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東
我不擔心瓦匠制造的每一片完整的瓦。
瓦蓋在屋頂
可以是閃耀的,也可以是沉默的
接受遙遠星輝的照亮。
我擔心碎裂的瓦。一片瓦碎掉之后
它的每一塊碎片的孤獨
遠遠大于那整片瓦的孤獨。
這一切的源頭,在一個瓦匠手中。
瓦匠,揉綿軟之泥
他的手掌既是尺度也是標準。
瓦坯排成長長的隊伍,仿佛走在
瓦匠的肋骨間。
完美的秩序,被柴窯惦記。
柴窯像懷孕女人的肚腹
瓦匠讓一口窯受孕,用小心謹慎的身體全部。
“我會愛你的。
愿意為你生下一群黑瓦。”
女子輕聲對瓦匠說著。瓦匠已經熟睡
在柴草垛上
完全敞開自己。一匹瓦蒙在臉上,把他的驕傲和不羈
徹底遮蓋。
一柄斧頭把樹逼下山,前世的愛人
隱藏在樹身里
她的疼痛急待我去劈開
她的傷口需要我來雕鑿。
我認識兩個木匠,他們有觸碰死者
靈魂的藝術。
開棺材鋪的木匠,晚上看守鋪面
睡在他親手打制的棺材里。
做惡夢的棺材,睡得不安穩的棺材
他會打上記號,減價出售。
制鼓的木匠,經常坐在黃昏的搖晃中
激蕩的鼓聲騎在光線上面奔跑
種進夜色柔韌的底部。
棺材和木鼓
在鄉村葬禮上相見,一個陪護死者
一個替死者發聲。
制作它們的兩個匠人,從不參加
死者的葬禮。
他們深愛同一個死者
因為愛,愿做痛飲死亡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