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精準扶貧”到“美麗鄉村”：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何以可能與何以可為

黃藝紅 辜琳舒

鄉村發展問題一直是黨和政府工作的重點，連續多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都聚焦三農，黨的十九大更是首次提出“鄉村振興戰略”，把鄉村發展上升為國家經濟發展戰略。21世紀初，隨著中國慈善事業進入發展的黃金時期，慈善組織在國家發展的各個領域開始發揮重要作用，從困難群體幫扶、突發災害救助、精準扶貧到新冠疫情防控都彰顯了慈善組織的社會力量。2020年是中國精準扶貧的決戰年，也是全面開啟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開啟美麗鄉村建設的新時期。社會主義新時期慈善組織如何創新性地承接時代賦予的新使命，在鄉村振興中何以可能與何以可為，這些問題都值得學界進一步研究和反思。

一、社會主義新時代鄉村振興的背景

我國經過改革開放已經進入發展的新時期，但現階段城鄉之間依然存在著發展不平衡的問題，而這種發展的不平衡主要體現為農業和鄉村發展的不充分。雖然政府連續多年的系列精準扶貧舉措有效地解決了我國老少邊窮地區、連片困難地區以及部分村民的絕對貧困問題，但如何避免脫貧后返貧、如何解決相對貧困、如何實現鄉村的可持續發展、如何實現村民的全面富裕，這些問題都需要黨和政府適時地調整鄉村發展政策。因此，政府根據我國國情所需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

(一)鄉村發展成為我國現代化建設的短板

新中國成立后，為快速提升國力，中央政府制定了工業化發展道路，客觀地形成了城鄉不同的發展路徑。在城鄉二元結構的影響下，鄉村發展一直滯后于城市發展。2000年，時任湖北省棋盤鄉黨委書記的李昌平直言“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機”引發了政府對“三農”問題的高度關注，[1]開啟了持續不斷的鄉村改革探索。但時至今日，鄉村發展問題依然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問題。城鄉居民在收入、教育、醫療、就業、基本公共服務等方面的差距已成為制約我國現代化均衡發展的重要因素。城鄉收入比是反映城鄉發展不平衡的重要指標，2012年首部《社會管理藍皮書——中國社會管理創新報告》數據顯示，內地城鄉居民收入比是3.3∶1。[2]雖然近年來在長期的鄉村經濟促進計劃和各種惠農政策的影響下，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有所下降，但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2019年仍然達到2.6∶1，[3]而英美發達國家的城鄉收入比一般在1.5∶1。[4]除城鄉收入上的巨大差異外，鄉村的基礎公共服務供給明顯不足。從教育資源看，政府對鄉村學校投入不足，學校配備設施缺乏、設備陳舊落后，教師數量和質量明顯不足。從醫療資源看，鄉村的醫療設施和醫療人員缺乏，醫療水平普遍不高。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年鑒顯示，2018年我國每1 000人醫療衛生機構床位數農村為4.56個，而城市則是8.7個。[3]2016年第三次全國農業普查數據顯示，只有11.9%的鄉鎮有劇院，16.6%的村有體育場館，36.2%的村民使用水沖式衛生廁所，47.7%的農戶使用經過凈化處理的自來水，54.9%的村有執業(助理)醫師，56.4%的鄉鎮有本級政府創辦的敬老院。[5]可見，我國農村的基礎教育、文化、醫療設施和社會福利機構明顯不足。這種城鄉資源配置的不均衡，會進一步加劇城鄉發展不平衡，影響農村經濟和農業現代化發展進程。為此，在全面開啟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征程之際，強鄉村發展的弱項、補鄉村發展的短板，成為新時代發展的最強音。

