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質量與青少年直覺進食：鏈式中介模型及性別差異*

陳曦梅 羅一君 陳 紅,2,3

(1西南大學心理學部; 2西南大學認知與人格教育部重點實驗室, 3重慶市心理學與社會發展中心, 重慶 400715)

1 引言

限制性進食(為改變外在形象而控制進食)、情緒性進食(為排遣情緒而進食)等對個體身心具有負面影響的進食行為常成為健康心理學領域關注的熱點(Anglé et al., 2009)。這些消極進食通常出現在青春期, 一項針對 8萬多名青少年的研究發現,28%和56%的男孩與女孩報告了有一種或多種消極進食行為(Croll, Neumark-Sztainer, Story, & Ireland,2002)。具有消極進食的青少年更可能出現肥胖、飲食障礙以及心理健康問題(O’Reilly & Black,2015; Salafia & Gondoli, 2011; Herpertz-Dahlmann et al., 2008)。盡管以往研究大多致力于降低消極進食行為, 但消極進食的減少并不意味著積極進食的增加。從個體健康發展的角度來看, 積極進食也同樣值得關注, 而對于如何促進積極進食則還需進一步探討。近年來, 積極心理學在心理健康發展方面日益得到重視, 其關注個體積極的特質與心理狀態,旨在發現能促進個體認識自身潛力、提升個人幸福感的積極心理因素(Seligman & Csikszentmihalyi,2000; Seligman & Tracy, 2005)。作為一種有益健康的積極進食行為, 直覺進食及促進直覺進食的積極因素也受到了諸多關注(Avalos & Tylka, 2006)。直覺進食(Intuitive Eating)是指個體根據內部生理線索以進食, 即饑餓時進食, 飽腹時停止進食, 而不受外部或情緒因素的影響(Tribole & Resch, 1995)。Dockendorff, Petrie, Greenleaf和 Martin (2012)指出了青少年直覺進食的四個方面：(1)無條件地允許自己進食; (2)根據饑餓感以進食, 不受情緒因素的影響; (3)關注內部生理線索(饑餓感和飽腹感); (4)相信內部生理線索。具體而言, 直覺進食的個體不會限制飲食, 他們常選擇那些對身體有益的食物, 并滿足味蕾; 他們不會忽視饑餓感, 也不會將食物分為可接受或不可接受的類別; 為尊重和滿足身體需求, 他們根據饑餓感來決定什么時候進食、進食什么以及進食多少, 最后根據飽腹感以停止進食。正因如此, 直覺進食的個體通常伴隨著較低的身體質量指數(Body Mass Index, BMI)、良好的情緒功能、積極的身體意象和更少的飲食失調(Dockendorff et al., 2012; Bruce & Ricciardelli, 2016)。然而, 以往研究者多將直覺進食的研究重心放在小樣本(如Webb& Hardin, 2016)或女性群體(如Schoenefeld & Webb,2013)。值得注意的是, 青春期是青少年身體認知和進食態度形成的關鍵時期, 他們傾向于關注自身外表, 并為了提升外在形象而控制飲食(Paxton et al.,1991), 這都將對個體成年早期的身體意象與進食模式產生重要影響。據此, 本文主要聚焦于探究青少年直覺進食的影響因素。

1.1 友誼質量與青少年直覺進食

步入青春期, 個體開始融入校園生活, 并與朋友交往頻繁, 逐漸減少對父母的依賴, 親子關系和同伴關系發生變化(Brown & Larson, 2009)。此時,友誼質量會對青少年的心理和行為產生重要影響。友誼反映的是兩個個體之間以信任為特征的情感聯系, 具有持久性、親密性和穩定性(Bukowski &Hoza, 1989)。友誼質量(Friendship Quality)描述的是友誼關系的狀態, 既指友誼的特征, 也是衡量友誼關系的重要指標(Parker & Asher, 1993)。高友誼質量不僅能為青少年提供外在的社會支持(如同伴關懷), 還有助于提升其內在的自我價值(如自我認同感), 使青少年能積極地應對挫折和失敗, 從而有利于他們的成長與發展(Troop-Gordon, Rudolph,Sugimura, & Little, 2015)。

