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積家 付 雅 王 斌
(中國人民大學心理學系、國家民委民族語言文化心理重點研究基地、教育部民族教育發展中心民族心理與教育重點研究基地, 北京 100872)
隱喻是以另一概念來構思一個心理領域, 是理解抽象概念、進行推理的機制, 它允許人從更具體或者更高度結構化的主題來理解抽象或非結構化的主題。亞里士多德認為, 隱喻的本質是用一個詞語來代替另一詞語, 只具有裝飾作用(Ortony,1979)。Reddy (1979)卻認為, 隱喻的核心是思想而非語言。第二代認知科學把隱喻、轉喻和想象作為理性的中心, 認為理性具有身體的基礎。Lakoff(1987)提出, 身體經驗和想象方式構建起體驗經驗的核心, 思想是具身的, 概念扎根于感知和身體運動。Lakoff和Johnson (1999)認為, 具身哲學是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 與隱喻具有密切關系。
Lakoff和 Johnson (1980)認為, 大多數概念都具有隱喻結構。人可以直接理解的概念包括空間(上下、前后、內外等)概念, 它們來自于空間體驗。其中, 垂直空間隱喻的研究涉及很多方面。
例如, 道德概念具有垂直空間隱喻(道德在上,不道德在下)。在英語中, 道德水平高的人被描述為“high minded”, 道德水平低的人被描述為“down and dirty”或“under handed” (Lakoff & Johnson, 1999)。道德的垂直空間隱喻得到了很多研究結果的支持。例如, “上帝”出現在上方、“魔鬼”出現在下方, 被試反應更快(Chasteen, Burdzy, & Pratt, 2010); 道德詞呈現在上方被試分類快, 不道德詞呈現在下方被試分類快(Hill & Lapsley, 2009; Meier, Hauser, Robinson,Friesen, & Schjeldahl, 2007); 道德矛盾行為呈現在上方會得到更好的評價(?ciga?a & Indurkhya, 2016)。在漢語中, 形容人品德優秀時說“高尚、崇高”, 形容人品行不好時用“下流、下賤”。Wang, Lu (2013)和 Lu (2016)通過 ERP 研究發現, “道德-上”比“不道德-下”具有更早的效應。宗教也具有“道德-上”、“不道德-下”的隱喻, 宗教徒比非宗教徒的這種隱喻聯結更強(Li & Cao, 2017)。
情感也具有垂直空間隱喻(積極在上/消極在下)。詞語出現在高位置時被試評價其積極含義更快, 出現在低位置時被試評價其消極含義更快(Meier & Robinson, 2004); 在回憶時, 積極記憶與向上匹配(Seno, Kawabe, Ito, & Sunaga, 2013)。漢語常用“喜上眉梢、高漲、高興、昂首”表達人的情緒狀態好、熱情高, 用“垂頭、低落”表示人的情緒狀態差。漢語成語感情色彩加工也受上下意象圖式影響, 褒義成語呈現在上方反應快, 貶義成語呈現在下方反應快(張積家, 何本炫, 陳栩茜, 2011)。
權力也具有“上/下”空間隱喻。高權力、高地位在上, 低權力、低地位在下(Giessner & Schubert,2007; Zanolie et al., 2012); 有控制感在上, 無控制感在下(Jami, 2019); 人的社會地位高時, 可以俯視社會地位低者(Schubert, 2005)。因此, 利用高度來象征社會支配在許多語言中都存在(Schwartz, Tesser,& Powell, 1982)。在英語中, 稱殿下為“Your Highness”(Schubert, 2005)。在漢語中, 同樣用“上/下”來表達權力和地位, “上級、上流、上等”表示地位高或權力高的人, “下級、下等、下層”表達地位低、權力小的人?!吧?、高就”是指職位升高、權力變大, “下放”是指職位變低、權力變小。對漢語詞研究發現,權力和空間有交互作用, 不同強度的權力詞在空間的垂直高度不同(Jiang, Sun, & Zhu, 2015), 權力感越強, 交互作用越強(Dai & Zhu, 2018)。時間也具有上下空間隱喻。如“上個月、上周”表示過去, “下次、下階段”表示未來(和秀梅, 張夏妮, 張積家, 肖二平, 王娟, 2015)?!吧?下”也表示“尊/卑”, “上”表示“尊貴”, 如稱客人為“上賓”; “下”表示“卑微”, 如謙稱自己為“在下”?!吧?下”還表示“向上/向下”的動作或狀態, 如“上漲、上升”、“下跌、下降”。
一個抽象概念可以用多個具體概念來表征, 產生多種隱喻聯結, 共同存儲在人的長時記憶中(Torralbo, Santiago, & Lupiá?ez, 2006)。權力、地位、尊卑等, 除了具有“上/下”隱喻外, 還具有“重/輕”隱喻。漢語表達尊敬、有權力時用“尊重、敬重、重臣、位高權重”等詞, 表達地位低、看不起時用“輕賤、輕視、輕蔑、人微言輕”等詞。重量最初用于表明目標的重要性(Nickerson, 1998)。研究發現, 剪貼板重量影響對外幣價值的估計, 剪貼板越重, 估計值越高(Jostmann, Lakens, & Schubert, 2009)。重要政治問題呈現在重剪貼板上, 比呈現在輕剪貼板上, 會被分配更多的錢來解決(Ackerman, Nocera,& Bargh, 2010)。人對重的書會給予更高的智力影響評估(Chandler, Reinhard, & Schwarzc, 2012)。武悅、王愛平、蔣獎和古麗扎·伯克力(2013)研究“高/低”權力詞與天平“輕/重”的隱喻一致性, 發現重量和重要性之間相互激活, 重量對重要性的激活比重要性對重量的激活更強。
Radcliffe-Brown (1941)認為, 親屬關系是夫妻二元關系構建的家庭的延伸。Levi-Strauss (1977)認為, 親屬關系不限于夫妻關系。親屬詞表征親屬關系, 指稱與個體有親屬關系的人(賈彥德, 1994),包含著豐富的遺傳、社會、婚姻和文化信息。親屬詞研究最早集中在人類學領域和語言學領域。Morgan (1877)研究印第安人親屬制度, 他將親屬稱謂制度分為類別式和說明式。Kroeber (1909)提出親屬關系分類有輩分、年齡、直系旁系、性別、稱呼者的性別、中介親屬的性別、婚姻、親屬關系人的存歿8項標準。Murdock (1949)歸納出奧馬哈式、克羅式、易洛魁式、夏威夷式、愛斯基摩式、蘇丹式6種親屬稱謂制度。賈彥德(1999)將親屬關系分層, 每一層又分出配偶、生育、同胞、長幼四種關系。近年來, 從心理學角度研究親屬詞的逐漸增多,如考察文化對親屬詞認知的影響, 揭示不同文化下親屬詞概念結構的差異。