(二)從精準扶貧到鄉村振興的農村發展政策演進

貧困問題一直是中外政府著力解決的、最尖銳的社會問題之一。最早建成福利國家的英國就是從1601年的《伊麗莎白濟貧法》的頒布開啟了福利國家之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政府雖然一直致力于貧困問題的解決，但由于城鄉發展不平衡，農村經濟發展的相對滯后，農村貧困問題依然存在。根據《中國農村貧困監測報告——2019》的數據顯示，改革開放之后30年間，我國農村貧困人口數量和貧困發生率都居高不下(見圖1)。到2010年底我國農村貧困人口仍有16 566萬人，貧困發生率為17.27%。[6]為此，十八大以來，解決農村的普遍貧困問題成為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2013年習近平在湘西調研扶貧攻堅時首次提出“精準扶貧”理念，強調扶貧工作要“實事求是、因地制宜，要精準扶貧，切忌喊口號”。[7]201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對精準扶貧提出了具體要求，指出各地都要“扶持對象精準、項目安排精準、資金使用精準、措施到戶精準、因村派人精準、脫貧成效精準”。[8]至此，精準扶貧成為我國政府消除貧困、建設小康社會的重要舉措。到2019年，我國農村貧困人口減少到551萬人，累計減少9 348萬，貧困發生率下降到0.6%。[9]中國減貧所取得的重大成就不僅使廣大農民受益，也為世界減貧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成為發展中國家減貧的典范。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盛贊中國減貧成就稱，“精準減貧方略是幫助最貧困人口、實現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宏偉目標的唯一途徑。中國已實現數億人脫貧，中國的經驗可以為其他發展中國家提供有益借鑒。”[9]

隨著不同時期鄉村減貧形勢的變動，國家對于鄉村發展的戰略做出了相應的調整。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鄉村振興戰略”，對新時代農村發展做出新部署。2018年1月，為決勝全面小康社會建設，解決“三農”問題，國務院以中央一號文件形式頒布《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簡稱《意見》)，提出“讓農業成為有奔頭的產業、讓農民成為有吸引力的職業、讓農村成為安居樂業的美麗家園”的鄉村振興總目標，并做出具體時間規劃。《意見》指出：“到2020年，鄉村振興的制度框架和政策體系基本形成。到2035年，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基本實現，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更加完善；鄉風文明達到新高度，鄉村治理體系更加完善；農村生態環境根本好轉，美麗宜居鄉村基本實現。到2050年，鄉村全面振興，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全面實現?！盵10]《意見》明確了“美麗鄉村”建設的指導思想、總要求和任務目標。2018年9月為有序推動鄉村振興，國務院又頒布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對鄉村振興進行階段性布局。至此，形成了以“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睘槟繕说摹懊利愢l村”振興戰略。

二、社會主義新時代鄉村發展的現實困境

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意味著國家對鄉村的發展建設愈發重視，也意味著我國“三農”問題亟待解決。實施鄉村振興，就必須全面、客觀地看待當前鄉村發展的現狀。因此，解決鄉村“空心化”“老齡化”“差異化”“雙重化”問題成為新時期扶貧工作的首要任務。

(一)農村發展的“空心化”困境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描述過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的原因及過程。他指出，由于資本和勞動力的大量流動，來自于農村以及相對欠發展地區的產業“后備軍”或“相對過剩人口”，“像蝗蟲一樣”成群地涌入工業城市。[11]在城市不斷擴張的背景下，鄉村“空心化”現象并非中國獨有。英國城市學家霍華德提出的“磁鐵引力”[12]、法國社會學家孟德拉斯提出的“農民的終結”[13]、日本城市化過程中“鄉村過疏化”[14]都在不同層面上揭示鄉村發展中的邊緣化趨勢。目前，我國也面臨著農村青壯年勞動力大量流出的問題，根據《2019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2019年農民工總量達到29 077萬人，比上年增加241萬人，增長0.8%。農民工平均年齡為40.8歲，40歲及以下農民工所占比重為50.6%。[15]農村青壯年勞動力的流出導致農村人口下降，農村“三留守”(老人、婦女、兒童)問題尤為突出。

(二)農村發展的“老齡化”困境

由于人均壽命的延長、醫療衛生條件的改善和鄉村發展的“空心化”影響，農村“老齡化”問題日益加劇。據全國第6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10年全國60歲及以上的人口有17 756萬人，占全國總人口的13.32%；鄉村60歲及以上人口有9 928萬人，占鄉村總人口的14.98%，占全國老年人口總數的55.92%。[16]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8年我國城市老年人口撫養比為13.63%，而鄉村老年人口的撫養比是20.74%。[17]可見，與城市相比，農村“老齡化”程度更為嚴重。在鄉村深度老齡化的背景下，鄉村缺乏足夠的青壯年勞動力，土地撂荒現象出現，直接影響了農業經濟發展，成為鄉村振興發展的掣肘。此外，受城鄉經濟發展不均衡、城鄉社會福利差異等因素影響，部分鄉村“老齡化”還與貧困為伴，更加深了農村老齡化困局。農村老年人的醫療、衛生、照護服務、養老、精神慰藉等需求都難以得到全方位的滿足。