針對進食行為的研究表明, 不良的友誼關系,如同伴壓力(與外表相關的評論)、同伴言語欺凌皆會使得青少年產生限制性進食以排遣這些消極影響(Chng & Fassnacht, 2016; Duarte, Pinto-Gouveia,& Stubbs, 2017)。此外, Menzel等(2010)研究也發現那些經常受到朋友嘲笑的青少年會表現出更多暴飲暴食。以上證據體現出較差的友誼關系對青少年消極進食的重要性, 但高友誼質量與積極進食的關系還鮮少得到實證支持。依戀理論(Attachment Theory)(Bowlby, 1982)認為, 良好的同伴依戀往往伴隨著親密的友誼關系, 并對個體發展具有多方面的積極影響。一項元分析研究進一步表明更高的依戀安全感與更少的不健康進食有關(Faber, Dube, & Kn?uper,2018), 而直覺進食作為一種積極進食行為, 良好的同伴依戀與友誼也可能會對直覺進食產生影響。基于此, 本研究提出假設H1：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存在顯著相關。

1.2 自我憐憫的中介作用

近些年, 隨著東方禪學和西方心理學相結合的研究趨勢, 研究者們開始關注自我憐憫的積極意義。自我憐憫(Self-Compassion)是指個體在面對挫折、失敗或痛苦時, 對自身表達仁慈或憐憫的能力(Neff, 2003)。自我憐憫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1)自我友善, 即個體在面臨困境或不足時, 對自己表以寬容和理解, 而不是責怪自己; (2)共同人性, 指個體將自身負面經歷看作是人們整體經驗的一部分,而不是自己獨有的; (3)正念, 即個體坦然接納自己的內心感受, 而不是回避或過于固執; 這三個成分共同形成了個體的自我憐憫能力(Neff, 2003; 彭彥琴, 沈建丹, 2012)。作為積極心理學重要的研究內容, 自我憐憫能有效促進心理健康, 主要表現在樂觀態度、幸福感、社會聯系以及生活滿意度等方面(Neff, 2003)。此外, 更高的自我憐憫水平不僅能預測更少的飲食障礙(Fresnics, Wang, & Borders, 2019),而且對青少年、青年的直覺進食還具有顯著促進作用(Schoenefeld & Webb, 2013; Webb & Hardin, 2016)。一方面, 研究者認為自我憐憫使個體關心自身飲食需求, 從而有利于健康進食(Kelly & Stephen, 2016);另一方面, 自我憐憫的個體傾向于對負性事件持樂觀態度, 通常會體驗到更少的焦慮或抑郁(Raes,2010), 也就越不會通過情緒性進食、暴飲暴食等不健康進食行為來發泄。

依戀理論(Attachment Theory) (Bowlby, 1982)為本研究考察友誼質量對自我憐憫的影響提供了理論基礎。該理論認為, 友誼質量越高的個體越傾向于具有安全型依戀, 而安全型依戀的個體會認為他人是友善的、自己是有價值或值得被愛的, 這不僅促使他們主動交往與合作、與朋友保持親密關系(Saferstein, Neimeyer, & Hagans, 2005), 還會使他們在面臨自身不足或遇到困難時, 同樣以一種憐憫的態度對待自己(Pepping, Davis, O’Donovan, & Pal,2015)。相反, 經歷過同學侮辱或同伴欺負等友誼關系破裂的兒童與青少年, 其自我憐憫水平更低(Zhang,Chi, Long, & Ren, 2019; Játiva & Cerezo, 2014)。綜上, 高友誼質量對自我憐憫有著積極作用, 而自我憐憫又是直覺進食的重要影響因子, 故推測自我憐憫可能是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的中介因素。據此,本研究提出假設 H2：自我憐憫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中介作用。

