饞——舌頭最鋒利堅硬的刃。
為了不被人發現我的秘密,每次經過,我都低頭快走。那家麥當勞開在青年路與人民中路交叉口,也釘在我痛癢的十字上。只有坐74路公交車從人民中路轉向青年路時,隔著兩層玻璃窗,我才敢看向那亞當的蘋果、我的誘惑。
但車在移動,車窗昏花,鮮亮的麥當勞幻化成幽深變幻的隧道迷宮。我的目光被扭曲、拉長,最終被橫進眼幕的堅硬樓房鍘斷,墜入無涯的空漠。篆刻的眼睛隱痛,我用力眨了一下眼,搖頭,想把痛驅散,黑布景上閃爍著麥當勞殘存的輪廓,神秘、縹緲,有如仙宮,生汗的右手,在上衣口袋里捻著一張紙幣,紙幣被摩挲的那一小塊圓,更潮軟了。
2002年,初到昆明讀大學的我,身上有一百塊錢,卻遲遲不敢走進麥當勞。在許多次的窺探間,我盜取的碎影借著虛構的黏性重建了一間麥當勞,我清楚它的每一根直線、每一個轉角,但我無法明白它運行的規則。規則是理解世界的道路。麥當勞如何點餐、點什么、貴不貴?面帶微笑、詢問親和的上帝的化身,她手指飛快劃過的小屏,是否是塊磨刀石?我不知道,而猜想又引發慌與恐。后來,當我終于走進去并以此為常,我發現麥當勞其實并不神秘,使它顯得神秘的是陌生,無知,膽怯,不及物的想象,慌張堅硬的孤單。
一百塊錢,買漢堡、可樂、雞翅、雞腿,買超值套餐全家桶,能把你撐成宰相,但那時的我就是不敢走進去,也不好意思老是盯著里面看。錢是人膽啊,“我們不過是窮乏的小孩子。偶然想假裝富有,臉便先紅了。”第一次去肯德基是朋友請客,怕朋友破費,謊稱吃過午飯,只要了一個甜筒和一份雞翅,沒吃飽。
現在,我坐在漢堡王里,干凈、整潔的環境反讓人拘謹,讓人即使在夢里也知身是客,這里不像家,家里的凌亂有著盲目的安寧。兒子坐在我對面,餓鬼樣:手里拿著甜筒冰淇淋,來不及看我,臉忙不迭地側向左,叼著吸管吸可樂。咽下可樂后,他抽空看我一眼,同時,手已經拿起一根薯條蘸了番茄醬,往嘴里喂了。要是他奶奶看見他這孫悟空般的豬八戒樣,肯定會笑罵他:“等燒不等煮。”
“有人搶你的嗎?”我氣得牙癢,轉頭看向落地窗外。時間把神奇變為尋常,這是時間的偉大魔法。在我慌惶的歲月,在那個有如刺青的十字路口,不知是否有人接住過我隔著玻璃窗投去的期待又膽怯的目光。我突然想起朋友張大給我講的故事,他也曾隔著玻璃窗投出驚雀般的探尋,有人接住過他微酸略苦的目光嗎?
“元謀站到了。”
2001年冬天,夜班車載著張大回家。從昆明到寧蒗十六個小時車程,接近零點,那夜的渡口,飄往滇西北的夜班車,會在元謀站稍作停留。司機加油,乘客買夜宵,然后又啟程,夜沉天闊,慢慢行程后遙遙故鄉等在夢盡處和光源頭。
夢是流動的。夢是需要流動的,現實與夢境,像河流與時間的河流,時而交疊,時而分離。掌舵的司機踩下剎車,時間的河流往下沉,沉入河流肉身里,而夢境,帶著細微的誤差,被鑲回現實。
司機粗暴地大吼:“休息二十分鐘。”
張大說他在窸窣、咕嘟、走動聲中醒來,透過水汽朦朧的玻璃窗看到乘客陸續下車,燈暗衣沉,走出車門的人流像夜班車吐出的一口濁氣。
班車去往相同的目的地,總有認識的人。有認識的人喊張大,讓他一起去吃東西。張大應了一聲:你們先去。最后,車上就剩下他一人。張大不想動彈。除了寒冬中的被窩讓他依戀暖洋洋的懶散,更窘迫的是他身上只有十塊錢。買完回家的夜班車票,輕飄飄的十塊錢如同佛祖貼在五指山上的符咒,鎮住了張大心里的猴子。
躺著不動大概有五分鐘吧,張大估計著當時的時間,后背發著熱、冒著汗的他,右手伸進上衣左內側口袋里捏著紙幣。不知道,紙幣是否被他的汗水浸得潮軟。
符咒仍在。
符咒在,那只潑猴也就在。在聞到一股煙火氣混雜的燒烤香后,一陣天搖地動的心慌偷襲了張大。心慌讓他突然覺出自己的餓,餓如同堅硬鋒利的錐子,一層一層,快要把胃鉆通。而最靠近胃的心,那里有一只有執念的猴子發問了:十塊錢能買什么?