研究表明, 認知發生在社會文化環境中。文化是人類的本質特征(韓明, 2011)。人類理解世界的方式, 使用的概念和類別、術語, 都是文化的、歷史的。親屬詞概念結構既受親屬詞特性影響, 也受人的知識經驗和文化影響。研究發現, 不同文化的親屬詞概念結構不同:漢族親屬詞存在“親屬的親密程度”和“姻親/非姻親”維度, 體現出對血緣與交往頻率的重視(張積家, 陳俊, 2004); 納西族親屬詞存在“同輩/異輩”和“照顧者/被照顧者”維度, 體現出親屬詞的類別式特點與原始共產主義的遺風(張積家, 和秀梅, 2004); 摩梭人親屬詞存在“親屬的親密程度”與“輩分大小”維度, 預示著摩梭母系制的非原始特點(肖二平, 張積家, 王娟, 林娜, 2010);傣族具有“從妻居”習俗, 親屬詞存在“婚前親屬親密程度”和“婚后親屬親密程度”維度(張積家, 楊晨,崔占玲, 2010); 彝族親屬詞存在“親屬關系的性質”和“性別”維度, 體現出彝文化的等級制度和男尊女卑的觀念; 白族親屬詞存在“性別”和“姻親/非姻親”維度, 體現出白族崇陰尚母的母系文化(王娟等,2012); 基諾族親屬詞存在“親屬的親密程度”和“照顧者/被照顧者”維度, 反映出基諾族跨躍式的社會發展和漢語教學的影響(崔占玲, 劉燁, 張積家,2012); 朝鮮族親屬詞存在“性別”和“姻親/非姻親”維度, 反映出重視血緣和男尊女卑的文化(汪新筱,金海英, 孟樂, 張積家, 2018); 英民族親屬詞存在“血親/非血親”和“核心家庭/非核心家庭”維度, 體現出英民族對抽象思維和核心家庭的重視(王丹,龍潞嬌, 張積家, 2018); 羌族親屬詞存在“親屬的親密程度”和“同輩/異輩”維度, 體現出對血緣關系、交往頻率的重視和敬老文化; 藏族親屬詞存在“性別”與“相同骨系/非相同骨系”維度, 體現出藏族獨特的婚姻制度與性別文化; 愛尼族親屬詞存在“直系/旁系”與“親屬關系的性質”維度, 體現出愛尼族對核心家庭與親屬關系性質的重視(肖二平,張積家, 2017)。在13個民族或族群中, 親屬詞概念結構的維度(心理含義是親屬詞的分類標準)有親屬的親密程度、親屬關系性質(或姻親/非姻親)、血緣、輩分、照顧者/被照顧者、近親/非近親、核心家庭成員/非核心家庭成員、性別、直系/旁系、相同骨系/非相同骨系、婚前/婚后親密程度11種。不同民族的親屬詞概念結構維度不同, 對親屬詞分類不同,這些差異反映了不同民族的親屬制度和文化。親屬詞概念結構不僅受宏觀的語言與文化影響, 也受微觀的分類情境影響。親屬概念具有核心特征與情境依賴特征。文化和情境通過概念特征激活和分類標準采擇影響人對親屬詞分類(張積家, 王娟, 肖二平, 和秀梅, 2013)。這些看法符合具身認知理論。
近年來, 從具身認知視角研究親屬詞認知是新的研究領域。李惠娟、張積家和張瑞芯(2014)發現,在羌族親屬詞認知中存在“上下隱喻一致性效應”:高輩分親屬詞呈現在上方加工快, 低輩分親屬詞呈現在下方加工快。當目標詞的空間位置與輩分信息一致時, 對目標詞辨認快。和秀梅等(2015)發現, 漢族人和摩梭人在親屬詞語義加工中存在“上/下隱喻一致性效應”和“內/外隱喻一致性效應”, 但隱喻方式受文化圖式影響, 體現出人類認知的情境性和具身性。汪新筱、江珊和張積家(2018)發現, 與親屬關系性質容器隱喻不一致的空間語言標記(內/外)干擾漢語親屬詞的語義加工, 證明在親屬詞語義加工中存在語義加工與具身經驗激活的相互作用。汪新筱、嚴秀英、張積家和董方虹(2017)發現, “左大右小”的平輩親屬詞對促進朝鮮族被試對“左重右輕”的天平傾斜方向判斷, 表明親屬詞對蘊含的長幼概念激活了重量概念; “左重右輕”的天平傾斜方向促進朝鮮族被試對“左大右小”的親屬詞對年齡比較, 表明重量加工激活了長幼概念。李子健、張積家和喬艷陽(2013)發現, 對親屬詞重要性的認知激活了重量經驗, 當重要性與重量關系匹配時, 被試的反應快; ERP結果顯示, 在重要性概念啟動下,對物體重量判斷激活了 P1、P300和 LPC, 重要性與重量關系不一致時的波幅大于一致時, 表明具身經驗激活經歷了從初級階段到高級階段的過程。
性別是親屬詞的重要語義特征。在彝族、白族、藏族、朝鮮族的親屬詞概念結構中, 性別都是重要維度(王娟等, 2012; 肖二平, 張積家, 2017; 汪新筱等, 2018)。性別雖不是漢族親屬詞概念結構的重要維度, 卻對漢族親屬詞認知有重要影響, 在對異輩同性別親屬詞對認知中起重要作用(張積家, 陳俊,2004), 在特殊情境(婚禮)中成為漢族親屬詞概念結構的重要維度(張積家等, 2013)。親屬詞性別概念加工是否存在垂直空間隱喻和重要性隱喻?這一問題十分令人感興趣。由于不同民族存在不同的性別文化, 因此, 比較有不同性別文化的民族對親屬詞性別概念加工, 可以為親屬詞性別概念的隱喻認知提供證據。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在我國西南邊疆的藏彝走廊, 生活著三個有不同性別文化的少數民族。彝族分布在云南、四川、貴州等地。彝族源自于古羌人, 在 2000多年前, 彝族先民就過渡到父系社會。自元代起, 云南、貴州等大部分彝族地區都進入封建制。在統治者中, 土司、地主大多有兩個以上的妻子。彝族具有轉房風俗, 有生育能力的女子在丈夫去世而子女未成年時, 要轉嫁給丈夫的兄弟或近親叔侄, 這種風俗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才開始改變。在傳統彝族家庭中, 男子是一家之主, 具有財產和子女婚姻的決定權, 婦女的社會地位低, 一般不參加重要社交活動, 更不能支配財產。彝族實行父子聯名制, 父親去世后, 子襲父爵, 財產父系繼承, 兒子婚后另建房居住, 父母隨幼子同住。等級制度和男尊女卑的性別文化影響著彝族的親屬關系, 進而影響著彝族對親屬詞認知(王娟 等, 2012)。
白族分布在云南、貴州等地。云南省的白族人口最多, 主要居住在大理白族自治州。白族先民由洱海周邊的昆明人、河蠻人和氐人、羌人及其他種群融合而成, 具有母系文化。在中國少數民族中,白族的一夫一妻制歷史悠久且穩定, 男女成婚后不可以與第三者來往。白族素有“招婿”風俗, 贅婿服從岳父母安排, 其地位根據個人能力而定, 可以繼承宗業, 入贅男子及生育的子女一般隨女姓。白族的母系文化從白語稱謂詞中也可以看出, 白語稱謂多傾向于女性(李愛琴, 2015)。白族人具有女神(如金天圣母、阿利帝母阿南、白潔圣妃等)信仰, 女神勇敢反抗、聰慧機敏, 同男神平起平坐。白族重母喪, 具有以女陰崇拜為主的生殖器崇拜。這些因素一同形成了白族的母系文化和父系文化共存的性別文化傳統以及和諧平等的性別觀, 進而影響白族人對親屬詞認知(王娟 等, 2012)。
摩梭人主要生活在滇川交界的瀘沽湖地區, 其先民是河湟一代的古氐羌人, 戰國時期南遷進入涼山州, 后來轉入南部定居。摩梭人是母系群體。摩梭人的婚俗為“走婚制”, 又稱為“阿夏/阿注”婚姻,男性稱女情人為“阿夏”, 女性稱男情人為“阿注”。男性和女性均不結婚, 成年男性夜晚到女性家中過夜, 次日凌晨回到自己家中。在摩梭家庭中, 子女屬于女方, 財產按照母系來繼承。婦女是摩梭家庭的血緣核心, 也是生產和生活的組織者, 家中財產的保管及使用、生產生活安排、家務勞動、接賓待客等, 都由母親或家中最有威望的婦女做主, 女性享有崇高地位。由于“女主內, 男主外”的家庭分工,使得在農業和家庭中具有主導作用的女性比男性具有更大的影響力。
研究證明, 在親屬詞語義加工中存在垂直空間隱喻及輕重隱喻。但是, 已有研究對親屬詞輩分概念探討較多, 缺乏對親屬詞性別的空間隱喻及輕重隱喻的研究。彝語、白語和摩梭語均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彝語支, 三個民族又都與羌族有一定淵源。王娟等(2012)發現, 三個民族的親屬詞概念結構存在明顯差異。彝族、白族和摩梭人具有不同的性別文化, 親屬詞性別與空間和重量的隱喻聯結是否也存在差異?探討三個民族的親屬詞性別與空間和重量的隱喻關系, 能夠為親屬詞與空間和重量的隱喻關系提供實證支持, 同時對了解不同民族的性別文化、婚姻家庭制度對認知的影響具有重要意義。