1.3 積極身體意象的中介作用

作為身體意象領域重要的考察內容, 消極身體意象被認為是個體對自己外在形象的負面評價、不滿或羞愧(Gattario & Frisén, 2019)。具有消極身體意象的青少年更可能出現低自尊、抑郁情緒以及飲食失調行為(Davison & McCabe, 2006; Murray, Rieger,& Byrne, 2018; Chng & Fassnacht, 2016)。近年來,隨著積極心理學的興起, 人們逐漸對“積極特征可能并不僅僅代表沒有消極特征”達成共識。僅僅考察消極身體意象在學術研究與臨床應用領域中可能是脫節的, 高水平的身體接受、身體欣賞對個體的身心發展更為有益。積極身體意象(Positive Body Image)是指個體對自身外表持有愛、自信、尊重、欣賞和接受的能力(Wood-Barcalow, Tylka, & Augustus-Horvath, 2010)。其中, 身體欣賞作為積極身體意象的一個關鍵組成部分(Wood-Barcalow et al., 2010),它與健康相關的諸多因素呈正相關, 如自尊、適應性應對、積極情緒和樂觀態度等(Dalley & Vidal,2013; Swami, Stieger, Haubner, & Voracek, 2008;Tylka & Kroon van Diest, 2013)。Avalos和 Tylka(2006)提出了直覺進食接受模型(The Acceptance Model of Intuitive Eating), 該模型認為身體欣賞是一個能穩定預測直覺進食的近端因素。因為欣賞自己身體的女性更重視身體需求, 她們不會因外界因素(如外表壓力)或情緒因素(如焦慮)而限制進食;當感到饑餓時, 她們根據身體需要以進食; 而當意識到飽腹時, 則會停止進食, 從而維持身體的正常運轉。該模型在青少年群體中已被大量證實(Andrew, Tiggemann, & Clark, 2015; Luo, Niu, Kong,& Chen, 2019)。此外, 實證研究也表明個體對自身外表越是持積極、自信的態度, 他們也就越重視內部生理線索, 就越會通過健康進食以滿足身體需求(Tylka & Homan, 2015)。

青春期是個體形成對身體認知與評價的關鍵時期(Paxton et al., 1991), 而友誼質量是影響青少年身體意象的一個重要環境因素。良好的友誼關系對積極身體意象的顯著預測作用已在一項對青少年的追蹤研究中得以證實(Keefe & Berndt, 1996);被朋友接納也有助于青少年積極身體意象的發展(Shroff & Thompson, 2006)。相反, 具有較低友誼質量的青少年則表現出了更少的身體滿意(Holsen,Jones, & Birkeland, 2012); Chen 和 Jackson (2009)通過一年半的追蹤調查發現, 同伴嘲笑能顯著增加青少年的身體不滿意。綜上, 高友誼質量對積極身體意象有著正向作用, 而積極身體意象又是影響直覺進食的重要因素, 故推測積極身體意象可能是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的中介因素。基于此, 本研究提出假設 H3：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中介作用。

1.4 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的鏈式中介作用

大量研究證據表明自我憐憫與身體欣賞存在顯著正相關, 與身體擔憂、身體不滿意呈顯著負相關(Raque-Bogdan, Piontkowski, Hui, Ziemer, & Garriott,2016; Homan & Tylka, 2015; Braun, Park, & Gorin,2016)。實驗研究進一步發現, 與控制組相比, 參與了為期三周的自我憐憫冥想訓練的成年女性對身體的不滿意明顯減少, 對身體的欣賞水平明顯提高,并且這種改善在三個月后仍然保持不變(Albertson,Neff, & Dill-Shackleford, 2014)。由此可見, 個體若能正視自己的內部感受、不刻意逃避缺陷與不足,那么對身體的認知與評價也會朝著更加積極的方向發展。如前所述, 自我憐憫能有效促進樂觀態度和生活滿意度, 這些良好心態也有利于積極的身體意象(Albertson et al., 2014)。以上證據為考察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的中介作用提供了實證基礎。據此, 本研究進一步提出假設 H4：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鏈式中介作用。

1.5 中介作用的性別差異

由于男性的友誼以共事為中心, 而女性會將親密交流視為友誼的重點(Sheets & Lugar, 2005)。因此, 與男性相比, 女性在與朋友交往過程中更傾向于自我表露, 友誼關系也更為親密(Dindia & Allen,1992; Sheets & Lugar, 2005)。就自我憐憫而言, 在傳統文化中, 男性通常享有更多個人特權, 并更樂于理解與關懷自己; 而女性會比男性更注重滿足他人需求, 這可能意味著女性不太可能以一種憐憫的態度對待自己(Yarnell et al., 2015)。據此, 自我憐憫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的中介作用可能也存在性別差異。另外, 盡管女性身體欣賞和直覺進食的水平明顯低于男性, 但身體欣賞對直覺進食顯著促進作用僅表現在女性群體中(Tylka & Homan, 2015)。然而, 鮮有研究從友誼質量影響積極身體意象中介作用的性別差異來解釋青少年直覺進食, 致使難以闡釋直覺進食的實質。再者, 直覺進食各維度代表了不同的進食傾向或行為, 并在青少年的表現中存在差異(Dockendorff et al., 2012)。基于此, 本研究在檢驗中介效應后將進一步考察中介效應的性別差異(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及其各維度之間)。綜上所述, 基于依戀理論和直覺進食接受模型, 并通過對已有文獻梳理與分析, 本文從積極心理學視角探討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的關系、作用機制及其性別差異, 以期為增加青少年直覺進食提供合理且有效的建議。