(三)農村發展的“差異化”困境。

農村發展的“差異化”一方面表現為農村地域發展上的不平衡。東部地區自身農業資源豐富，先發優勢明顯，西部地區地緣條件和農業基礎薄弱，導致東西部農民收入差距明顯。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8年，我國東部地區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8 285.7元，而西部地區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1 831.4元，兩者相差6 454.3元。[3]另一方面，農村發展的“差異化”還表現為農民之間收入的差異。從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看，國家統計局按收入5等份分組的數據顯示，2018年低收入戶和高收入戶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為3 666.2元和34 042.6元，兩者相差30 376.4元，高收入戶是低收入戶的8.3倍。[3]

(四)農村發展的“雙重化”困境

德國城市化發展的經驗表明，當城市化率超過70%，由于城市交通擁擠、污染嚴重、治安混亂等“城市病”，加上人們對自然田園環境的追求，會出現城市人口向郊區及農村流動的、無計劃的“返鄉運動”。這會導致農村地區建筑密度增大、交通擁擠雜亂、土地開發過度、土地使用矛盾加劇，使農村原有的村落形態和自然風貌受到破壞。[18]2019年末，我國城鎮化率平均為60.6%，但全國有36個城市的城鎮化率超過70%(見表1)，達到德國鄉村無序發展的城市化水平，這應該引起政府和學界的關注與警戒。北京的一項調查顯示，我國也有可能出現“逆城市化”現象。在被調查的人中有54.5%的人近期有意到郊區投資，70%的人有意到郊區購買第二居所。[19]現實中，一些地區也出現了城市居民購買、占用農村土地私建房產現象，以至于2014年國土資源部部長姜大明在全國國土資源工作會議上明確提出，“城里人到農村買地建房是堅決不能允許的?！盵20]可見，隨著中國城市化率的不斷提高，中國鄉村發展既面臨原有的空心化、老齡化、差異化困境，還有可能面臨“逆城市化”所帶來的鄉村無序發展的雙重困境。

表1 2019年我國部分城市的城市化率

三、何以可能：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經驗傳承與親和性

2020年3月，習近平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指出，“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生活、新奮斗的起點?！盵21]為此，伴隨著脫貧攻堅的決定性勝利，我國政府已經開啟美麗鄉村建設的新時代。然而，面對日益嚴重的鄉村“空心化”“老齡化”“差異化”“雙重化”的發展困局，僅僅依靠政府和市場的力量難以實現“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的奮斗目標。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22]。同樣，美麗鄉村建設也需要政府、企業和各種社會力量的積極參與。以“公共利益”為使命的慈善組織，必將成為鄉村社會治理共同體中的重要力量。

(一)慈善組織參與鄉村建設的經驗傳承

在傳統社會，慈善組織歷來有參與鄉村發展，進行鄉村救助的傳統。義倉、善會、善堂、義塾和義莊是鄉村慈善救助的主要形式。在鄉村義莊多由宗族共同出資用于災害發生后的族人賑災，也用于平時救濟遭遇不幸的族人、老人、寡婦和貧困讀書人，以促進興學勸善、保持宗族的凝聚力。如1689年范氏義莊規定，給“年逾花甲者以額外扶助，給年逾耄耋者三份扶助，給無子孫的老人另外扶助一份”[23]。善會，大多由鄉村內部幾個家族或個人聯合組建，為鄉村居民提供低息借款或無息借款，以幫助村民發展生產、家計生活和公共事務等?？梢?，中國古代鄉村的慈善組織多是基于血緣和地緣關系建立的，以富裕族人的物質性援助為主要特點，救助內容既包括興建學堂、道路橋梁修繕等公共設施的建設，也包括對特殊困難群體的濟貧解困。