彝族34人, 白族33人, 摩梭人33人, 均為初中及以上學歷, 年齡在 18~23歲之間, 平均年齡為19.10±1.49歲, 母語為本民族語言, 漢語熟練, 能夠熟練閱讀中文, 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 均為右利手。
2(刺激呈現位置:上男下女/上女下男) × 3(親屬詞輩分:長輩/平輩/晚輩) × 3(民族:彝族/白族/摩梭人)三因素混合設計。刺激呈現位置分為男性親屬詞在上方/女性親屬詞在下方和女性親屬詞在上方/男性親屬詞在下方。要求被試判斷詞對是否是親屬詞對。因變量為對詞對判斷的反應時和錯誤率。
30對親屬詞對, 為了防止輩分和親密度影響,選取同輩分、異性別的親屬詞對。長輩親屬詞9對: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外公-外婆、岳父-岳母、公公-婆婆、舅舅-姨媽、姨父-舅母、伯父-姑姑、姑父-伯母; 平輩親屬詞11對:哥哥-姐姐、姐夫-嫂子、表哥-表姐、堂哥-堂姐、弟弟-妹妹、妹夫-弟媳、表弟-表妹、堂弟-堂妹、妻弟-妻妹、小叔子-小姑子、妻兄-妻姐; 晚輩親屬詞10對:兒子-女兒、女婿-兒媳、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孫子-孫女、孫女婿-孫媳婦、外孫-外孫女、外孫女婿-外孫媳婦、侄女婿-侄媳婦、外甥女婿-外甥媳婦。由于選材限制, 晚輩親屬詞字數較多。t檢驗表明, 長輩親屬詞與平輩親屬詞的平均字數(M長輩=2.00, M平輩= 2.09)差異不顯著, t = -1.45, p > 0.05;晚輩親屬詞的平均字數(M晚輩= 2.70)顯著多于長輩親屬詞(t = 3.91, p < 0.01)和平輩親屬詞(t = 3.21, p <0.05)。不同輩分親屬詞的平均筆畫數(M長輩= 14,M平輩= 16.14, M晚輩= 18.2)差異均不顯著, ps > 0.05。
每對詞呈現兩次, 有“上男下女”和“上女下男”兩個版本。填充材料為30對“親屬詞-非親屬詞”詞對, 如“父親-老師”、“老板-母親”。由不參加實驗的三個民族被試各30名用7點量表對親屬詞對做熟悉度評定, 親屬詞對和非親屬詞對、不同輩分的親屬詞對、不同性別的親屬詞對之間在熟悉性上均不存在顯著差異, ps > 0.05。
采用E-Prime 3.0系統編程, 用Lenovo計算機呈現材料, 17英吋液晶顯示屏。字體為楷體, 40磅大小, 顏色為黑色, 呈現在白色屏幕上。每對親屬詞呈現在屏幕水平方向正中央, 豎直方向 25%和75%位置。被試端坐于屏幕前, 閱讀指導語:“首先會在計算機屏幕上出現一個紅色‘+’符號注視點,提醒你開始實驗, 請注視屏幕中央。接著在屏幕上方和下方各呈現一個詞, 請判斷這兩個詞是否親屬詞, 如是按F鍵, 如不是按J鍵。請集中注意力, 盡量快速準確地做出反應。”被試明白要求后, 按 Q鍵開始練習。首先在屏幕中央呈現注視點“+”500 ms, 200 ms空屏后, 在屏幕上方和下方同時呈現詞對, 要求被試判斷詞對是否是親屬詞對, 如是,按F鍵; 如不是, 按J鍵, 按鍵方式在被試間平衡。被試用非實驗材料練習 10次。對每一民族的被試而言, 正式實驗都有 120試次, 三個民族的被試共有360試次。流程圖見圖1。為防止被試猜測實驗目的, 告訴被試實驗測試對親屬詞的熟悉性。實驗后訪談表明, 被試并未意識到實驗目的(下同)。
反應時分析時剔除正確率低于90%的被試, 刪除 M ± 2.5 SD的數據, 剔除數據占總數據的 4%,進入分析的彝族有34人, 白族有30人, 摩梭人有32人。結果見表1。

圖1 實驗1流程圖
方差分析表明, 親屬詞對輩分的主效應顯著,F(2, 186) = 10.18, p < 0.001, ηp2= 0.10。均數比較表明, 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平輩親屬詞對,p = 0.001, 95% CI = [-118.40, -23.05], 顯著短于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 [-137.88, -33.13];平輩親屬詞對和晚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 p > 0.05。親屬詞對輩分和民族的交互作用顯著,F(4, 186) = 2.47, p = 0.046, ηp2= 0.05。刺激呈現位置和民族的交互作用顯著, F(2, 93) = 4.56, p = 0.013,ηp2= 0.09。刺激呈現位置、親屬詞對輩分、民族的交互作用顯著, F(4, 186) = 2.60, p = 0.037, ηp2=0.05。其余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0.05。為探究交互作用的含義, 對三個民族的數據分別做重復測量方差分析。
對彝族的分析表明, 刺激呈現位置的主效應顯著, F(1, 33) = 9.04, p = 0.005, ηp2= 0.22。均數比較表明, “上男下女”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上女下男”詞對, p = 0.005, 95% CI = [-81.04, -15.64]。親屬詞對輩分的主效應顯著, F(2, 66) = 6.84, p = 0.002,ηp2= 0.17。均數比較表明, 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平輩親屬詞對, p = 0.014, 95% CI = [-226.79,-20.84], 顯著短于晚輩親屬詞對, p = 0.014, 95%CI = [-212.63, -19.46]; 平輩親屬詞對與晚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 p > 0.05。

表1 三個民族被試對親屬詞對判斷的平均反應時(ms)和平均錯誤率(%)
對白族的分析表明, 只有刺激呈現位置與親屬詞對輩分的交互作用邊緣顯著, F(2, 58) = 2.65, p =0.08, ηp2= 0.08。簡單效應分析表明, 對長輩親屬詞對, “上男下女”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上女下男”詞對, p = 0.018, 95% CI = [-150.89, -15.56], 對平輩親屬詞對和晚輩親屬詞對無此效應, ps > 0.05。