2 研究方法

2.1 被試

采用整群取樣法從湖北省武漢市抽取三所初中, 再以班級為單位從每所初中抽取七至九年級學生共2676名完成問卷調查。剔除無效問卷, 得到有效問卷2438份, 有效回收率為91.1%。其中, 男生1276人(52.3%), 女生 1162人(47.7%); 七年級 916人(37.6%), 八年級 788人(32.3%), 九年級 734人(30.1%)。被試平均年齡為13.14歲(SD = 1.08), 平均身體質量指數(BMI)為18.23 (SD = 2.90)。

2.2 研究工具

2.2.1友誼質量

采用崔曦曦、孫曉軍和牛更楓(2016)修訂的中文版友誼質量量表, 量表包括13個題目, 9個題目來自父母和同伴依戀量表(Inventory of Parent and Peer Attachment, IPPA)中的同伴信任分量表(Peer Trust Scale), 測量被試對朋友的信任(如：“我的朋友理解我”), 另外4個題目是Davis (2013)為測量被試對其同伴的付出新加入的題目(如：“我的朋友們為一些事情生氣時, 我會表示理解”)。量表采用Likert-5點計分, 1表示“完全不符合”, 5表示“完全符合”, 所有題目總分越高表明個體友誼質量越高。本次測量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91。

2.2.2自我憐憫

采用Raes, Pommier, Neff和van Gucht (2011)修訂的簡式自我憐憫量表(Self-Compassion Scale-Short Form, SCS-SF), 量表由12個題目組成, 包括6個維度：自我友善(2個題目, 如：“我會對自己性格中不好的方面保持理解與耐心”); 自我批判(2個題目, 如：“我很難忍受自己性格中不好的方面”);共同人性(2個題目, 如：“我會將我的失敗視為所有人都會遭遇的事情”); 孤立感(2個題目, 如：“當我情緒低落時, 我感覺大多數人都比我幸福”); 正念(2個題目, 如：“當一些痛苦的事情發生時, 我會試圖站在中立角度看問題”); 過度沉溺(2個題目,如：“當我情緒低落時, 我會執著地認為每件事都是錯的”)。量表采用 Likert-5點計分, 1表示“完全不符合”, 5 表示“完全符合”, 第 1、4、8、9、11、12題為反向計分題目, 所有題目總分越高表明個體自我憐憫水平越高。對問卷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 結果表明模型各項指標擬合良好：χ2/df = 4.69, CFI =0.98, TLI = 0.96, RMSEA = 0.04, SRMR = 0.03。在本研究中, 整個量表的 Cronbach’s α 系數為 0.70。

2.2.3積極身體意象

采用Tylka和Wood-Barcalow (2015)修訂的身體欣賞量表(Body Appreciation Scale-2, BAS-2)來測量被試對自己身體的接受程度、尊重程度和滿意程度, 該量表適用于學術研究和臨床應用領域中對積極身體意象的測量。量表由10個題目組成(如：“我對我的身體有著積極態度”), 采用Likert-5點計分, 1表示“從不”, 5表示“總是”, 所有題目總分越高表示個體身體意象越積極。本研究中, 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 0.89。

2.2.4直覺進食

采用 Dockendorff等(2012)修訂的適用于青少年群體的直覺進食量表(Intuitive Eating Scale, IES),量表由17個題目組成, 包括4個維度：無條件地允許進食(6個題目, 如：“我吃東西會遵守一定的規律。例如‘吃什么’、‘何時吃’、‘吃多少’”); 根據饑餓感以進食, 不受情緒因素的影響(5個題目, 如：“我會在無聊時吃東西, 即使那時我不覺得餓”); 關注內部生理線索(3個題目, 如：“我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是‘吃得有點飽’”); 相信內部生理線索(3個題目,如：“我相信, 我的身體會告訴我什么時候該吃東西”)。量表采用 Likert-5點計分, 1表示“完全不符合”, 5表示“完全符合”, 第 1、2、3、4、7、11、13、14、15、16、17題為反向計分題目, 所有題目總分越高表明個體直覺進食越多。其中, 第17題“當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在眼前, 我會控制不住自己去吃它們的”具有文化差異, 為提升量表信效度, 則刪除該題目。對問卷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 結果表明模型各項指標擬合良好：χ2/df = 5.11, CFI = 0.97,TLI = 0.96, RMSEA = 0.04, SRMR = 0.04。本次測量的 Cronbach’s α 系數為 0.75。