20世紀30年代是我國鄉村建設的重要時期。在梁漱溟、晏陽初等人倡導的鄉村建設運動背景下，各類慈善組織尤其關注鄉村發展。被稱為“專辦合作放款，開農村合作運動先聲”的華洋義賑會成為這一時期開展鄉村慈善的典型代表。建于1922年的華洋義賑會最興盛時在全國設立17個地方分會，是當時最大的民間性救災組織。[24]除直接提供物資和救濟款外，華洋義賑會還以“建設救災”的理念對鄉村災民開啟了一場大規模信用合作試驗。在華洋義賑會的倡導和推動下，農村信用合作社開始在農村推廣，并對鄉村經濟產生積極影響。農村信用合作社是具有借貸功能的村民自治組織，由村民自發組建，既為有條件村民提供儲蓄便利，也為村民提供生產發展所需的資金。它一方面促使農民養成勤儉儲蓄的習慣，培養農民的上進心；另一方面信用合作也促進了農村從“禮俗社會”向契約社會和法理社會轉型。[25]此外，華洋義賑會還為農民開辦各種合作講習所，傳授農業知識、推廣實用農業技能、宣傳新思想和新理論。這一時期，除華洋義賑會外，上海慈善團體聯合救濟會、上海東北難民救濟會、中國紅十字會等慈善組織也都致力于普及農村教育、促進鄉村自治，以此推動鄉村發展。20世紀30年代以來，伴隨著現代意義上的慈善組織建立，我國的鄉村慈善從傳統的家族內救濟開始走向社會互助共濟。

新中國成立后，慈善一度被認為是服務于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工具，慈善事業發展受到阻礙，慈善組織參與鄉村建設的活動也一度停止。改革開放后，隨著慈善觀念的逐漸轉變，在政府的推動下官辦慈善組織開始復興。到2008年，針對汶川地震、南方雪災等災害的社會捐助中，我國個人捐贈數量首次超過企業，中國慈善開啟了“全民慈善”新時代。[26]2015年習近平在中央扶貧開發工作會議上強調，“要創新我國慈善事業制度，動員全社會力量廣泛參與扶貧事業，鼓勵支持各類社會組織、個人參與脫貧攻堅?！盵27]在政府扶貧減貧的政策引導下，慈善組織開啟全面助力農村脫貧工作。根據基金會中心網的數據統計，2015年到2017年扶貧項目數量從2 647個增加到5 109個，扶貧項目支出金額占總資金的36.38%。[28]2020年9月，中國慈善聯合會《2019年度中國慈善捐助報告》數據顯示，2019年我國慈善捐贈投向“扶貧和發展”領域的捐贈額為379.02億元，占全部捐贈資金的25.11%，扶貧捐贈增長6.55%。[29]至此，社會主義新時代，各類慈善組織在政府鄉村振興政策倡導下，以現代慈善理念為引領，用科學化、專業化、精細化和法治化的手段全面助力鄉村發展。

(二)慈善組織使命與鄉村振興的內在親和性

“親和性”是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在揭示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之間關系時使用的概念，用以說明兩者之間既各自獨立，又具有契合性相互作用的關系。[30]慈善與鄉村振興二者的關系，也如韋伯所言具有“內在的親和性”。美國慈善學的創始人邁克爾·穆迪指出，“慈善是一種出于道德的行為，一種以對公共利益的追求為目標的志愿干預行為。慈善是人類對自身生存環境做出的一種反應，它往往和自救、家庭內部互助以及政府援助等反應同時產生。”[31]4從這個意義上說，慈善是一種具有利他精神的道德行為，以服務公共利益為價值旨趣，以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為目標取向。慈善組織就是踐行慈善行為、為公眾謀福利的非營利、非政府組織。反思我國鄉村振興戰略，其提出背景是長期存在的城鄉發展不平衡，其目標是要解決鄉村產業發展滯后、農村生態環境惡化和農民貧困等問題，其手段是“產業振興、人才振興、文化振興、生態振興、組織振興”的“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其愿景是建設“農業強、農村美和農民富”的美麗鄉村。為此，慈善組織以為村民謀福利為使命，通過解決鄉村社會問題、有效參與鄉村社會治理切實地回應了鄉村振興的現實需求，表現出了與鄉村振興天然的內在親和性。慈善組織以其獨特的公益性和志愿性的本質屬性，展現出深切的人文情懷和解決現實困境的行動能力，可以有效服務于鄉村振興。

