本輯中馬敘的《致大海,及失眠者》,乍看是對居室生活和大海景象的組合呈現,實際上是對深夜失眠及相關個人困境的全新描繪。失眠幻化為“一人在海上獨對巨輪”這一獨異風景。接下來的書寫越來越“超現實”,“常常是,太陽從左舷升起,在右舷落下”“更遠處的列島,靜謐,隱忍”“在遙遠的西岸居室里/深夜空氣有醒著的、黑色自然的清香”。隨著失眠的持續,這艘巨輪變得越來越怪誕,充滿了種種細節,無限遙遠,又無限進入“我”本身,如同駭人的命運一樣不可抗拒。而坤歌的《下午升起了陽光》,在平常的下午時光里,遇見了輕靈純白的自己,“我的面容放光,幸福得像一道閃電/忘記了和誰走在一起”,這是自我之愛。老彥娟的《半袋玉米》寫得神秘,有深度。在秋收、黃昏,“在羊與神都走進黑色籠舍的時候”,“假若你正巧又遇到尚未打發走饑餓的乞討者/你會隨手掏出一捧玉米送到他的嘴里/哦,你還會提醒他,不遠處就有一口清水池塘/解渴去吧”,這是在深邃靈魂風景里單方面進行對“饑餓的乞討者”的布施和指引,對他者的高尚之愛。
對天地萬物的凝望和擁抱。蘆葦岸的《芳鄰》,視鳴蟬為自己的“芳鄰”,小小的生命得到了“某種律令的真傳”,“一棵樹,就是故鄉/一片林子,就是天堂”“一直放聲歌唱/就會看到遼闊的自己”,與鳴蟬產生了共情,與它們相親相愛,而且在它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詩人的稟性和使命。老彥娟的《非洲沒有馴獸師》托出非洲草原的經典鏡頭,馬拉河,動物“落難,吞咽,追趕,這幾個動詞,都拼盡了全力”,感嘆“始終沒有看到馴獸師的影子/也許那里的原住民,壓根就不會使用鞭子,懲罰”,發現了“天地不仁”,同時又隱含著巨大的悲憫情感。其他如坤歌的《盤子》以童話和囈語的方式講述了一則“家族起源”傳說,“我們全家渡海來到這里,住在一張盤子中”,可以說是“集體無意識”中流露的民族起源記憶。張衛東的《他更在意一個詞回答的反面》帶有“元詩”傾向,更在意語詞發起時,心與物的具體關聯過程。
黑格爾在《詩學》中說浪漫主義以來的抒情詩越來越主觀化,更加注重“對事物的內心的關照和觀感”,“要表現的不是事物的實在面貌,而是事物的實際情況對主體的心情的影響。”尤其是當下新詩正在發生的場域中來看,中國詩人這個“內在”“自我”的發掘,其實也伴隨著對當下生活、世界的發現、命名,因此,本輯詩歌也許會帶給我們詩學意義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