這個問題,對于一個錢包比人還羞澀的窮男孩來說,缺少的不是計算力和想象力,缺少的是見識和自信。貧窮是堅硬的、鋒利的,有時候,窮是一個人的骨氣;有時候,窮又是一個人的口氣。
可能過了十分鐘,張大說。他又一次將玻璃上的水汽刮去。那天不斷隔著玻璃窗向外搜尋的張大,放出一只受傷又受驚的小鳥,驚慌亂跳,尋找安心的枝丫。他想看清自己的心吧,或者是看清餓,又或者是想看到一個能管飽解渴、又體面自尊的“可能”。然后,張大看到廁所旁有家小賣店。十塊錢,買水?買炒飯?中轉站的商品,會因為鄉愁而貴出許多。不知道夠不夠買一瓶水和一袋餅干?但餅干又太寡淡,不夠解饞消餓……
張大起身跳下車,閃進小賣店,包裝精美的商品鮮艷得刺眼,商標上的數字簡單直接得刮心。張大裝作漫不經心地掃一遍,看書一樣,突然,“¥9.50”閃了過去。張大往回看,遇到了親人:大麥酒!
“買這個。”
“補你五角。”
十五分鐘。張大笑著說他夾著大麥酒上了個廁所,溜回班車,司機規定的休息時聞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張大開始喝酒,或者說開始吃飯,他坐在光影里,打開瓶蓋,聞了聞,小小地喝了一口。一條火線躥下。然后他放下酒瓶,用拇指按住瓶口,怕酒氣逸出太多,怕被人知道。胃有點暖了,張大再次提起酒瓶,這次他噙了三口,放下,用拇指按住瓶口,然后才咽下。火海漫開了。
還得提防著被熟人看見,張大訕笑,他說他心焦,食指和中指來回地點擊著酒瓶。永不消失的電波?有乘客聚在車下抽煙、聊天,他們很快就要上車了。張大第三次舉起了酒艦,吹軍號一樣,揚起瓶底,猛灌一大口,受刺激的喉頭本能地鎖緊,用了好大勁,才咽下,像飲劍、利且硬的劍。
酒還有大半瓶。
有人準備上車了。張大說這話的時候,深深呼出一口氣,那神情好似要跳水。他又一次吹響軍號,瓶底揚得更高。從瓶口升起的水泡像彈出炮膛的彈殼,吞咽便是發射,身體的戰場泡在一片火海里,那些敵人,那些沖鋒的饑渴、鋒利的貧窮、炸碎的羞澀、肉搏的自尊,你們哀號吧,痛哭吧,流血吧。勝利屬于有著堅硬骨頭的人。
有人上車來了。張大被酒辣得全身緊繃,他顫著手擰緊瓶蓋,把酒瓶壓在枕頭下,然后側身躺著,拉起被子蓋住頭,等著酒意上涌,等著自己變柔軟,等著夢開始流動,等著時間的河流浮出河流的肉身,飄飄蕩蕩,夢醒處是故鄉。
班車開動了,張大沒有察覺空氣中飄著一股酒氣,那縹緲的酒氣,像戰場的翌日清晨,搖擺的烽煙。
“爸爸,你不吃嗎?”我回過神看向兒子。當他問我吃不吃時,我知道,其實是他快吃不動了。
“冰淇淋化了。”我提醒兒子。
兒子慌慌地咬一大口冰淇淋.咽不下又舍不得吐出,只好呼哧哈氣。含了塊燙紅薯?而冰淇淋受擠壓,融水漫出甜筒口,溪流般滑下,兒子慌忙去舔……
時光開始倒退了,你被封進一塊淡黃的琥珀里。若有時光機,我覺得應該就是琥珀的樣子,圓潤、透亮,透過它,你可以細細欣賞動植物完整或殘缺的肉身,時間是寄生蟲,其實你更想看清的是封存在肉身上的舊時光。如果能從琥珀里面向外張看,世界應當呈現淡黃的視感,如同我們穿過回憶看向過去,總鍍著一層淡黃。
回想我的成長,對“餓”我并沒有什么分明的記憶,一個被人羨慕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出生九十年代成長的小城鎮男孩,對滾滾而來的現代世界,獻上的最大討好,就是“饞”。夏有水果,冬有米花,擺滿零食的商店是超越了季節的,只要你有零花錢。我曾是饞嘴的小孩,一個詞,都能讓我口水直冒,而所有關于食物的名詞里,“雪糕”,是最可口的那一個。水果冰棒五分,牛奶冰棒一毛,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雪糕就已經一元一根了,很貴。
“你的雪糕化了。”記不得那天我有沒有這樣提醒同學“八路”,但我清晰地記得他手里拿著一根紫色的香芋雪糕,一根饞嘴的我從未吃過的雪糕。1993年夏天,高原小城中甸被日光灌成熱海,紅旗小學三年級二班教室外的柏油路,冒汗了,冒出黝黑刺鼻的瀝青。因為就住在學校大院里,那天,我和哥哥很早就來到教室外。不一會兒,住在學校隔壁氣象站的八路也來了,他手里的雪糕,一根燒紅的針,戳眼。
陰涼是島嶼。走廊上,我們靠著墻,八路邊吹牛邊看著遠處邊拿著紫色雪糕,含住、抽出,雪糕被嘴唇堆積成的半融雪水隔成兩半,隔開了春水與霜花。
雪糕融化得很快。我擔心地想,融化雪糕的熱浪,來自太陽,還是我灼熱的目光,又或者我想開口討要卻又不敢的羞澀,是一塊硬太陽,我只是偷偷看了一眼,雪糕就在熱浪里大汗淋漓。
八路慢騰騰地吃著雪糕,說話很有城府的樣子,但我記不得他說了什么,我想那時我肯定被雪糕催眠、蠱惑了,我肯定在想:雪糕吃起來是什么感覺?