慈善組織的公益性使得慈善組織具有深切的人文情懷。公益性是慈善的本質屬性，是指慈善組織以追求社會公共利益為目的，致力于解決社會公共問題，以實現慈善的道德使命。正是這一特性，使慈善組織既區別于追求經濟利益的經濟主體，又區別于追求政府利益的國家機構，成為介于政府和企業之外的第三部門，承擔了大量政府想不到、無力承擔或市場不愿意實施的公共服務責任。正是公益性的特性，使得近年來慈善組織發揮了第三次分配的作用，逐漸成為我國社會保障體系的有益補充。為此，在鄉村振興中，各類慈善組織展現出深切的人文情懷，他們不僅關注農民個體的扶貧濟困，而且還致力于農民群體的尊嚴、價值與能力的塑造；他們不僅關注農村的經濟發展，還聚焦于農村生態環境的保護；他們不僅關注個別貧困地區的鄉村發展，而且還追求全國范圍內的鄉村建設。

慈善組織的志愿性使得慈善組織具有高效的行動能力。羅伯特·佩頓和邁克爾·穆迪在《慈善的意義與使命》一書中指出，“慈善是為了公益的志愿行為”，這種志愿行為包括捐贈錢與物的志愿捐贈和捐贈時間的志愿服務。[31]39邁克·馬丁在其《德性的給予——慈善、志愿服務和照顧》一書中指出，慈善是為公共目的的個人給予行動，慈善包含四個要素，即志愿的、個人的、給予的、為公共目的的。[32]志愿性，強調慈善行為必須是行為者在意志選擇的基礎上進行自主選擇，它是行為者自由意志的表現。在鄉村的扶貧減貧工作中，這種慈善服務的志愿性一方面表現為有大量的義工、志愿者參與其中，他們貢獻時間與服務，成為慈善服務的直接遞送者；另一方面，慈善服務的志愿性還表現在不同類型的慈善組織自主地選擇扶貧項目、救助對象，開展功能各異的公益慈善行動。這些基于非強迫性的、自主的慈善行為賦予慈善組織高效且持久的行動能力。

四、何以可為：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重點領域與模式

參與鄉村振興的慈善組織形式多元且數量龐大，既包括源自于鄉村外部以鄉村扶貧減貧為目標的外援型慈善組織，也包括源自于鄉村內部自身發展起來的內生型慈善組織。這些慈善組織圍繞鄉村振興的問題與需要，逐步探索出具有本土特色的參與領域與參與模式。

(一)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重點領域

慈善組織在參與鄉村振興時，緊緊圍繞十九大報告確定的“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编l村振興總要求，積極助力推進農村“產業振興、人才振興、文化振興、生態振興、組織振興”。因此，慈善組織在參與鄉村振興過程中需重點關注和把握產業、人才、文化、生態和組織五大領域。

1.慈善組織助力農村產業興旺，促進鄉村經濟振興

產業興旺是鄉村振興的物質基礎，是鄉村振興的源動力，也是農業現代化能否順利實現的關鍵所在。只有將農村產業做大做強，才能保障農村經濟持續快速發展。因此，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也以助力農村產業興旺為首要任務，強調通過農業產業的升級，助力實現農業現代化轉型。產業扶貧是慈善組織促進農村產業興旺的主要方式。根據基金會中心網年報數據統計，2018年全國共有105家基金會發起175個產業扶貧項目，總支出將近9億元，主要用于扶持特色種養殖業、建立產業基地、投資旅游、發展文創項目等。[28]2018年招商局慈善基金會推出的“27°農”電商扶貧項目是產業扶貧的代表。位于北緯27°的貴州威寧縣、湖北蘄春、新疆葉城和莎車受限于地理位置、種植加工技術等，優勢農產品難以進入市場。招商局慈善基金會的“27°農”電商扶貧項目通過品牌打造、產品開發、平臺搭建，完善產業鏈，幫助貧困鄉村的農產品融入市場，提升品牌溢價能力，使農民脫貧增收。在產業鏈上游，他們幫助村民成立合作社，引導農民按市場要求生產農產品；在產業鏈中游，他們培育貧困地區本土加工廠，引進技術對農產品進行合規生產；在產業鏈下游，推進包裝、品牌、營銷、品控、價格的統一，拓寬銷售渠道，探索“互聯網+消費扶貧”新模式，助力貧困鄉村建立穩定脫貧的長效機制。截至2020年3月，“27°農”扶貧項目已從13個國家級貧困縣開發出威寧黑苦蕎茶、蘄春油茶籽油、南疆干果能量包、云南永仁板栗等40余款助農產品，支持購買及銷售農產品超1 200萬元。[33]

