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黨支部組織黨員到湘西十八洞村開展主題黨日活動。我已是第二次去,卻依然按捺不住心向往之的激動,早早趕到單位,生怕遲到落下。
天下著細雨,車沿著張花高速公路奔馳。一路山色碧翠,禾苗新綠,枇杷油黃,飛瀑鳴澗,云霧縹緲,美不勝收。大家興致很高,歡歌笑語不斷。
車行兩個半小時,我們來到了十八洞村的梨子寨,這是一個普通平凡但令人心生溫暖的苗家小寨。原汁原味的木板房,笑靨如花的鄉親們,此起彼伏的苗山歌,鏗鏘激越的苗鼓舞,人來人往的石板路,飯菜飄香的農家樂,無不印證著精準扶貧的成就和輝煌。2013年11月3日,習近平總書記到十八洞村訪貧問苦,走訪看望的就是梨子寨的苗族鄉親。他當年深入幾家苗民家中細細探查之后,就在施成富家的曬谷場上一把普通的木椅上坐下來,背靠莽莽蒼蒼的青山,與鄉村干部、苗家鄉親圍坐在一起寒暄座談。在這里,習近平總書記首次提出“精準扶貧”的理念。人民領袖、黨的舵手就是在這天地相接、如詩如畫的地方,與他心心念念的人民一道,擘畫中國脫貧攻堅的藍圖。青山為屏,大地做證,從此,中國的脫貧攻堅事業走出了一條全新的道路,十八洞村成為中國精準扶貧的示范樣本。
后來,有一位作家描述習近平總書記在這里與鄉親們座談的情景時,說是坐在一棵高聳入云、有著三百多年樹齡的梨樹下。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曬谷場上,周圍沒有看到梨樹,只有三棵挺拔筆直的楓樹和一叢青蔥嫩綠的翠竹。這次來,曬谷場已改名精準坪廣場,場中立了一塊大石碑。我在廣場上徘徊,看到的依然還是那三棵楓樹和一叢翠竹。我心里納悶:這寨子叫梨子寨,作家說有一棵三百多年樹齡的梨樹,我卻沒有看到梨樹,難道這是空穴來風?我沿著廣場邊的青石小道向一個小山包走去,繞過小山包往前走幾步,忽然發現一棵高聳入云、枝繁葉茂的梨樹站在那里。梨子寨的由來,也許緣于這棵梨樹。作家也沒有虛構,只是在筆下把它稍微挪動了位置。仰頭看,能見枝葉間掛著數不清的青青果實。春天,梨花盛開,滿樹潔白的梨花芬芳四溢,花瓣飄落似漫天飛雪,惹人喜愛又憐愛。十八洞村日新月異的扶貧故事,如這朵朵梨花青青果實,講不完,聽不厭,看不夠,數不清。
我沿著新鋪的柏油路漫步,看見路邊排列著無數叫不上名字的大樹,忽然來了興致,便仔細去看掛在樹身上的標志牌。有一種樹叫紫彈樹,我第一次知道這樹的名字,誤以為是紫檀樹。當即用手機百度一下,原來是不同的樹。紫彈樹是榆科樸屬植物,落葉喬木,常常長在山坡上溪溝邊,或者雜木林中。十八洞村的環境正適合它生長。路邊還有一棵光皮梾木,樹干挺拔、樹皮斑駁。它是一種多用途油料樹種,有人說它“長油生金”。而我看到它更多的是作為砧木,嫁接其他植物后成為行道樹和庭蔭樹。一棵大可合抱,葉似香椿的樹,身上纏滿常青藤,這樹叫黃連木。它樹冠渾圓,枝繁葉秀,早春嫩葉呈紅色,秋天經霜葉則深紅或橙黃,觀賞價值極高。黃連木一名楷樹,自古是尊師重教的象征。黃連木的花語寓意“大器晚成”。相傳孔子去世后,其弟子子貢在墓旁“結廬”守墓六年,又把從衛國移來的楷木苗植于墓前。《淮南子·草木訓》說:“楷木生孔子冢上,其干枝疏而不屈,以質得其直也。”后來人們把楷木和模木合稱為楷模。一棵女貞,高達十余米。我暗暗吃驚,過去只見過作為街道、庭院綠籬的矮小女貞。“女貞之木,一名冬青。負霜蔥翠,振柯凌風。故清士欽其質,而貞女慕其名。”李時珍講得明白:“此木凌冬青翠,有貞守之操,故以貞女狀之。”女貞的花語就是永遠不變的愛。
十八洞村到處可見高大偉岸的楓樹。楓葉手掌般大小,葉柄細長,輕風起時,搖曳不定,奏出“嘩啦嘩啦”的韻律。“楓樹”就是“風樹”。楓樹果成熟后開裂為有翅的兩半果,乍看之下,極似棲息在樹上的無數蝴蝶,有人稱其“蝶仔花”。楓樹最美的時候在深秋,一樹樹一山山一嶺嶺火紅的楓葉,就是上帝在十八洞村恣意潑灑的油彩,重彩盛裝,次第鋪開。杜牧的“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幾乎就是十八洞村的私人定制。
十八洞人深深愛著這些與他們朝夕相伴的樹。村里的規矩就是“敬重天地,孝敬父母,尊重生靈……不要放火燒森林,不能拿刀刮樹皮……”這些不僅是十八洞人安身立命的行為準則,也是處理人與人、人與自然關系的基本要求,更是體現自身涵養的思維底線,蘊含著質樸而深刻的文化底蘊。這種規矩意識是深入骨髓和血脈的。苗繡暗色底布上繡著日月星辰、蟲魚鳥獸、花草樹木,穿在身上,戴在頭上,記在心上。這是十八洞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最好例證。
走著看著,看著想著。我想起了2017年第十三屆中國文博會大湘西非遺館內,八十歲的工藝美術大師龍正賢展示了一棵用鸚鵡螺化石制作的“搖錢樹”。他自豪地介紹:“我來自十八洞村,這棵樹,是來自十八洞村的精準扶貧樹。”他相信精美的石頭會唱歌。
的確,十八洞村的樹都是搖錢樹。漫山的五倍子、野櫻花、黃連木、四照花,都是上天賜予的天然蜜源,十八洞村便有了遠近聞名的“金蘭蜜”。荒山坡地種上了黃桃樹,四千多棵桃樹被遠方客人認領,金燦燦的黃桃聲名遠播。獼猴桃在我的家鄉竹溪稱作楊桃樹。十八洞村在湖光山色的紫霞湖邊一塊平地上,栽下千余畝獼猴桃樹,村民變股民,2019年人均分紅一千五百元。面對綠水青山,十八洞村旅游公司副總經理施進蘭掩飾不住喜悅說:“鳥兒回來了,魚兒回來了,蟲兒回來了,出外打工的人兒回來了。”
人是行走的樹,樹是扎根的人。樹就是人,人即是樹,和諧天成,這就是自然。人與農田、人與動植物、人與溪流山丘等,都是這種狀態和這種關系,充滿了詩意。詩意的棲居是多么令人向往和美好的事情。
十八洞村的樹就是不一般。
(選自2020年5月28日《紅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