2.3 程序

以班級為單位進行團體施測, 由研究者本人和經過培訓的心理學專業研究生擔任主試, 征得學校教學主管部門批準和配合, 利用學生自習課時間(大約20分鐘), 向學生講明研究意圖并強調自愿、匿名、據實填答等原則。被試完成填答后, 所有問卷當場收回。使用SPSS 20.0和Mplus 7.0對數據進行統計分析。首先使用SPSS 20.0統計各變量的分布情況, 計算其相關關系; 然后使用 Mplus 7.0對研究假設中的中介作用及其性別差異進行檢驗。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本研究僅采用自陳報告法收集數據, 可能會出現共同方法偏差(CMV)問題, 根據周浩和龍立榮(2004)的建議, 在施測過程中已進行了必要的控制,如保護反應者的匿名性、向被試解釋所得數據僅限于科學研究、部分條目使用反向表述等。為進一步提高研究的嚴謹性, 分析數據前采用 Harman單因素檢驗進行統計控制, 即將所有變量的項目進行未旋轉的主成分因素分析。結果顯示, 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20.02%, 小于40%的臨界值。因此本研究的數據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3.2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分析

表1列出了各變量的平均數、標準差及其皮爾遜相關矩陣。相關分析發現, 友誼質量與青少年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直覺進食均呈顯著正相關;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與直覺進食均呈顯著正相關; 自我憐憫與積極身體意象呈顯著正相關。變量間的關系支持后續假設的檢驗。

3.3 中介效應檢驗

為了有效控制測量誤差, 本研究采用結構方程建模的方法進行多重中介效應檢驗。首先, 在控制性別、年齡和身體質量指數后, 檢驗友誼質量對直覺進食的總效應, 發現路徑系數顯著(γ = 0.44, t =15.57, SE = 0.03, p < 0.001)。其次, 在模型中加入中介變量——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 得到圖1所示的路徑模型。結果顯示, 所有路徑系數均達到了統計上的顯著性水平(p < 0.001), 且模型擬合良好：χ2/df = 4.68, CFI = 0.97, TLI = 0.96, RMSEA = 0.04,SRMR = 0.04。從該模型不僅可以看出友誼質量對青少年直覺進食存在直接作用效應, 且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接進食間發揮著中介作用, 該中介作用包含三條路徑：自我憐憫的單獨中介作用、積極身體意象的單獨中介作用、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的鏈式中介作用。最后, 采用偏差校正非參數百分 Bootstrap檢驗, 重復取樣2000次, 進行中介效應檢驗及置信區間的估計, 若95%的置信區間不包括 0, 則表明間接效應顯著。結果表明, 自我憐憫(95% CI： 0.048, 0.083)、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108, 0.142)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31, 0.047)起鏈式中介作用。

3.4 中介模型的性別差異檢驗

綜合以往研究結果來看, 男女在友誼質量、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和直覺進食中存在明顯差異。基于此, 本研究檢驗了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的中介效應是否具有跨性別的一致性。首先, 分別檢驗青少年男生與女生的中介效應模型。結果發現, 男生模型各項擬合指標為：χ2/df = 4.85, CFI =0.97, TLI = 0.95, RMSEA = 0.06, SRMR = 0.03; 女生模型各項擬合指標為：χ2/df = 4.76, CFI = 0.97,TLI = 0.95, RMSEA = 0.06, SRMR = 0.03。總體上來說, 各項擬合指標均在可接受范圍, 可進行跨組比較(侯杰泰, 2004)。隨后, 采用結構方程模型中多組比較的方法設定等值模型, 結果表明模型各項指標擬合良好, 且各模型兩兩間擬合指數差異 ΔTLI與ΔCFI均小于0.01 (ΔTLI與ΔCFI為兩模型的TLI與CFI差值所得, 如友誼質量M1與M2間的ΔTLI =0.96-0.96), 說明各等值模型成立(詳見表 2)。這表示該中介模型在青少年男、女生中具有相同的意義和潛在結構, 即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的中介效應具有跨性別的一致性。

