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杳
從何時起,我對數字生出畏懼之心?
這些我生命里最初認識的
日漸反目成仇
我苦于信用卡上的數位,它冰冷到分毫
苦于父親的血壓,母親的心跳
苦于孩子的分數,和自己的年紀
它們如此威嚴,不可更改
從玩具上走失后,性情就大變
我苦于總有什么,明里暗里
算著我們的一切。如一首簡單的詩
也會被稿費,一行一行數著
終于,在她的兩眼處,我發現了兩條
魚的尾巴。她證實了早年的話
她是水做的。這些年,她一直收集雨水
暗暗將自己置換成液體
并在液體里,私自繁殖出兩條小魚。
有魚的水,皆有靈
可以確定,那是兩條桃花般的金魚
尾巴動一下,人間便軟一分
我是臨淵羨魚的人,無竿,亦無網
小時候總以為,尺子都是硬的
刻度必是直的,有些彎曲的地方怎么
也量不到。直到某年,母親把
我領進神秘的裁縫鋪,讓我站在大匹
的青,與大匹的藍中間。一位他鄉
的陌生男人,用細長的手指
捏著蛇一樣的軟尺,往我身上繞
我的許多細節,第一次確定下來
我最初的驚詫也被確定下來
尺子與刻度,也有軟的,可以隨著
人間的走勢來回彎曲
我想,青銅之聲未必從世間消失了
它只是藏得很深
有些藏在古老墓穴,仍被人枕著
有些藏于深山,因為一口鐘,就建了
一座廟
但這只是少數。更多的青銅化整為零
隱于世間。當初怎么聚起來
又怎么散開去
我習慣用手指撫摸器皿、家具,乃至
空氣的邊沿,尋找著顫動
我常于大的沉默中預感到
青銅之聲即將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