對摩梭人的分析表明, 刺激呈現位置的主效應顯著, F(1, 31) = 5.105, p = 0.031, ηp2= 0.14。均數多重比較表明, “上男下女”詞對的反應時顯著長于“上女下男”詞對, p = 0.031, 95% CI = [3.94, 77.13]。親屬詞對輩分的主效應顯著, F(2, 62) = 5.27, p =0.008, ηp2= 0.15。均數比較表明, 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平輩親屬詞對, p = 0.005, 95% CI =[-156.58, -23.67], 顯著短于晚輩親屬詞對, p = 0.21,95% CI = [-128.75, 19.06]; 平輩親屬詞對和晚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 p > 0.05。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 各種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
實驗1表明, 不同民族被試對由不同性別組成的親屬詞對存在不同的垂直空間隱喻。彝族被試不論對長輩、平輩還是晚輩親屬詞對, 均是對“上男下女”詞對反應更快, 說明“男”與“上”、“女”與“下”具有隱喻一致性效應。白族被試對“上男下女”長輩親屬詞對加工更快。摩梭被試對三個輩分親屬詞對均是對“上女下男”詞對反應更快, 說明“女”與“上”、“男”與“下”具有隱喻一致性效應。彝族被試和摩梭被試對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均快于對平輩親屬詞對和晚輩親屬詞對。
彝族33人, 白族33人, 摩梭人33人, 均為初中及以上學歷, 年齡在 18~23歲之間, 平均年齡為19.24 ± 1.23歲, 母語為本民族語言, 漢語熟練, 能夠熟練閱讀中文, 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 均為右利手。未參加實驗1。
2(啟動詞對呈現位置:左男右女/左女右男) ×3(親屬詞對輩分:長輩/平輩/晚輩) × 2(天平方向:左重右輕/左輕右重) × 3(民族:彝族/白族/摩梭人)四因素混合設計。啟動詞對呈現位置、親屬詞對輩分、天平方向為被試內變量, 民族為被試間變量。因變量為對天平方向判斷的反應時和反應正誤。
同實驗1, 去掉“親屬詞-非親屬詞”填充材料。
儀器同實驗1。每對親屬詞呈現在豎直方向正中、水平方向25%和75%位置。被試端坐于屏幕前,閱讀指導語:“首先在計算機屏幕上出現一個紅色‘+’符號注視點, 提醒你開始實驗, 請注視計算機屏幕的中央。接著在屏幕的左邊和右邊各呈現一個詞,然后呈現一個托盤天平, 請判斷天平的傾斜方向,左重右輕按F鍵, 左輕右重按J鍵。請集中注意力,盡量快速準確地做出反應?!北辉嚸靼讓嶒炓蠛?按Q鍵開始練習。在正式實驗時, 首先在屏幕中央呈現“+”注視點500 ms, 然后出現親屬詞對1000 ms,200 ms空屏后, 出現天平圖片, 被試判斷天平的傾斜方向, 若判斷天平左邊重, 按 F鍵; 若判斷天平右邊重, 按J鍵。按鍵方式在被試間平衡。其他方面同實驗 1。對每一民族的被試而言, 正式實驗有120試次, 3個民族被試有360試次。正式實驗前用非實驗材料進行10次練習。流程圖見圖2。

圖2 實驗2流程圖
反應時分析時首先剔除正確率低于 90%的被試, 然后刪除M ± 2.5 SD的數據, 剔除數據占總數據的5%, 進入分析的彝族有 31人, 白族有31人,摩梭人有32人。結果見表2。
混合設計的方差分析表明, 只有啟動詞對呈現位置、天平傾斜方向和民族的交互作用顯著, F(2,91) = 8.81, p < 0.001, ηp2= 0.16。其余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為了解交互作用的實質,分別對三個民族做重復測量方差分析。
對彝族的分析表明, 只有啟動詞對呈現位置和天平傾斜方向的交互作用顯著, F(1, 30) = 5.57, p =0.025, ηp2= 0.16。簡單效應分析表明, 對“左輕右重”的天平, 啟動詞對為“左女右男”時的反應時短于啟動詞對為“左男右女”時, 達到邊緣顯著水平, p =0.057, 95% CI = [-0.80, 51.73]。對“左重右輕”的天平, 兩種啟動條件下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 p > 0.05。

表2 三個民族被試對天平傾斜方向判斷的平均反應時(ms)和平均錯誤率(%)
對白族的分析表明, 各種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
對摩梭人的分析表明, 啟動詞對呈現位置的主效應顯著, F(1, 31) = 8.25, p = 0.007, ηp2= 0.21, 95%CI = [-21.05, -3.57]。啟動詞對呈現位置與天平傾斜方向的交互作用顯著, F(1, 31) = 28.19, p < 0.001,ηp2= 0.48。簡單效應分析表明, 對“左輕右重”的天平, 啟動詞對為“左男右女”時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啟動詞對為“左女右男”時, p < 0.001, 95% CI = [-43.92,-20.13]。對“左重右輕”的天平, 兩種啟動條件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天平傾斜方向和親屬詞對輩分的交互作用顯著, F(2, 62) = 4.53, p = 0.015, ηp2= 0.13。簡單效應分析表明, 對晚輩親屬詞對, “左重右輕”時的反應時顯著長于“左輕右重”時, p = 0.001, 95%CI = [10.39, 34.33]; 對長輩親屬詞對和平輩親屬詞對, “左重右輕”時與“左輕右重”時反應時差異不顯著, ps > 0.05。其余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ps > 0.05。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 各種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
實驗2表明, 彝族人對親屬詞性別概念加工出現了部分的輕重隱喻一致性效應, 對“左輕右重”的天平, 啟動詞對為“左女右男”時的反應時短于啟動詞對為“左男右女”時。這說明, 對彝族人而言, 親屬詞性別概念啟動了重量概念, 男性親屬詞激活了“重”概念, 女性親屬詞激活了“輕”概念。摩梭人對親屬詞性別概念加工也出現了部分的輕重隱喻一致性效應, 對“左輕右重”的天平, 啟動詞對為“左男右女”時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啟動詞對為“左女右男”時。這說明, 對摩梭人而言, 親屬詞性別概念啟動了重量概念, “男”對應于“輕”, “女”對應于“重”。白族被試并未表現出親屬詞性別概念對輕重概念的激活差異。
彝族34人, 白族32人, 摩梭人36人, 均為初中及以上學歷, 年齡在 18~25歲之間, 平均年齡為19.53 ± 1.21歲, 母語為本民族語言, 漢語熟練, 能夠熟練閱讀中文, 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 均為右利手。未參加實驗1和實驗2。