2.慈善組織重視鄉村人才培養，促進鄉村人才振興

鄉村振興，人才是關鍵。2017年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上習近平指出，“要就地培養更多愛農業、懂技術、善經營的新型職業農民。農村經濟社會發展，說到底，關鍵在人?！盵34]當鄉村“老齡化”“空心化”日益嚴重，慈善組織如何吸引青壯年勞動力回流，如何培育現有村民提高技能，如何提升鄉村精英的領導力，成為他們著力要解決的問題。2018年中國慈善聯合會、友成企業家扶貧基金會、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等多個機構聯合發起新農人綜合賦能項目“鄉村振興領頭雁計劃”，針對返鄉創業青年、復員轉業軍人、基層村官、合作社理事，開展鄉村旅游、社區建設、金融政策、電子商務等鄉村綜合發展方面的專業課程，幫助他們學習思維升級、技術創新、設計研發、品牌營銷等創業方面的知識。截至2019年5月，已有2 620位學員完成第一期培訓。[35]通過該計劃，一批懂農業、愛農村、愛農民的新農人骨干提升了自身的綜合素質和技能水平，他們成為帶領貧困地區農民增收致富、建設美麗鄉村的領軍人才。從2015年起，馬云成立“馬云基金會”，通過開展“鄉村人才計劃項目”，致力于鄉村教育人才的培養。截至2018年，馬云鄉村教師獎、馬云鄉村校長計劃、馬云鄉村師范生計劃共服務了獲獎校長40人、獲獎老師400人、入選師范生100人，開展了5所鄉村寄宿制學校和14所鄉村少年宮試點；直接影響老師和校長超過8萬人，影響學生超過100萬人。[36]

3.慈善組織培育村民文明鄉風，促進鄉村文化振興

鄉風文明是激發鄉村振興的精神動力，也是新時代鄉村振興的關鍵。錢穆曾言：“中國廣大的鄉村是中國文化的誕生地，中國5000年的文明中隨處可見鄉村文化的痕跡，鄉村文化是中國文化的標志?！盵37]可見，中國鄉村中蘊涵了大量村民的思想文化和觀念，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鄉村地域文化。傳統地域文化之下，村民之間尊老愛幼、勤儉節約、和睦友鄰、互幫互助、重義守信，形成的良好的家風、鄉風和民風是新時代鄉村文化振興的基礎和前提。慈善組織參與鄉風文明建設主要有三種路徑：一是外部慈善組織捐資挖掘村史、村志、建村館，組織社區文化活動，從而增強村民的鄉土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二是村內成立慈善組織，以慈善活動幫助村民形成友愛相助的良好村風、民風。三是通過培育新鄉賢，促進鄉風文明。新鄉賢是社會主義新時代具有新觀念、新思想和新技能，能帶動鄉村發展的有情懷、有道德情操的鄉村建設引領者。2007年，在外出創業的企業家帶頭捐款和倡議下，福建省武平縣首個村級慈善組織——桃溪村慈善協會成立，由村內黨員和退休老干部擔任協會的職務。協會以“獎教獎學、尊老愛老、扶貧幫困”為目標，對優秀教師及學生獎勵獎金、為老年人發放節日慰問、給予貧困戶經濟補助。桃溪村修建慈善宣傳欄和慈善鄉賢墻，協會將獲得獎勵的優秀學子及慰問老人的名單進行張榜公布，以激勵更多的人發奮圖強、勤學上進、孝老敬老，營造了濃郁的“做慈善人、懷慈善心、干慈善事、積慈善德”的慈善文化。[38]