它應該有雪的冰涼吧。我們吃過雪,我們也吃過甜的米糕,一加一等于二:先含住雪糕,舌頭抵住一堵雪墻,但你能感覺到雪墻并不死板,它更像是一張被繃緊的網。慢慢咬下——網一格一格被利落地剪斷——脆、軟而有彈性。就讓雪和米糕抱在了一起吧,在柔軟的舌面上打滾,牙齒是吹過的風,陽光就是甜。
雪糕消失得很快,變成一個“中”字。但吞咽的停頓趕不上太陽的不倦,雪糕水沿著木片滑下,在八路的食指上停了一下,探出頭,像是看看跳臺還有多高,然后跳下,優雅入水。
八路已經不能再說話了,他低頭舔掉手上的冰水,但你無法阻止奔騰的河,冰水又沖下來了。八路咬了一大口,站起身,似乎是想將不多的雪糕丟了,一抬頭看到我看著他,便大方地將雪糕遞給了我。我想我那時一定眼神刺人。我伸手接過,來不及說謝謝,急急地咬了一小口,然后像抬著一盆快要漫出來的水般把雪糕遞給哥哥。交接的震蕩讓冰水沿著哥哥的手滑下,哥哥慌忙去舔……
饞,是一種行為主義。
孩子因為饞認識世界,但世界上有太多堅硬鋒利的存在,當針尖對上麥芒,因饞而生的痛,你心疼,才會變得柔軟。
你不會想象得到一個饞孩子的想象力。堂姐和同學撿到方便面調料包,沖水,包剪錘,誰贏誰喝;水龍頭里流出白色漂白粉水,學校的孩子們都當作牛奶,頂開對方的頭,爭著喝。小時候不會游泳的朋友阿四,花了一個早上的時間,舀水潑、石頭砸、魚竿釣,終于把水里漂著的方便面調料包拿到手,跑回家泡水喝。他說他甚至想拿臉盆當船。
阿四是個固執的人,他一直拒絕承認朱古力和巧克力是一回事,他吃過的朱古力豆里藏著黑白、分明的心事。
在小河口的橋邊,阿四和媽媽遇到趕集歸來的鄰居,鄰居給了阿四一包朱古力豆——一袋黑珍珠,黑珍珠里又包著一顆白珍珠,黑珍珠略苦,白珍珠很甜。沙沙沙,珍珠在嘴里嚼碎成了沙灘,唾液海浪般層層涌來,那美妙的滋味呀,蕩漾成月夜下粼粼的大海。
“媽媽,給我買一袋,可不可以?”七歲的阿四對媽媽說。
看著阿四節省、小口地吃著那黑豆,媽媽有些心疼他,媽媽說:“給你買兩袋。”
趕集的鎮子距離阿四的小村有三十里路,1995年,鎮子其實只是一條街,但對村野蒙童阿四來說,那已經是世界的中心了,而現在,世界的中心包著一顆小小的心:圓甜的朱古力豆。阿四知道,街面上只可能有一家小賣店會賣這種新潮的零食。那家傳說中的小賣店總是會有新潮的零食和流行的玩具。如果那間鮮艷、奇幻、美味的商店是個夢境的話,那么阿四相信一定有條夢的暗道通向更玄大的夢境,暗道里有藍精靈搬運著小村男孩沒見過的新奇。
阿四拖著媽媽快步走,臨近商店,他放開媽媽的手,跳進商店。眼尖的他馬上在左邊的貨架上找到了心愛的零食,他拿了兩袋轉身遞給剛剛進門的媽媽。
一個惡聲從右邊的柜臺里傳來,嚇了阿四一跳。阿四仰頭看時,又被嚇了一跳,高大的柜臺上架著一顆碩大的頭顱,柜臺和頭顱異形地組合成一個怪物柜臺怪獸。那怪獸說:“你這小孩怎么沒付錢就打開吃呀!”