2(天平方向:左重右輕/左輕右重) × 2(親屬詞對位置:左男右女/左女右男) × 3(親屬詞輩分:長輩/平輩/晚輩) × 3(民族:彝族/白族/摩梭人)四因素混合設計。天平方向、親屬詞對呈現位置和親屬詞輩分是被試內變量, 民族為被試間變量, 因變量為被試對親屬詞性別判斷的反應時和反應正誤。
與實驗1同, 除去填充材料。
儀器同實驗1。字體為楷體, 40磅大小, 顏色為黑色, 背景為白色。每對親屬詞呈現在豎直方向正中、水平方向25%和75%位置。被試端坐于計算機前, 閱讀指導語, 一半被試指導語為:“首先在計算機屏幕上出現一個紅色‘+’注視點, 提醒你開始實驗, 請注視計算機屏幕的中央。接著在屏幕上呈現一個托盤天平, 然后在屏幕左邊和右邊各呈現一個詞, 請判斷兩邊親屬詞的性別, 左邊是男性按F鍵,右邊是男性按J鍵。請集中注意力, 盡量快速準確地做出反應?!绷硪话氡辉嚺袛嗯缘奈恢? 指導語改為“左邊是女性按F鍵, 右邊是女性按J鍵”。被試明白實驗要求以后, 按Q鍵開始練習。在正式實驗時, 首先在屏幕中央呈現“+”注視點 500 ms, 然后出現天平圖片250 ms, 200 ms空屏后, 出現親屬詞對, 被試判斷親屬詞的性別(圖3)。對每一民族被試而言, 正式實驗有 120試次, 3個民族被試共有360試次。實驗前用非實驗材料進行10次練習。

圖3 實驗3流程圖
反應時分析時剔除正確率低于 90%的被試和M ± 2.5 SD的數據, 剔除數據占總數據的6%, 進入分析的彝族33人, 白族31人, 摩梭人32人。結果見表3。
混合設計的方差分析表明, 親屬詞對輩分的主效應顯著, F(2, 186) = 110.33, p < 0.001, ηp2= 0.54。多重比較表明, 對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對平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 [-87.73,-37.38], 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CI = [-277.85, -183.75]; 對平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210.17, -126.31]。親屬詞對呈現位置、天平傾斜方向和民族的交互作用顯著, F(2, 93) = 5.54, p =0.005, ηp2= 0.11。其他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為了探討交互作用的本質, 分別對三個民族做重復測量方差分析。
對彝族的分析表明, 親屬詞對輩分的主效應非常顯著, F(2, 64) = 50.40, p < 0.001, ηp2= 0.61。多重比較表明, 對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對平輩親屬詞對, p < 0.003, 95% CI = [-116.80, -20.52],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301.51, -165.22]; 對平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 [-227.70,-101.71]。親屬詞對呈現位置和天平傾斜方向交互作用顯著, F(1, 32) = 5.59, p = 0.024, ηp2= 0.15。簡單效應分析發現, 對“左男右女”詞對, 天平啟動方向為“左重右輕”時的反應時短于“左輕右重”啟動時,達到邊緣顯著水平, p = 0.06, 95% CI[-82.59, 2.38];對“左女右男”詞對, 天平“左輕右重”啟動時的反應時短于“左重右輕”啟動時, 亦達到邊緣顯著水平,p = 0.08, 95% CI[-3.07, 46.84]。其他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
對白族的方差分析表明, 輩分的主效應顯著,F(2, 60) = 74.67, p < 0.001, ηp2= 0.71。多重比較發現,對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對平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 [-114.68, -33.11], 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 [-270.62,-159.76]; 對平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 [-179.25, -103.33]。其他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

表3 三個民族的被試對親屬詞對性別判斷的平均反應時(ms)和平均錯誤率(%)
對摩梭人的方差分析表明, 輩分的主效應顯著,F(2, 62) = 23.79, p < 0.001, ηp2= 0.43。均數比較發現,對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短于對平輩親屬詞對, 達到邊緣顯著水平, p = 0.056, 95% CI = [-91.09, 0.86],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360.58, -127.11]; 對平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對晚輩親屬詞對, p < 0.001, 95% CI = [-305.77,-91.70]。親屬詞對呈現位置和天平傾斜方向交互作用顯著, F(1, 31) = 5.43, p = 0.026, ηp2= 0.15。簡單效應分析發現, 對“左男右女”詞對, “左輕右重”天平啟動下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左重右輕”啟動下, p =0.028, 95% CI = [-52.75, -3.25]; 對“左女右男”詞對, 兩種天平輕重方向啟動方式下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 p > 0.05。其他的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ps > 0.05。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 各種主效應和交互作用均不顯著, ps > 0.05。
