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暢
近年來,國內外出現路面塌陷的城市越來越多。
防止地面塌陷是保障城市運行的“生命線”,美好城市既需要“面子”,更需要“里子”,防范道路塌陷,任重而道遠。
2019年12月1日,廣州地鐵11號線沙河站施工時,導致附近十字路口塌陷,三人跌入巨坑,至今未能救出。悲劇背后,是在有“地質博物館”之稱的廣州修建地下鐵路的安全風險。
格外快,格外深
這起驚心動魄的塌陷發生在廣州天河區的廣州大道北與禺東西路交界處的十字路口。
“當天上午11點多,我接到老鄉電話,說禺東西路有路塌了,我們家的車陷進去了。”當向寧從朋友的手機上看到監控視頻和照片,她知道厄運降臨到了自家身上。上午9點28分,監控視頻顯示,廣州大道北滿滿一列車,7噸重的清污車走在路口最前面,毫無征兆,一啟動就“躥”進了地面上突然閃現的坑里。
30多萬元的清污車是向寧在2015年來廣州后借錢買的,既是她家的全部家當,也是她家的生計。車上的人是她27歲的丈夫和51歲的公公,丈夫是司機,公公跟車。
“如果不是我剛出月子,坐在車上的該是我”。每念及此,向寧口中就帶起哭腔。出事時,路邊的目擊者稱他們看到車陷進去后,打算救援,卻因坑越陷越大不敢上前。向寧在路邊等待數小時,卻等到陸續而來的水泥罐車和混凝土泵車。混凝土泵車拉起長臂,混凝土從一頭噴入坑中。“不能填,先把人救出來啊!”向寧的呼喊并沒有奏效,她眼見著混凝土泵車由一輛增加到三輛,在三條車道一般寬的巨坑旁回填罐車輸送的混凝土。每隔約20分鐘,罐車就會輪替一輛。
“坑下全是流沙,人都站不穩,掉下去的車輛也不見蹤影。”中鐵集團的工作人員表示。在之后的新聞發布會上,官方披露,坑中最深處達38米,相當于一座大樓的地下十余層。因塌陷面積不斷擴大,恐威脅到西側的高架橋,坑中也沒有救援人員下腳之處,于是回填混凝土加固塌陷區的邊坡。為保護失聯者的尊嚴和探尋人員及周邊環境安全,要做到萬無一失。在事故發布會上,專家解釋遲遲沒能尋到人的原因。
熙攘沙河站
事發地很快形成了新的秩序。大坑所在的位置屬于廣州的中心區,大坑以南的廣州大道兩側,醫院、學校林立,而大坑東側,沙河涌蜿蜒穿過禺東西路,將禺東西路南面分來兩條小路。大坑四周的公交站關停,清晨七八點,人群或騎車或步行前往南邊的路口換車。唯有數百位拉著板車的人,在高架橋西側的路口之間來來回回。有些披著背心,是專門的搬運工,有些則是做服裝批發生意的小販。
“廣州大道北邊就是廣園快速路,可以到達東莞、深圳。禺東西路向東就是廣州東站。運來衣服的大貨車在出事前可以縱橫通行。”40多歲的搬運工老王一身腱子肉,在此干了五六年,他告訴我貨物的流向,路口的事故令大貨車繞路,也加重了他的工作量。
依照廣州地鐵11號的施工圖紙,高架橋兩側都是沙河站的施工區域。先烈路地面之下是沙河站11號線的站廳。但問及出事當日的情形,老王警惕地表示不知道。對他而言,向寧被埋的丈夫和公公,乃至重重的路障,是與天氣類似的無以名狀、難以改變的東西。而相比這些搬運工和商販,向寧一家也只能算是這個路口匆匆的過客。
“幸虧出事是在上午。”大坑南面服裝網批市場中的商販李平告訴我。石齊父子此前與塌陷路口的交集只有數分鐘,清早的搬運工也多在高架橋西側活動,但過了中午,大坑南面頓時擁擠起來,馱著黑塑料袋的板車在各條小路間穿梭,那些是服裝網店的店員。與馬路對面的節奏不同,李平每天中午來到市場,把從杭州、東莞運來的貨,批發給網店。“沙河服裝市場的商圈有分區,先烈路北側主要是女裝,斜對面的這里是童裝、孕婦裝區,開網店的人從不同區域拿貨,會從高架橋下斜傳過來,正好經過塌陷的區域。”李平明白路口地面坍塌的損失,如果對于是遇險的三個人是偶然,對他們則是必然。
“地質博物館”的風險
根據廣州地鐵的規劃,沙河站是已經建好的6號線、正在修建的11號線和規劃中的26號線的三線換乘站。若按照此前的規劃,11號線在2022年能夠順利通車,沙河站周圍的人們既能通過6號線從中心城區前往東、西兩個方向的區域,又可乘坐11號線的大環線,前往中心城區四周任何一個重要的地點。
據相關專家講,在廣州建地鐵從來都不是件容易事。11號線面臨的修建情況十分復雜。廣州地鐵公司曾介紹,挖掘11號線需側穿及下穿建筑群基礎107處,其中57處區間隧道與樓房樁基沖突,同時9次穿越鐵路,12次下穿高架橋,3次穿越珠江,8次穿越既有地鐵線路。
更大的挑戰則源于地下。“廣州有‘地質博物館之稱,地質種類多、地質環境復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地質專家介紹,廣州地質的復雜體現在地層的性質與分布不均勻,“修建一條地鐵線路,隧道有可能會穿過軟土、砂層、堅硬的花崗巖,乃至有很多空洞的喀斯特巖石層。這些地層的性質大不相同,風險和應對措施也不一樣。”沙河站所在的地質又恰恰處在地質的高風險區域。該專家指出,依據施工圖,11號線比6號線更深,施工巖層應更牢固。但11號線在穿越廣州大道高架橋前,首先要穿過瘦狗嶺斷裂帶。“如果隧道穿越斷裂帶時,發生涌水破壞,上伏的砂層也會在壓力下塌落,從而造成地面大面積塌方”。
直到12月1日清晨,路面上熙熙攘攘,地下的工程按部就班,2號豎井已經自北向南挖好為建設月臺開辟工作空間的橫通面。橫通面位于先烈路下方,沿橫通道兩側挖掘,工程機械及工程師在那里開始建造月臺層的空間。1號豎井還在施工橫通道,工人在30多米深、堅固的微風化含礫砂巖內,自北向南挖掘。
彼時石宏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為向寧買好早點,囑咐她吃完再睡一覺后,和父親從位于海珠區一個城中村內20多平方米的小房子出來,從停車場開上車,準備在這一天將之前繁忙的工作收尾。那是一個像九龍城寨一樣的村落,四五層高的小樓之間的小道僅容一人通過,二層以上伸出的陽臺便將兩棟樓貼在一起,陽光灑下來僅有一線寬。
向寧在這個住了5年的地方等待丈夫歸來。她說:“這幾年的積蓄都用來換買清污車的錢,終于已基本還清。我們準備來年年初辦婚禮,預訂酒席都刷的信用卡。有了孩子,老家的房建起地基,這里租的房子潮濕、陰暗,也想之后換個地方。”
或是由于廣州大道北與禺東西路下面的地質條件不如預期,挖掘遭遇了不是微風化巖的地層;或是由于遭遇巖石破碎帶,使得巖石破碎帶塌陷,12月1日9點28分左右,當監控路面情況的人員發現情況不對時,為時已晚。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