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新型城鎮化化背景下,流動人口階層分化趨勢明顯,城市中出現許多新興群體,如私營企業老板、白領工人等,他們能夠較好地融入城市生活,因而對“城市新移民”適應并融入當地社會過程的研究對促進我國城市市民化進程具有重要意義。城市新移民主要通過建構新的社會身份及共同體來實現社會融入,主要融入機制為立足本地—關系嵌入—制度平等—構建互惠。因此,社會融合是由經濟到社會再到政治的多元融合過程,而城市新移民共同體的構建,有利于他們獲得平等的市民權利,實現政治融合。
關鍵詞:城市新移民;社會融入;市民化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入城市打工、經商,其中一部分在積累足夠資本之后獨立或合作建廠辦企,成為落戶當地的城市新移民。經過二三十年的社會融合,他們重構了自我與他者、外來與本土、農村與城市的關系,建構了具備政治參與、利益訴求、有償保障、糾紛調解等機制的共同體,成為外來人口中的精英群體,此外,他們還在地方政府與外來務工人員之間扮演“中間人”的重要角色。因而,探尋城市新移民的社會身份建構邏輯及共同體存在意涵,對促進外來人口在城市中的社會融入、構建和諧社會具有重要價值。
一、文獻回顧
國外主流文獻對移民群體的研究比較豐富,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是關注移民群體的社區研究,用敘事的方式再現群體內部有序的組織結構。如W.I托馬斯和F.茲納涅茨基(1920)對移民美國波士頓的波蘭農民的研究、威廉·富特·懷特(1943)對波士頓北區意大利移民團體結構的研究以及項飚(2007)對全球范圍內印度籍IT勞工組織的研究等。第二是關注移民群體文化符號的族群研究,主要從文化視角探討造成族群區隔的不同因素。如弗雷德里克·巴斯(Fred Barth 1969)的邊界理論,后發展為以格爾茲(Clifford Geertz)為代表的原生論和以庫恩(Abner Cohen)為代表的工具論,還有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想象論和安東尼·史密斯(Anthony D·Smith)的象征主義等。第三是關注移民群體社會融入的政策研究。如同化理論、熔爐理論以及多元文化共存理論,如今伴隨著移民群體沖突的增加,模糊、超越、邊界重構及回歸主流文化又重新引起國外學界重視。以上研究能夠為本課題提供寶貴的理論資源。
目前,國內學者主要聚焦流動人口整體性研究且成果非常豐碩。主要有四個方面:第一是關注農民工及新生代農民工,重視經濟動因、社會網絡、勞工政治等方面分析,如蔡昉、宋林飛、周大鳴、潘毅、項飚(1999)、王春光等。第二是關注少數民族群體在城市的適應性,認為少數族群的邊緣身份導致他們成為城市中的“底層階級”,如潘蛟、劉東旭等。第三是關注流動人口社會融入,強調對社會融入指標測度及階段分析,如楊菊華、張文宏、雷開春等。第四是李強(2017)、王俊秀(2018)等學者認為傳統社會階層理論難以解釋新的社會結構,個體戶、企業主、新媒體從業者等已形成新的復雜的社會階層。近幾年,國內學者逐漸關注農民工精英群體,如郎友興、謝安民(2017)對農民工精英群體政治吸納的研究,黃佳鵬(2019)對農民工城市組織的研究等,但主要是從政治學角度對精英群體組織及功能進行分析,強調宏觀制度,缺少對精英作為個體行動者實踐策略的描述。對照現實經驗,在城鎮化背景下,城市包容性不斷增長,流動人口階層分化趨勢明顯,最早一批出來打拼的部分“農民工”已經在城市安家落戶,在當地的社會身份已經發生改變。因此,“農民工”這一概念的內涵與外延是否發生變化?以往的農民工研究范式能否有效覆蓋城市中新出現的群體或階層?這些問題都需要我們進行重新思考。在此情況下,從社會學角度研究城市新移民這一群體自身如何突破社會區隔,實現有效的社會融入,最終完成市民化過程是十分迫切的。
二、“新店口人”社會身份建構邏輯