4.慈善組織保護農村生態環境，促進鄉村生態振興

良好的生態環境是農村發展的基礎，是鄉村發展內在文明的展現，也是美麗鄉村的外在表現。2005年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在浙江安吉余村考察時首次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39]。2015年習近平在云南考察工作時強調農村建設一定要“遵循鄉村自身發展規律，充分體現農村特點，注意鄉土味道，保留鄉村風貌，留得住青山綠水，記得住鄉愁”[40]。2018年1月，國家生態環境部與農業部印發的《農業農村污染治理攻堅戰行動計劃》指出，“治理農業農村污染，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任務，事關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事關農村生態文明建設。”[41]為此，參與鄉村建設的慈善組織也特別關注農村生態環境保護。他們投入大量資金，通過房屋改造、道路硬化、村莊綠化、生活垃圾整治、廁所革命、生活污水處理、秸稈處理、農膜回收、企業污水排放和固體廢棄物處理等方式優化人居環境、改善村容村貌，為村民創造宜居環境。同時，慈善組織還通過公益項目宣傳環保理念，引導村民形成“人人愛護環境、保護生態”的環保意識。根據《基金會發展2017年報》數據顯示，2017年有來自12個基金會的20個公益項目關注農村環境污染，項目總支出額為3 700萬元。其中關注農村生活污染的項目占70%，關注農業生產污染的項目占20%。[28]阿拉善SEE基金會是我國本土最大的環境保護組織，長期關注農村生態保護和自然教育。2004年，基金會聯合政府、當地牧民、合作社和社會各方面力量發起“地下水保護”項目，通過推廣節水農作物和節水技術、轉變農民思想意識來減少農業活動對地下水的開采，實現地下水保護和農業經濟發展的雙贏。截至2019年，項目累計推廣節水農地2.4萬余畝，參與農戶550余戶，總節水量超1 200萬立方米。[42]

5.慈善組織共建鄉村社會治理體系，促進鄉村組織振興

鄉村社會治理是鄉村振興的基石，有效、良性、合作的鄉村治理模式是鄉村振興的重要保障。計劃經濟時期，我國鄉村各級黨組織在鄉村社會治理中處于絕對的優勢地位，治理范圍和領域涉及村民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治理方式也多采用行政方式。改革開放后，隨著市場經濟改革的不斷深入，農民合作組織、社會團體、村莊精英都開始在鄉村治理中發揮作用，成為鄉村的合作治理主體。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加強社區治理體系建設、推動社會治理重心向基層下移，發揮社會組織作用，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盵43]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構建基層社會治理新格局，健全黨組織領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城鄉基層治理體系。”[44]這為慈善組織參與鄉村基層社會治理提供了政策的合法性。近年來的實踐表明，慈善組織參與鄉村社會治理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通過社區基金會進行社區營造，提升鄉村基層社會治理能力。成立于2010年的張家港永聯為民基金會是典型的農村社區基金會。為民基金會通過“互助關愛·幸福永聯”募捐、“村級醫療互助項目”、“廁所革命”等系列活動，致力于永聯村社區發展。為民基金會還搭建社區慈善捐贈平臺，支持社區組織發展，不斷提升社區互助自助服務體系，提高基層社會治理能力。作為一個慈善組織，永聯為民基金會連接了駐區企業、社區和居民，提升了鄉村的凝聚力，形成了多方參與的鄉村治理新格局。[45]二是通過資助新型農民合作社，推動村民自治。新型農業合作社是農民自己組織起來的公益性社團法人，合作社采用民主管理的形式，其重大事項由社員共同商討決定，村民在參與的過程中學會了表達意見、協商、表決和監督等，村民的自治能力得以提升。河北省中冀扶貧基金會在實踐中就探索出了“基金會+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的聯合扶貧模式，既推動了扶貧減貧工作又實現了“慈善組織+企業+村民自治”的鄉村合作治理。[46]為此，要實現鄉村振興“治理有效”的總目標，就必須充分發揮慈善組織的力量，實現政府、社會力量、村民自治三者之間的良性互動。

(二)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模式

鄉村振興是一個龐大的、復雜的系統工程，這就要求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不僅要逐漸拓深參與領域，更要在新形勢下積極探索參與鄉村振興的模式，從而更好地助力美麗鄉村建設。基于目前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實踐經驗，以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所發揮的功能為依據，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模式，可以概括為賦財模式、賦能模式和賦權模式(見表2)。