實驗 3說明, 重量概念啟動了性別概念, 不同民族具有不同的“輕/重”與“男/女”的對應關系。對白族人而言, 未發現輕重概念對性別概念激活的顯著差異; 對彝族人而言, “重”概念對應于“男”概念,“輕”概念對應于“女”概念; 對摩梭人而言, “重”概念對應于“女”概念, “輕”概念對應于“男”概念, 但此隱喻一致性效應僅存在于詞對位置為“左男右女”條件。三個民族皆存在著親屬詞對輩分的主效應, 反應時從短到長依次為長輩親屬詞對 < 平輩親屬詞對 < 晚輩親屬詞對, 這與三個民族都具有“敬老”的傳統有關。
Lakoff (1987)認為, 人類概念系統的核心扎根于感知、身體運動與身體和社會特征的體驗??臻g隱喻作為重要意象圖式, 在概念形成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徐慧, 2011)??臻g概念(上下、前后、內外等)源自于空間體驗, 是重要的隱喻源。實驗1表明, 在親屬詞性別概念加工中, 彝族人表現出“男/上、女/下”的隱喻一致性效應; 摩梭人表現出“女/上、男/下”的隱喻一致性效應, 證明在彝族人和摩梭人的親屬詞性別概念加工中存在垂直空間隱喻。李惠娟等(2014)發現, 羌族人對高/低輩分親屬詞的表征存在長輩在上、晚輩在下的隱喻聯結; 和秀梅等(2015)發現, 漢族人和摩梭人在親屬詞輩分加工中均存在高輩分在上、低輩分在下的隱喻表征; 汪新筱等(2017)發現, 漢族人和朝鮮族人在平輩親屬詞語義加工中長幼概念與上下概念具有映射關系。這說明, 垂直空間隱喻在親屬詞語義加工中廣泛存在。
實驗1還表明, 親屬詞性別概念與上下概念之間是否存在隱喻一致性效應, 與不同民族的性別文化有關。彝族社會是男權社會, 女性處于從屬地位,因而當男性親屬詞呈現在上方時, 被試反應更快,女性呈現在下方時, 被試反應更快。在摩梭社會中,女性處于主導地位, 具有更大權力, 雖然在摩梭家庭中“重女不輕男”, 但男女的權力和地位還是有一定差異。因而當女性親屬詞呈現在上方時反應更快,男性親屬詞在呈現在下方時反應更快。白族社會是男女平等、婚戀自由的社會, 而且具有母系文化,但對于長輩親屬詞, 出現了對“上男下女”的反應快于對“上女下男”的結果。這與語言與文化有關。白族傳統取名有冠姓父子連名制、冠姓父子重名制、冠姓三字名和雙名制。父子連名制是父親名字最后一到二個音節冠于子名前或冠于子名后。父子重名制是在名字中重復用父親一字再加上姓氏。冠姓三字名是取三字名字再加上姓氏。雙名制是取兩個名字, 一個漢名(學名), 一個白名(乳名), 白名仍然采用連名制和重名制??梢? 白族的母系文化和父系制度并不沖突, 二者共同形成了白族的性別文化。白族雖然婚戀自由、男女平等, 卻不否認父親、舅舅等男性長輩的重要地位。
實驗2和實驗3表明, 親屬詞的性別概念激活了重量概念, 重量加工也激活了親屬詞性別概念。對彝族人而言, “男”概念激活了“重”概念, “女”概念激活了“輕”概念; 對摩梭人而言, “女”概念激活了“重”概念, “男”概念激活了“輕”概念。這表明, 重量和重要性的概念可以相互激活(Chandler et al.,2012)。武悅等(2013)發現, 高權力詞(如“經理”)激活了“重”概念, 低權力詞(如“職員”)激活了“輕”概念。汪新筱等(2017)發現, 在朝鮮族中, 存在著“年齡大-重”、“年齡小-輕”的隱喻聯結。李子健等(2018)對親屬詞的重要性隱喻進行 ERP研究, 發現親屬詞啟動激活對重量的判斷。
在本研究中, 對彝族人和摩梭人而言, 天平的輕重激活了親屬詞的性別概念, 親屬詞的性別加工也影響對天平傾斜方向的判斷, 說明性別存在著“輕/重”之分。不同民族親屬詞的性別概念與輕重概念的聯結方式不同, 說明在不同文化中男性和女性的社會地位不同。彝族親屬詞的性別概念與輕重概念的聯結方式說明, 彝族存在著“男尊女卑”的性別文化; 摩梭親屬詞的性別概念與輕重概念的聯結方式說明, 在摩梭社會中, 女性處于核心和重要的地位。摩梭人親屬詞的性別概念與輕重概念存在部分隱喻一致性效應可能與摩梭文化中的左右隱喻有關。和秀梅等(2015)發現, 摩梭人對呈現在右的年幼平輩親屬詞反應快于對呈現在左的年幼親屬詞,說明在摩梭親屬詞加工中存在左右隱喻。摩梭人的祖母屋由兩根柱子支撐, 左柱為男柱, 右柱為女柱,分別代表家屋中所有的女性成員和男性成員。女柱取材于靠樹根的下半截樹干, 男柱取材于靠樹尖的上半截樹干, 女性給家屋帶來生命, 是家屋的根源,具有優勢地位。當孩子年滿13歲舉行成年禮時, 男孩在男柱前進行, 女孩在女柱前進行。因此, 在摩梭人眼中, “右”可能代表女性的含義, 或者因為性別文化導致摩梭人具有“尊右”觀念。關于左-右概念隱喻, 研究發現, 在數量上, 量多為右, 量少為左; 在地位上, 位尊為右, 位卑為左(鄧遠洪, 2009)。雖然關于左右概念對親疏、權勢等社會概念映射的研究不多, 但不可忽視“左-右”隱喻在摩梭文化中的存在。摩梭人是大家庭, 即使幾十口人也很少分家, 不論是媽媽的孩子還是姨媽的孩子都相親相愛,在長輩眼中不分親疏、不分性別。摩梭人對晚輩親屬的性別意識不強烈, 加上文化中存在“左-右”隱喻, 可能是導致在實驗2中不論晚輩親屬詞對呈現位置如何, 對“左輕右重”的天平方向判斷均快于對“左重右輕”的天平方向判斷的原因。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實驗2中性別概念對輕重概念啟動在判斷“左輕右重”天平傾斜方向時顯著, 并且在實驗 3中, 輕重概念對性別概念的啟動在判斷“左男右女”詞對時也顯著。
由于選材限制, 在本研究中, 不同輩分親屬詞的平均字數和平均筆畫數未能夠保持一致。統計分析發現, 不同輩分親屬詞的平均筆畫數差異不顯著。長輩親屬詞和平輩親屬詞的平均字數差異不顯著, 但在實驗1和實驗3中, 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平輩親屬詞對, 說明輩分效應確實存在。晚輩親屬詞的平均字數顯著多于長輩親屬詞和平輩親屬詞, 但在實驗 1中, 長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顯著短于晚輩親屬詞對, 平輩親屬詞對和晚輩親屬詞對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因此, 雖然無法完全排除字數的影響, 但筆者認為, 其影響還不足以改變輩分造成的效果。在實驗1和實驗3中, 三個民族的被試都出現親屬詞對的輩分效應, 表現為對長輩親屬詞對反應顯著快于對平輩親屬詞對和對晚輩親屬詞對, 對平輩親屬詞對反應顯著快于對晚輩親屬詞對。這一結果與已有研究結果一致。李惠娟等(2014)發現, 羌族對高輩分親屬詞的反應顯著快于對低輩分親屬詞, 錯誤率也低。尊老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中國各民族的傳統文化都深受儒家思想影響, 推崇孝道。孔子認為, 孝的本質是對待父母“無違”, “生, 事之以禮; 死, 葬之以禮, 祭之以禮??芍^孝矣”; 又說:“今之孝者, 是謂能養。至于犬馬, 皆能有養, 不敬何以別乎?” (《論語·為政》)?!墩f文》將“孝”解釋為“善父母者, 老在上, 子在下”。這反映了傳統禮教的長幼尊卑的禮節和次序。“孝”與“禮”結合的文化對中國各民族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使得輩分觀念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各族人民的思想與行為中。
