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回家鄉被歧視

張姐。農健插畫

張姐是一名感染新冠肺炎的外地護工。她從黃岡來到武漢，在醫院照顧病人。疑似感染后，流落街頭3日，終于在媒體和志愿者的幫助下得以治療，現已出院。兩月有余的經歷在張姐的生活里打上一個烙印，她想將這些告訴9歲的孫子，哪怕他現在或許不懂，但總有一天會看見，會明白。因“害怕回家鄉被歧視”，她寫信時選擇用化名。

我的寶貝孫子：

我寫這封信時，你還不知道奶奶生了一場病，也不知道奶奶在武漢是在“隔離”，更不知道世界上有這么厲害的病毒。可能你知道的只是，奶奶在武漢市中心醫院做護工，吃住都在醫院，照顧病人。我也是后來看新聞才曉得，這家醫院原來有那么多醫護人員感染病毒。本來奶奶春節前就要回家的，你爸媽上班忙，打算新學期由我來接送你和姐姐上學放學，但因為雇主家沒人照顧，我又推遲了回家的日子。這一推遲，就遇上了“封城”，結果自己還染了病。

奶奶2月5日左右開始感到不舒服，2月10日轉到隔離點，2月15日從隔離點轉至醫院，3月7日來到了康復點，14天后從康復點出來。給你寫信時，正住在酒店隔離觀察。有家的人出院回家繼續觀察2周，沒家的人就由社區安排到了酒店。

這些日子最期待的事，就是你和姐姐給奶奶撥視頻了。姐姐時不時在微信上給我發一句：“奶奶，你在嗎？”你每隔一天會給奶奶撥個視頻。我問你，想不想奶奶回家？　你總是說“想，怎么不想”。你愛笑，一笑就露出幾顆還沒長好的牙齒。最讓我哭笑不得的是，你會和我說：“奶奶你的兒子總是打我，爸爸總是打我，奶奶回來就好了?！?/p>

其實，奶奶也很想你們。晚上想你們了，就打開微信頭像，我把頭像設成了你和姐姐的照片。

但我心里有些矛盾，這病毒蠻厲害，我回去后，你們見到我肯定又要撲過來，我又害怕傳染給你們。我一個人在外吃苦受罪倒沒什么，但如果再傳染給你們就麻煩了。有次和你視頻，隔壁鄰居剛好在我們家玩，他說，“你回來肯定沒人和你結交，和你來往，你一個人在樓上住”。聽他們說黃岡出院又復陽的人不少，大家都還比較忌憚新冠病人，哪怕你治好了。哎，我回去也好難?？墒强偟膩碚f，回家是最好的。我打算自己在小閣樓住段時間。

奶奶最難過的時候，是流浪那幾天。我們護工平時吃住在醫院，沒在武漢租房，感染后醫院不留我們，社區不管我們，奶奶無處可去呀。白天就和同事坐在醫院花壇邊，晚上找個擋風的角落，度過了三晚上，天氣又冷，我只穿了件風衣。那時疫情剛開始不久，總能聽到有人因為這病死掉，想到一個人在武漢，沒有親人在身邊，奶奶也怕啊。

后來在媒體和志愿者的幫助下，我被送到隔離點，但心還是懸著，晚上總是睡不著，想著想著就哭。病情嚴重的那段時間，我就在想，我要是也走了，該怎么辦呢？　連兒子兒媳婦都不知道。我從隔離點的護士那里借來粘膠，把手機密碼、你爸和你叔的名字寫在紙上，貼在手機反面。我想，萬一我走了，別人就可以通過這個聯系到我家人。

后來我被轉到醫院住院，情況逐漸好轉，心情終于慢慢平復。

就在剛才，你又用爸爸手機給我撥視頻了。你問我吃飯沒，我說吃了，叮囑你在家里要聽話，要做作業。

這就是我對你的期待。你上學早，好聰明，總在班上考前3名。奶奶真希望你一直這樣保持。我們出生在農村，讀書才有出息，才有作為。你要好好讀書，回報社會，以后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次疫情，如果沒有那些好心人的幫助，奶奶都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流浪。

這次對我改變也挺大，一個同事的女兒腦袋做手術，縫了好幾針，一想到我受到那么多好心人幫助，我也打算給她家捐上200塊錢。奶奶只是護工，照顧病人，算是幫助別人。但奶奶希望你能比我幫助更多的人。奶奶當然希望你長大以后有一份賺很多錢的工作。但相比這個，我希望你能幫助更多人。

愛你的奶奶

張姐　感染新冠肺炎的外地護工

南方周末記者湯禹成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