在此基礎上, 檢驗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的中介作用及性別差異。中介效應檢驗表明, 對男生而言, 自我憐憫(95% CI：0.004, 0.011)、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10, 0.017)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02, 0.005)起鏈式中介作用。對女生而言, 以上中介作用同樣顯著, 置信區間依次為(95% CI： 0.003, 0.012)、(95% CI：0.017, 0.025)和(95% CI： 0.004, 0.008)。最后, 通過男女生結構方程模型結果的比較發現, 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的中介效應均不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詳見圖1)。

為進一步考察中介效應的性別差異, 采用以上同樣的分析方法, 分別在青少年男、女生中檢驗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分維度之間的中介作用(直覺進食包含 4個分維度, 維度1：無條件地允許進食; 維度2：進食不受情緒影響; 維度3：關注內部生理線索; 維度4：相信內部生理線索)。首先, 中介效應模型檢驗表明, 男、女生模型各項指標擬合良好, 結果如表3所示。基于此, 檢驗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各維度間的中介作用及性別差異。中介效應檢驗表明, 對男生而言, 維度 1模型中, 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24, 0.034)、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05, 0.009)起部分中介作用; 但自我憐憫(95% CI： -0.007, 0.016)中介作用不顯著。維度2 模型中, 自我憐憫(95% CI： -0.045, -0.014)、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07, 0.034)及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01, 0.010)均起完全中介作用。維度 3、4模型中, 自我憐憫(95% CI： 0.006,0.014; 95% CI： 0.004, 0.021)部分中介作用、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43, 0.055; 95% CI： 0.013, 0.037)部分中介作用及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95% CI：0.011, 0.016; 95% CI： 0.004, 0.010)鏈式中介作用均顯著。

表3 青少年男女生直覺進食分維度中介模型的擬合指數

對女生而言, 維度1模型中, 自我憐憫(95% CI：0.009, 0.028)、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28, 0.059)及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08, 0.021)均起完全中介作用。維度2、3、4模型中, 自我憐憫(95% CI： -0.062, -0.032; 95% CI： 0.001, 0.019;95% CI： 0.001, 0.019)部分中介作用、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10, 0.028; 95% CI： 0.048, 0.071; 95%CI： 0.048, 0.071)部分中介作用及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95% CI： 0.003, 0.008; 95% CI： 0.014, 0.023;95% CI： 0.014, 0.023)鏈式中介作用均顯著。最后,通過男女生結構方程模型結果的比較發現, 中介效應的性別差異僅出現在友誼質量與無條件地允許進食(維度1)、進食不受情緒影響(維度2)的關系中(詳見圖 2)。

4 討論

4.1 友誼質量與青少年直覺進食

圖2 直覺進食分維度中介模型的性別差異(男生 = 1276, 女生 = 1162)

以往研究大多關注青少年進食的消極方面, 并發現友誼質量更低的個體表現出更多限制性進食、暴飲暴食等行為(Chng & Fassnacht, 2016; Duarte et al., 2017; Menzel et al., 2010)。而本研究探討了與青少年成長密切相關的友誼質量和直覺進食間的關系, 結果發現, 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存在顯著正相關, 驗證了假設1。可見, 高友誼質量所帶來的溫暖與友愛會促使個體樂觀積極地對待自己, 關心身體狀態與需求, 進而增加直覺進食。因此, 在促進青少年直覺進食方面, 友誼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適宜人際交往的環境、親密相處的友誼氛圍, 以及友誼關系中的尊重、支持和關懷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青少年健康進食。

4.2 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的中介效應

本研究發現自我憐憫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驗證了假設 2。這與以往有關高友誼質量對自我憐憫起積極作用(Pepping et al.,2015)、自我憐憫利于直覺進食(Schoenefeld & Webb,2013)的研究證據一致。本研究將三個變量同時納入考察, 揭示了友誼質量是提高自我憐憫的重要因素, 也是促進青少年直覺進食的重要因子。這可能是因為, 友誼質量高的青少年感受到更多的朋友信任與支持, 使他們在遭遇各種負性事件時, 更容易以一種憐憫的態度對待自己, 會認為這種困境是大多數人都會經歷的, 會對自己抱以關懷之心, 也就傾向于關注身體需求并選擇有益健康的飲食, 而不會通過情緒性進食、暴飲暴食等消極進食來發泄。值得注意的是, 作為一種積極的自我關注, 自我憐憫能夠使個體關聯地看待自身的負面處境(如“并不是只有我這么倒霉”)、以平衡的視角接納自己的內心感受(如“我因失敗而感到難過, 但我應面對這樣的處境, 而不是逃避”)。這不僅有助于青少年自尊與樂觀的提升, 還有利于他們在失敗中的成長, 即自我憐憫是一種積極自我成長動機的表現(Breines& Chen, 2012)。