彝族是一個崇尚孝道的民族。尊老敬老親老風俗滲透在日常生活中。子女對父母十分尊敬。平時在議事或閑聊時, 有長者或輩分高的人在場, 會給他們端上茶水或酒; 路遇老人時要讓路; 騎馬路遇老人時, 要下馬讓行; 開車遇到老人, 要停車讓行;如果是長輩, 要停車打招呼問候。在金沙江、瀾滄江流域的彝族村寨, 流傳著一首《讓路詞》, 其中有“跟老人搶道, 性如豺狼”的表述。彝族待客會宰羊, 羊膀肉質好、營養高, 把羊膀送給客人或親友中的長輩, 以表達對長輩的尊重; 如果殺豬, 將豬頭煮熟后送給輩分最高的長者。彝族就餐時也講究輩分, 年長、輩分高者先入座, 坐尊貴位子, 敬酒要先敬長輩, 要雙手捧杯。父母年滿60歲要做“花甲大壽”, 子女要置辦酒席, 親朋好友送上賀聯, 帶禮品來賀壽, 有的人家還請嗩吶隊吹奏。紅白喜事也請老人前來, 設專席招待。過“彝年”時, 要給長輩拜年, 背“拜年肉”, 把豬的最好部分送給最親近的前輩。過端午節、中秋節時, 晚輩也要拜訪長輩,為長輩送上禮物或者宴請長輩。彝族敬老親老在物質上做到“大孝不匱”, 在精神上做到“致敬致樂”。在現代社會中, 彝族敬老愛老的傳統沒有改變。
敬老也是白族的傳統美德。白族諺語:“見老要彎腰, 見小要抱抱”。長輩擁有權力, 受人尊敬,家庭的經濟開支、迎來送往都由父母說了算, 晚輩遇到長輩時要問候、讓道、讓座、端茶、遞煙, 年輕人要幫助正在做事的長輩, 起床后第一杯早茶要敬給老人, 吃飯時讓老人坐上座, 由老人先動筷子,在長輩面前說話要和氣, 不說臟話, 不準蹺二郎腿。宴會時, 長輩先入席; 過節時, 兒女向老人送點心。子女若是不尊重和贍養老人, 會受到輿論的抨擊。白族音樂《大本曲》在聲腔體現上主要有《上墳調》、《祭奠調》等, 表現出白族的孝文化。白族女兒出嫁時有“哭嫁”傳統, “哭嫁”內容也體現孝文化, 從長輩哭起, 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 希望長輩保重身體, 希望哥嫂照顧父母, 叮囑弟妹聽父母的話。白族民間故事《玉白菜》、《三娘娘》、《六八的故事》等都講“善事父母”。白族孝文化還有一項重要內容是“尊祖敬宗”。祭祀十分隆重, 有時祭、堂祭、節祭、歲祭、房祭、祠祭等, 逢年過節時有瞻仰祖宗的活動(葉雯馨, 2013)。
在摩梭社會中, 老人是有尊嚴被尊重的長者。“尊敬觀念”是摩梭人基本價值觀之一, 尤其是晚輩對長輩、年輕人對老年人的尊重。張積家等(2013)考察在不同情景中摩梭人的親屬詞概念結構, 發現在滿月酒、結婚和吊唁情景中都有輩分維度。在摩梭家庭中, 老人是全家人的尊長, 坐尊位, 吃飯先遞給他們, 重大活動先征求他們的意見, 年輕人在長輩面前要有禮貌。摩梭大家庭的運作機制為尊老愛幼觀念提供了保障。摩梭大家庭有充裕的勞動力從事生產, 保障了對老幼病殘的照顧, 團結互助的家庭關系也為老幼病殘者提供了關愛。
從實驗 1到實驗 3, 無論是親屬詞性別的垂直空間隱喻還是輕重隱喻, 三個民族的被試均表現出明顯的差異。彝族人和摩梭人的親屬詞性別概念與上下、輕重概念具有隱喻一致性效應, 白族人未表現出此效應。三個民族的性別文化差異(彝族男尊女卑、白族男女平等、摩梭人的母系文化)導致不同民族的親屬詞性別概念與上下、輕重概念具有不同的聯結。
文化心理學認為, 心理和文化具有相對區分的動態系統, 二者之間又相互滲透、彼此貫穿。心理是文化的產物, 與特定文化有關(田浩, 2006)。人類的大部分思考都在社會背景下進行。社會情景認知是社會心理學的重要研究領域, 文化影響社會判斷是重要研究方向(Schwarz, 2000)。不論是將文化作為外部語境(Geertz, 1973)還是作為內部因素(Shweder,1991), 都承認文化對群體及個人的重要性。文化的重要性在于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具有不同的經歷(Triandis, 1996)。文化影響認知(Jansen, Lehmann, &Tafelmeier, 2018; Kitayama, Duffy, Kawamura, &Larsen, 2003; Nisbett, 2003; Norenzayan, Choi, &Peng, 2007)。比如, 對等級字母的識別(Oyserman &Lee, 2008)、Stroop 測試(Oyserman & Lee, 2008)、視覺空間測試(Jansen et al., 2018)等, 都發現不同文化的道德、宗教、情緒抑制程度影響個體的心理和行為(Huwa? & Schaafsma, 2016; Stankov & Lee,2016)。我國具有眾多的少數民族, 其文化各不相同。不同的語言、文化和思維方式導致了空間隱喻的差異(和秀梅等, 2015; 汪新筱等, 2017)。
彝族的性別文化是以父權為主導。作為一家之主, 男子具有財產支配權和子女的婚姻決定權, 婦女的社會地位低, 其生育角色不斷地被強化, 其社會角色不斷地被弱化, 只有家政支配權, 一般不參加重要的社交。彝族先民很早就過渡到父系社會。從婚姻制度來看, 彝族存在著多妻現象。彝族祖先阿普篤慕娶了三個妻子, 生下了六個兒子(彝族六祖), 他們的后人發展成為古代彝族的六個部落。彝族女子沒有自主婚配權, 其婚配權掌握在家族內的父兄手里。不僅婚戀不能選擇, 婚后也不能按意愿生育, 生育事宜由公婆和丈夫決定。已嫁婦女除了舉辦宗教活動時用母姓外, 其他時候用夫姓。彝族具有轉房風俗, 這導致一般家庭因轉房或無嗣納妾造成了一夫多妻, 這種風俗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才開始改變。從祭祀角度來看, 彝族男女的地位差異明顯。彝族尊重崇拜智慧之神——書神, 祭書神要“打醋堂”, 撿三、六或九塊石頭, 燒紅后用干凈水淋洗,表示潔凈。“打醋堂”要設在婦女沒去過的地方, 以示干凈。在過去, 彝族平時禁止婦女碰書, 認為會弄臟了書籍。有報道稱, 在20世紀90年代初, 偏遠彝鄉的學校里有的班級一個女孩都沒有。彝族注重傳后, 兒子成年時父母殷切地希望其成家立業。彝族子襲父爵, 財產由兒子來繼承。土司實行嫡長子繼承制。長子要傳宗接代, 要保證長房后繼有人。畢摩(“畢”為“念經”之意, “摩”為“有知識的長者”,是一種專替人禮贊、祈禱、祭祀的祭師, 主要職能有作畢、司祭、行醫、占卜等。)的職務也世襲。畢摩的兒子可以參加學習, 然后選拔挑出合格傳人,女兒不能參加學習。傳統的等級制和對待男女的不同態度, 影響著彝族人的親屬關系, 也影響著彝族人對親屬詞的認知。