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流入城鎮中勞動者的類型也越來越復雜,第一、二代和新生代農民工往往同時存在于同一座城市中,并分化出許多不同類型的群體。這種變化使上世紀80年代提出的“農民工”概念的內涵外延受到很大沖擊,如在IT行業中工作的白領階層,受“城鄉二元”戶籍制度的影響,很多人都是身體在城市而身份在農村,懸置在城市與農村之間。所以流動人口研究要著眼于中國未來的移民社會,更加精細化、類別化。
“城市新移民”概念是社會學界新興起的一種研究外來人口的視角或思維,聚焦中國未來移民社會的趨勢,主要對象為已在城市定居五年以上并具備一定經濟與社會資本的外來人口。采取這一概念主要是基于中國城市發展現實狀況,首先,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在政府主導下不斷加速,城市擴張是吸收非城鎮戶口人員穩定的重要動力;其次,外來人口在城市社會中分化出許多異質性的階層,如工程師、白領、私企老板等;最后,雖然中國社會中城鄉二元結構及戶籍制度仍然存在,但是在政府不斷加大的市場化改革力度,更有利于剝離制度性福利,瓦解城鄉間的流動性障礙。
店口鎮原來是一個以本地人口為主的偏僻山區鄉鎮,現在發展成為本地人和外地人混合的工業強鎮,這種變化的背后是社會文化價值邏輯的變遷。上世紀90年代,隨著外來人口不斷涌入,店口鎮由原來的比較平靜的熟人社會逐漸轉變為以契約和利益為準則的陌生人社會,經過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互斥、沖突、吸收、融合的過程,店口逐漸變得更加具有包容性,其中外來人口社會身份的變化最能體現店口社會文化價值邏輯的變遷。現在已定居在店口的大部分城市新移民都屬于第一代“農民工”,他們在老鄉或親戚的關系進入店口五金行業。在積累了一些資本和技術之后,就開始獨自辦廠。與此同時,越來越多涌入店口的外來人口給當地的衛生、教育、治安等帶來很大壓力,雖然他們推動了當地經濟發展,但常常被政府看作社會問題的源頭,被當地人看作社會秩序的破壞者,是社會不安定的癥結所在。因而,他們被歧視性地稱為“外地佬”“打工仔”。此后,隨著外來人口在店口企業的不斷增多,本地企業與外來人口形成相互依賴了相互依賴的關系,當地政府為了更有效地管理外來人口,就創新出“外警管外口”的流動人口治理模式。社會融合進程在兩種文化不斷沖突、融合的情況下不斷向前推進,于是店口鎮又先后提出“外來建設者”和“新店口人”的稱呼,用來包涵不同地域不同層次的外來建設者和勞動者。“新店口人”的概念更富有包容性和親切力,在一定程度上能有效消除本地人與外地人的隔閡,彰顯外地人的價值。
戈夫曼(1963)認為被污名化的人被賦予某種不光彩特征,很難得到全面的社會認可。改革開放以來,城市新移民經歷了從“打工仔”“農民工”到“外來建設者”“新店口人”的社會身份轉變,從“污名化”到“去污名化”經歷了一個外部適應與內部接受的過程。新的社會身份同時具備外來與本土的雙重屬性,其建構和結構化過程主要依賴于當地政府和媒體的推力,但“我們”“他們”的話語模式在公眾中并未完全消失。
三、“新店口人”共同體運作機制
“共同體”概念最早是由德國社會學家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onnies,1887)提出,“共同體意味著人類真正的持久的共同生活。”外來人口共同體是依據地緣、業緣關系而形成的群體,具有集聚性和同質性特征。上世紀90年代,外來人口通過老鄉帶老鄉的方式集聚在店口,他們以地緣關系為基礎而形成了很多小群體,因而地域性成為劃分彼此的重要標準。當地域性與鄰里關系結合后,就更加鞏固了他們之間的群體關系的聚居區,如“河南人”“江西人”等,這種以新的地緣和血緣關系為紐帶的鄰里,使他們在文化上更加排斥外人,形成生活上的互助圈。