本研究還發現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和直覺進食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驗證了假設 3。這與高友誼質量促進積極身體意象(Shroff & Thompson,2006)、積極身體意象對青少年直覺進食具有正向作用(Andrew et al., 2015; Luo et al., 2019)的研究結果相一致。本研究同時探討了這三個變量間的關系,證實了友誼質量是促進積極身體意象的重要因素,也是增加青少年直覺進食的重要因子。可能的原因在于, 良好的友誼有助于提升青少年內在的自我價值, 如自尊、自我認同感等, 進而提高青少年對自身外表的接受、尊重以及滿意程度, 使得個體愈加重視身體需求, 直覺進食行為得以增多。實際上,積極身體意象對青少年的重要意義, 一方面體現在不論他人對自己體重、體型或外貌的看法是如何的,都始終保持對外在形象的積極評價, 關注和相信身體需求, 并參與有益健康的行為; 另一方面則是個體能夠通過拒絕不切實際的“理想化外表” (如“瘦即為美”)來保護身體。

此外, 研究結果進一步發現, 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鏈式中介作用, 假設4成立。這與以往自我憐憫有利于積極身體意象的研究結果一致(Raque-Bogdan et al., 2016;Albertson et al., 2014)。表明高質量友誼能夠促進青少年包容自身的不足與失敗, 使得身體意象朝向更加積極的方向發展, 從而增加直覺進食。據此, 對青少年而言, 融入適宜的人際環境、掌握建立與維持良好友誼的技能, 形成自我寬慰的心態和積極的身體意象, 都可能在直覺進食的促進中發揮作用。值得注意的是, 針對有飲食障礙等特殊群體的研究發現, 友誼質量、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皆能顯著緩解和減輕他們的進食癥狀(Malmendier-Muehlschlegel, Rosewall, Smith, Hugo, & Lask, 2016;Kelly & Carter, 2015; Hilbert & Tuschen-Caffier, 2004),但這些因素能否有效促進其積極進食行為(如直覺進食)還有待未來研究的進一步探索。

4.3 中介模型的性別差異

中介效應的性別差異僅僅出現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分維度的關系中, 即無條件地允許進食(維度1)和進食不受情緒影響(維度2)。可能是因為,這兩個維度是描述限制性進食和情緒性進食的消極維度, 其得分反向后可能難以直接代表積極維度的水平。比如, “限制性進食得分低”被反向計分后不完全等同于“無條件允許進食得分高”。具體而言,結果發現自我憐憫在女生友誼質量與無條件允許進食之間起完全中介作用, 但男生該中介作用不顯著。表明高友誼質量對女生無條件允許進食沒有明顯的促進作用。一方面, 青少年女孩更容易受到與外表相關信息的影響以及更可能被社會化為“瘦即為美” (Vogt Yuan, 2007); 對她們而言, 友誼可能會成為一種相互間的壓力(如變瘦的壓力), 使她們難以無條件地進食。另一方面, 本研究女生友誼質量要顯著高于男生, 而這一社會支持更有可能通過自我憐憫對無條件允許進食產生積極作用。值得一提的是, 結果顯示自我憐憫在青少年男、女生友誼質量與進食不受情緒影響之間具有一致的掩蔽效應, 即友誼質量通過增加自我憐憫水平進而減少了進食不受情緒影響(即增加了情緒性進食)。這說明自我憐憫促使青少年更加關注自身情緒, 并試圖找到排遣或發泄這些情緒的方法, 而情緒性進食則成為了一種有效途徑。

總之, 在以往探討直覺進食的研究中, 研究者們鮮少考慮到友誼關系對直覺進食的可能影響。而本研究基于依戀理論和直覺進食接受模型, 將與青少年成長密切相關的友誼質量和直覺進食聯系起來, 揭示了友誼質量對直覺進食的正向作用、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的中介作用及其性別差異, 從人際關系的角度拓展了對直覺進食接受模型的認識, 以健康心理的視角深化了對依戀理論的理解。其次, 本研究將直覺進食接受模型中對“身體欣賞”單個成分的考察擴展到對“積極身體意象”的整體探討, 并將男女生同時納入考察, 證實了積極身體意象是友誼質量和直覺進食間的中介機制, 豐富了直覺進食接受模型的理論體系和相關研究, 同時提供了在中國背景下青少年積極身體意象與直覺進食的實證證據, 擴大了該模型的群體適用范圍。