白族的性別文化具有母系特征。白族的一夫一妻制比較穩定。據史料記載, 白族對已婚男女有嚴格的道德要求。據《蠻書》記載, 在唐代南詔境內男女一旦成婚, 便不得與第三者來往, 犯禁者會遭到殺身之禍。唐代梁建方的《西洱河風土記》中說:“有夫而淫, 男女俱死?!彼未鷹钭簟对谫u馬記》中提到未婚白族女子、寡婦等不得與有婦之夫私通。但也有極少數白族家庭一夫多妻, 一般是由多年不育、山區轉房制、富戶缺乏勞動力等原因造成的。在新中國成立前, 白族存在男尊女卑現象, 丈夫在家庭中處于決策地位。白族婦女遵循“三從四德”,背誦《女兒經》, 將性別歧視傳遞給下一代。但是,在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影響下, 白族先賢為婦女解放做出了努力。新中國成立后, 婦女的地位得到了保證, 妻子同丈夫一起決定重大事情, 夫妻協調共同推動家庭的發展。有些地區受傳統觀念影響, 男性的地位仍高于女性, 也有些地區的女性作為家庭的主要生產力, 享有較高的地位。白族還有一種風俗叫“招婿進門”, 缺乏兒子的家庭可以為女兒招婿,翁婿關系演變成父子關系, 入贅的男方一般要隨女姓, 生育的子女也隨女方姓, 子女對母親一方的稱呼發生改變, “舅舅”被稱為“叔伯”, 贅婿也有財產繼承權。如果富裕的女方與貧苦的男方結合, 贅婿一切要服從岳父母安排, 地位根據其能力決定。從語言稱謂看, 白語中對“天”的稱謂以“母”為主, 將“天”稱為“海母康”、“海母乘”和“海母撇”。白語稱謂多傾向于女性, 在同輩親屬稱謂中, 大伯的子女都被稱為哥姐, 表兄妹間也用“阿表”相稱, 這種稱呼說明白族同輩男性和女性在生產、社交、求偶、祭祀中身份平等, 不需要做特殊的區分。從信仰看,白族有女陰崇拜、女神崇拜和本主崇拜。在大理白族自治州劍川縣城西南石鐘寺石窟的“阿央白”, 就是女性生殖器的意思, 是白族婦女求子嗣朝拜的對象, 同佛像、天王像等一起接受祭拜。白族的《開天山劈地》、《觀音蒙天》等神話中的“觀音姥姆”是天的創造者、風雨的主宰者, 還有金天圣母、白潔圣妃等, 白族的女神與男神一同接受人們的膜拜。白族人還有本主崇拜, 本主又稱“武增”、“倒博”等,是白族人的保護神。本主有男有女, 比如情侶“菜花”和“岸荀”, 兩個人因為忠貞不渝的愛情被尊為本主。
摩梭人是我國現存的母系社會, 但不同于原始的母系社會。摩梭人實行“走婚制”, 男不娶、女不嫁, 雙方均不是對方家庭的成員, 姐妹所生子女一視同仁, 與舅舅、外婆共同生活。摩梭家庭一般包括三到四代的母系親屬, 所有成員來自同一母系血緣, 家庭的核心是母子/母女關系與兄弟姐妹關系。在摩梭社會中, 舅舅撫養和教育姐妹的孩子, 外甥贍養年邁的舅舅(肖二平 等, 2010)。摩梭人終生居住在母親家屋中, 一般不分家, 形成了以母系為紐帶的大家庭。摩梭人住的地方叫做“依都”, 是指具體房屋建筑和住在里邊的人, 相當于漢語的“家屋”。摩梭人的家屋體現了母系文化, 女性在家屋中有更多的空間, 老祖母是家庭的核心, 也是最受尊重的人。住所的正方是“祖母屋”, 是家中老祖母和小孩子居住的地方, 也是吃飯、待客、商討、生活的中心。女性在祖母屋中操辦廚事、供奉祖先, 男性則被排斥在外, 在很多時候是處于游離和邊緣化的狀態。在摩梭家庭中, 只有年輕的成年女性有自己的房間——花樓。花樓是年輕女性和男性偶居的地方, 但隨著女性老去, 最后也會回歸到火塘邊的公共空間中, 男性沒有私人空間。男性在青年時期外出走婚, 到伴侶家過夜, 如果沒有走婚就在草房里睡覺。摩梭女性在家屋中具有崇高的地位, 這是由女性在家屋的傳承和穩定中的主導地位決定的。婦女是摩梭家庭的血緣核心, 女性的生育能力是家屋成員再生產的基礎。女性當家人由于特有的充滿聚合力的母性氣質, 使其不分親疏地對待每一位家庭成員。摩梭人從事農業, 女性是農業生產、家庭養殖的主要承擔者, 男性則在社會交往、各種儀式中具有優勢。在摩梭家庭中, 沒有父系成員, 舅舅享有男性的崇高榮譽與地位, 負責主持重要禮儀場合, 教育和撫養外甥和外甥女, 因而有“舅掌禮儀母掌財”的諺語。摩梭人的“女主內、男主外”的自然分工, 形成了“重女不輕男”的性別關系, 但由于女性是家庭血緣的核心, 女性承擔的農業是家庭經濟的主要來源, 女性在日常生活方面具有主導作用,因此女性總體上比男性更具有影響力。從摩梭親屬稱謂中也能夠看出摩梭的母系文化。摩梭人共有27種親屬稱謂, 主要為母系親屬稱謂, 父系親屬稱謂在逐漸增多, 大部分是沿用母系親屬稱謂或者采取敘述方式。摩梭家屋文化中具有“崇母尊女”和“女留男走”的性別文化建構, 因而影響著摩梭人對不同性別親屬詞的認知。
Lakoff和Johnson (1999)在《體驗哲學——體驗心智及其對西方思想的挑戰》(Philosophy in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一書中提出了體驗哲學觀, 其核心思想體現為心智的體驗性、認識的無意識性和思維的隱喻性三個基本原則。認知語言學認為, 隱喻在人們的日常生活、語言、思維及哲學中無處不在, 不采用隱喻方式來思考經驗和推理很難想象。隱喻存在于人類的所有思維中, 普遍存在于全世界的文化和語言中。由于人類的社會生活經驗具有一致性, 所以存在著某些超越語言和文化的隱喻, 如將人生喻為旅程, 將時間喻為金錢。在本研究中, 彝族、白族和摩梭人對不同輩分的親屬詞均存在著垂直空間隱喻; 又由于人類的社會生活具有差異性, 所以也存在著某種文化和語言所特有的隱喻, 隱喻因而就具有了文化性。例如, 對漢族人而言, “龍騰虎躍”隱喻奮起行動, 有所作為, 但對維吾爾族人而言,卻意味著危險情境。維吾爾人將龍視為邪惡的動物。知覺符號理論也認為, 在人的長時記憶中儲存有由相關知覺符號及其框架構成的仿真器(Simulators)。仿真器利用知覺符號和框架仿真(simulation), 從而實現對外部世界的認知。在本研究中, 對彝族和摩梭人而言, 由于在日常生活中男女的地位不平衡甚至不平等, 個體會有大量的不平衡甚至不平等的具身經驗, 所以才對性別產生了重量隱喻, 但對白族人而言, 在其生活經驗中男女的地位平衡、平等,重要性不存在差異, 他們缺乏男女重要性不同的具身經驗, 因而也就未在親屬詞性別概念與重量概念之間建立起映射關系, 白族親屬詞的性別概念也就不存在重量隱喻。研究超越語言和文化的隱喻, 能夠揭示人類文化和人類認知的普遍性、共性; 研究不同語言和不同文化下特有的隱喻, 能夠揭示人類文化的差異性、個性, 有助于全面地理解人的本質。本研究也表明, 不同文化的親屬詞性別隱喻也因隱喻類型不同而不同。在實驗1中, 彝族人和摩梭人均出現完整的親屬詞性別與空間上下的隱喻一致性效應。但在實驗2和實驗3中, 彝族人和摩梭人只出現了部分的親屬詞性別與重量的隱喻一致性效應。這表明, 親屬詞的性別隱喻因隱喻類型的不同而不同, 空間隱喻的效應強于輕重隱喻。這表明,空間隱喻的確是人類最為重要的隱喻形式。
本研究結果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實踐價值。馬克思和恩格斯 (1995)指出:“人創造環境, 同樣環境也塑造人?!边@里的環境主要是指社會環境, 而文化是社會環境中最為重要的因素之一。概念隱喻理論為文化對人的影響指明了方向, 本研究為該理論提供了重要證據。本研究結果也為不同民族的性別社會化實踐提供了重要啟示, 為兩性平等的社會實踐提供了努力方向。
(1)彝族人和摩梭人在親屬詞性別概念加工中存在著上下隱喻一致性效應和輕重隱喻一致性效應, 白族人未出現此類效應。
(2)白族人、彝族人和摩梭人對親屬詞的語義加工受輩分影響, 與三個民族的敬老傳統有關。
(3)性別文化影響親屬概念的隱喻表征。三個民族親屬詞的性別概念與上下和輕重概念的隱喻一致性差異源于不同的性別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