地域性群體組織容易引發大規模的群體性事件,這引起當地政府的高度重視。當地政府在對外來人口群體管理經歷了允許、限制和吸納的過程,現在當地政府將外來人口中的精英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獨立的社會組織“新店口人先鋒隊”。“新店口人先鋒隊”是由政府組織的包括許多已經落戶本地的企業主,他們大多數都是外來人口中的精英,在外來人口中具有較高威信,因而他們在外來人口矛盾調解、公益活動宣傳等方面發揮較好作用。
“新店口人先鋒隊”社會組織是城市新移民群體共同體社會融入的實踐行為,在促進自身及外來人口社會融入、參與社會治理方面的作用,這對推進城市化進程以及構建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無疑具有重要意義。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一是逐漸消除差序格局對外來人口生存樣態的宰制,使其能夠住得下;二是幫助外來人口完成脫域,實現社會關系再嵌入,使其能夠留得住;三是逐漸消除社會屏蔽機制,使外來人口獲得制度上的平等,使其能夠過得好;四是外來人口通過與群體內或群體外的禮物交換、通婚等,構建互惠機制,使其能夠有更多幸福感。
四、結論與討論
城市新移民已經不只是那些因為貧困而踏入城鎮的打工者,而是包括了經歷了二三十年積累已經在城市安家落戶的具有一定資本的私企老板等人群。他們的訴求也從滿足基本需要向文化、政治訴求轉變,我們要能夠清醒認識到這種轉變的背后是整個中國流動人口結構發生了變化,因此,我們需要轉變以往“農民工”研究的固定的思維觀念,著眼于未來移民角度來深層次地探究社會融合存在問題及破解舉措。
“新店口人”這個人為制造的稱呼本意是消除本地人對外地人的歧視性看法,增加對城鎮的認同,但同時也為外來人口構建了一個新的“社會身份”,導致外來人口符號化,重新建構起本土與外來的邊界。在群體性活動如體育活動、公益活動、廣場舞中雙方彼此的認知,又強化了他們各自的群體區隔。除此之外,“新店口人”這個稱謂在外來人口中精英群體中比較容易接納,但是店口也存在很多從事初級產業的外來人口,他們對這種稱謂并不怎么認同,交往圈子往往囿于工廠內部,所以他們與店口本地人的隔閡更加難以消除。
美國社會學家米爾頓·M·戈登(Milton M,Gordon)1964年提出的同化模型包含七個變量,即文化同化、社會結構同化、婚姻同化、社會身份同化、偏見消除、歧視行為消除和社會同化。我們在此也借鑒其概念,認為社會融合是一個由文化到政治再到社會的逐漸推進的過程。社會融合在注重文化因素的同時也應該注重政治導向,但是現在店口社區管理人員大部分為本地人,外地人不參與社區管理,這就導致權力結構的不平衡,進而會形成具有差異性的社會制度。借鑒戈登的同化模型,社會融合的最后階段是完成社會同化,即市民化,市民化是一個帶有定居性質的概念,而非一個具有流動性質的概念,因此思考當下社會的社會融合更適合采取一種移民的視角。我國市民化進程仍然受到很多制度阻礙,如社保、教育等方面。因此,進一步促進社會融合首先就要消除社會制度隔閡,這需要政府在更大范圍內達成資源和機會的分配公平與公正,保證城市新移民享有與城市居民同等的市民權利;其次是注重城市新移民共同體的作用,積極引導,提供平臺,讓他們有序參與社會服務。
參考文獻:
[1]戈夫曼、宋立宏譯.《污名:受損身份管理札記》,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
[2]周大鳴、楊小柳.從農民工到城市新移民:一個概念、一種思路.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
[3]Barth.Fredrik,The analysis of culture in complex societies[J].Ethnos,2010
作者簡介:
岳紅遠(1992--)男,山東嘉祥人,中共諸暨市委黨校教育科教師,主要從事流動人口與社會分層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