“這包是別人給我們的。”媽媽說。
朱古力豆突然變成了黑洞,將時空扭曲,螺旋吸入。阿四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讓媽媽和老板娘爭吵、敵對和撕扯。最終,媽媽將兩袋朱古力豆丟回柜臺,扛著阿四走出商店,身后追來一串飛刀:“付錢”“小偷”“癩子”……
阿四拉住媽媽:“給我買,媽媽,你答應過我的。”
讓我們在這里暫停一下。畫面里,拔河的兩邊,單純堅固的執念和復雜多變的心緒僵持著。一個孩童饞嘴的渴望,能拉住一個大人憤怒的驕傲、怯懦的委屈、難堪的自尊、煩躁的孤獨和坍塌的承諾嗎?
能。母愛本就是虛弱的偏心。
阿四和母親回到了商店。怪物變得更巨大了,她是吃下了勝利、得意和鄙視,疾速瘋長,柜臺從身軀變成了怪獸環抱的手臂。媽媽也會害怕嗎?但媽媽帶著阿四回來了,母愛是作勢的偏袒。
言語的撕扯仍舊圍繞著阿四手中那包朱古力豆展開,老板娘要收三袋的錢,媽媽堅持只付兩袋。老板娘認定阿四手里的那袋朱古力豆是偷的,她抽出手臂,食指在虛空里點,仿佛法官判決偷竊罪成立,用力敲下法槌。媽媽的食指也在虛空里點,就像割開指尖,滴血認親,證明那黑豆是他們的,是血親。
“買不起就不要買!就當喂狗。”
媽媽又一次拉著阿四走出了商店,“太欺負人了。”
可是,阿四還是想要朱古力豆,他很委屈,他覺得自己那么乖,知道家里拮據,從不向父母討要非分的東西。為什么媽媽不給他買,哪怕多付一袋的錢?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阿四明白,再不爭取,就“永別了,朱古力豆”,他拽住媽媽:“我要,我就是要買。”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惱怒的媽媽抬起了手。
阿四哭了:“你答應給我買的,給我買嘛,我以后什么都不要了。”
媽媽放下了手:“這不是五毛錢的問題,有人說我們是小偷,但我們不是。人活著要爭口氣。”
阿四似懂非懂,但他仍拽著媽媽的手。媽媽問:“你真的想要嗎?”
阿四不說話了,每次大人說“爭口氣”時,語氣不屈又沉重,讓阿四覺得自己和家人生來就比別人少了什么東西。他不想要朱古力豆了,比起刮嘴刺心的饞,堅硬的偏見與傲慢更讓人畏懼,鋒利的誤解和爭執更讓人疼痛。阿四低下頭,含著淚,緊緊捏著那袋剩下的朱古力豆,他準備妥協了,這時媽媽突然說:“你在這兒等著,媽媽去買。”
那天,阿四揣著兩袋朱古力豆一路跳著回家了。晚上睡覺前,他含著一顆朱古力豆,準備把甜帶到夢鄉里。就在他快要睡著時,幾個念頭跳了出來刺傷了他:媽媽是怎么買到朱古力豆的?她說服了老板娘了嗎?我是不是不懂事?
阿四想不明白,朱古力豆在嘴里,甜得有些泛苦了。
兒子喝的可樂發出見底的咕嚕聲。
是杯子渴了?
隨后,兒子從可樂杯里撈出冰放嘴里吃,很享受的樣子。見我看著他,問我:“吃嗎?很好吃的。”
我裝作不屑,側過臉,突然心疼起我的哥哥,那個總是被我搶走東西的雙胞胎哥哥。
童年某天,哥哥拉著我的右手,我右膝跪溝邊,左腳伸向水溝左壁兩塊石頭中間的空隙。正中紅心。我騎上了一匹隱形的賽馬,探出左手,試圖撿拾放在地上的哈達和銀圓。我極力俯下身,指尖觸到柔軟……隨后捏到了堅硬……我一用力,手中的“哈達”和“銀圓”全裂了、碎了,“哈達”往下滴去,而我的手上是一大塊冰。
是的,我們都是很饞的小孩,饞到在高原小城深冬的水溝里,撈冰吃。我和哥哥咬碎冰塊,冰在嘴里像燙的太陽,我的舌頭是風,刮來涼爽。
(選自2020年第6期《草原》)
原刊責編" 楊" 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