4.4 研究啟示

雖然已有研究證實了較低友誼質量對消極進食的穩定預測作用, 但目前關于高友誼質量促進積極進食及其內在機制的證據還非常有限。本研究擴展了青少年直覺進食影響因素的研究, 并在積極心理學的視閾下, 基于依戀理論和直覺進食接受模型探討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的關系及機制。結果充實了青少年積極心理學領域的研究, 并對其健康進食行為提供了有效的實證依據和干預建議, 以便科學合理地對待青少年身心健康問題。研究有利于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實踐中, 提高他們建立良好友誼的意識, 增加自我關懷與理解, 提升對外表及身體需求的積極關注, 進而促進直覺進食。

在實踐層面, 本研究為教育者和進食干預研究者提供了一定的啟示。首先, 針對友誼質量對直覺進食的積極作用, 由于親子關系是友誼形成和發展的基石, 這提示家長應該著眼于為孩子營造安全、友愛的家庭氛圍, 從而促進良好友誼的建立與發展;而在親密的友誼氛圍中, 個體相互學習、分享經驗,促使著青少年樂觀態度的形成, 減少不良的應對策略, 進而促進健康的飲食習慣。其次, 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的中介作用, 建議教育者培養學生自我理解與憐憫的能力、形成對外表接納與欣賞的態度、提高自信與自我價值感, 從而有利于積極進食行為。事實上, 與人格密切相關的自我憐憫是一個更具價值的心理結構,但其在目前研究領域中仍是一個相對較新的概念,還需研究者給予更多關注, 以促進青少年的蓬勃發展。最后, 本研究在進食干預指導方面提供了新的視角。為了預防不健康進食, Stice和Presnell (2007)開發了“身體項目” (Body Project), 旨在通過一系列方法技術改變青少年和青年在身體意象、進食方面的錯誤認知(如通過角色扮演來批評“瘦即為美”),進而促進身體滿意, 預防飲食問題, 最終培養良好的飲食習慣。此外, 為了緩解飲食障礙癥狀, 已有的干預項目大多圍繞超重、肥胖或有飲食障礙等特殊群體展開, 采用有效的干預手段以降低進食癥狀的嚴重程度(如Hilbert & Tuschen-Caffier, 2004)。但更為重要的是, Piran (2015)指出促進積極的身體意象與進食將可能成為該領域進一步發展的重要部分。作為新近的進食干預項目, “每一寸都健康”(Health at Every Size) (Carbonneau et al., 2017)通過開展一系列主題會議與案例分享活動, 如“評估身體需求”、“分析個人減肥動機”等, 以挖掘利于健康進食的重要因素(如自我接受), 最終使得個體直覺進食增多、進食質量提高。基于此, 本研究提示進食干預研究者可聚焦青少年積極的自我特征, 以促使他們接納、尊重和欣賞自己的外在形象, 從而增加有益的進食行為。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 有待在未來研究中進一步完善。首先, 研究采用的是橫斷研究設計,盡管以往的理論、實證證據為本研究提供了夯實的基礎, 但難以推斷變量間的因果關系, 未來還需結合實驗和追蹤研究進一步考察、驗證, 以便更深入地揭示變量間的作用機制。其次, 本研究所有數據均來自青少年的自我報告, 盡管共同方法偏差不明顯, 但可能存在社會贊許效應。譬如, 青少年傾向于關注和改變外在形象, 因此, 他們可能會為了迎合社會主流的“以瘦為美”或“以肌肉為美”而做出不誠實的回答, 未來研究可嘗試從多個信息源收集數據。

5 結論

(1)友誼質量與青少年直覺進食呈顯著正相關。

(2)自我憐憫和積極身體意象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間起中介作用, 且該中介作用包含三條路徑：自我憐憫單獨中介作用、積極身體意象單獨中介作用以及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鏈式中介作用。

(3)中介效應的性別差異僅出現在友誼質量與直覺進食分維度的關系中, 即自我憐憫在女生友誼質量與無條件允許進食(維度 1)間起完全中介作用,而男生該中介作用不顯著; 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及自我憐憫-積極身體意象在女生友誼質量與進食不受情緒影響(維度 2)間均起部分中介作用, 但在男生中均為完全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