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 約

趙慧敏

預 約

種了一輩子莊稼的母親

種不動的時候愛上了門前種花

我指著院子里的綠苗

向母親要秋后的花籽

我在春天向母親預約了半年的生命

母親你要好好活到種子成熟

母親乖乖的，像她年輕時安頓一群孩子睡覺

那般

把各種花籽裝進瓶瓶罐罐給我

我繼續送給母親一些陌生的種子

并向她索要夏天的花秧

這是第二個春天

我又預約了母親三個月的余生

余生與花同在，我與母親同在

我得寸進尺，又向母親預約門前的樹蔭

母親你要把這小樹照護好

母親愛我，一樣樣地滿足我

春與秋，總有約會，中間隔著生長

我與母親的約會隔著謊言

如同火爆的飯店有人等候翻桌

死亡就在母親旁邊靜候

我堅信，菩薩從前住在一茬茬的莊稼里

如今住進了花開花落間

我在遙遠的地方每日黎明三叩首

早年的對聯

早年的對聯貼在柴門上

米面漿糊飄著稻谷香

早年的對聯會褪色

褪成萬紫千紅的春天

早年的對聯是父親手寫

油燈下的兒女是一撇一捺

縫 隙

夜晚，我喜歡給窗簾留一道縫隙

喜歡看著時光變深變淺

看月圓月缺走過窗前

看星辰隱現，看黑白故事，看燕子翻飛

人變臉，天變色

歲月變得越來越遙遠

我不想讓睡夢空白

不允許時間悄悄溜走

至少我要為它送行

信

微信不是信，短信也不是信

他們都太快，缺少了等待

它們沒有紙墨的芬芳

沒有專屬于自己的筆跡

沒有見信如晤的稱謂和落款

沒有折疊的私密心思

沒有封邊的娓娓傾訴

沒有郵筒前的那一刻計時

沒有分分秒秒的期盼

沒有抬頭時的鴻雁傳書

沒有低頭時的水成文

更沒有把回信握在掌心的愉悅

沒有閱讀時全世界的消失，唯我獨尊

真正的信，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