表2 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模式比較

1.賦財模式

為鄉村中的弱勢群體和個人提供救助服務是慈善組織的基本功能。賦財模式是當村民遭遇自然災害、大病等意外而陷入貧困時，由慈善組織直接向其提供資金或物品，解決他們所面臨的生活困境。它具有直接性、應急性救助的特點，這是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初級形態。慈善組織參與救助的賦財模式和政府的臨時救助相互補充、相互促進，共同應對鄉村中的絕對貧困問題。深圳壹基金是2007年李連杰先生成立的國內第一家民間公募基金會，其2019年報顯示，針對洪澇、旱災、冰雹、臺風、地震等災害，基金會發起壹基金救援聯盟項目和壹基金聯合救災項目，在全國19個省、85個縣、182個鄉、620個村共開展搜救、轉移安置等緊急救災行動54次，發放救災物資1 734萬元，惠及近44萬人。[47]

2.賦能模式

賦予有發展潛能的村民以能力，使其能自主滿足未來發展所需，這是新時代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重要功能。賦能模式就是慈善組織通過培訓、資金扶助等方式為鄉村中有發展潛力的村民提供就業、創業機遇，為鄉村振興培育新型職業農民的過程。這種模式注重挖掘村民自身優勢，通過職業賦能，提升其自主改變自身境遇的能力，從而獲得可持續的財富增長。相對于直接提供物質救助的“輸血式”賦財模式而言，賦能模式是對新型職業農民的“造血式”幫扶，是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手段不斷提升的表現。賦能模式下的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具體工作包括就業技能培訓、創業支持、職業教育、普惠金融教育、自組織培育等。2018年，山東省扶貧開發基金會成立扶貧培訓專項基金，聯結出資方、培訓方、合作社和農民，對農民在幼苗養殖、農業知識、技術指導和產品銷售等環節進行規范培訓，以提高農民的市場競爭力。截至2020年4月，項目累計支出998.17萬元，完成培訓農民3 400余人。[48]受解決貧困問題的孟加拉格萊珉銀行啟發，中國扶貧基金會從2000年起開始專注于農村的小額信貸業務，2008年還專門成立了中和農信管理有限公司。作為新型社會企業，他們通過無需抵押、五戶聯保的小額信貸方式支持貧困地區中低收入農戶開展創收性活動，同時還提供多種形式的非金融服務，全面提升農民的綜合能力，幫助農民實現可持續脫貧致富。截至2020年9月，該社會企業覆蓋20個省區建立371家分支機構，累計放款金額近662億元，累計放款389萬次，在貸款農戶近40萬。[49]

3.賦權模式

賦予村民以公民權和自治權，引導村民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是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新型功能。賦權模式就是慈善組織積極引導村民，通過民主協商、合作治理的方式參與鄉村社會治理的過程。該模式通過增強村民的權利意識，不斷提升村民的鄉村自治能力，最終走出“自我供血式”的鄉村振興之路，這是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高級形態。2020年9月，中國扶貧基金會在貴州省雷山縣啟動“合作社扶貧計劃”。合作社由當地農戶自愿成立，每個農民既是合作社的社員，也是合作社運營的決策者和監督者。因此，農民既有知情權和監督權，也有決定權，成員以投票的形式決定社內的重大事項，也可實時監督合作社的財務收支詳細情況。該項目以“理念引導、機制創新、利益鏈接、社區融合”為支點，圍繞“合作社培育、品控提升、市場鏈接、人才培養”開展工作，不斷塑造村民自我運行、自我管理和自我發展的能力。

綜上所述，慈善組織能夠針對貧困人口的不同需求，采用相應的扶貧模式全面解決鄉村貧困問題，為實現美麗鄉村提供了有效路徑和方法。相比其他社會主體，慈善組織在鄉村建設工作中更具創新性和全面性，對于鄉村振興來說具有重要意義。1937年梁漱溟指出，“鄉村建設運動是圖謀中國社會之積極建設的運動?！盵50]80年后，社會主義新時代我國政府倡導的“鄉村振興戰略”也是關乎社會重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強國之舉。鑒于鄉村振興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慈善組織必將憑借自身的優勢，成為政府和市場之外的有益補充，在建設“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钡拿利愢l村中發揮重要作用。但我們也應該看到，當前我國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還存在很多制約性因素，如慈善組織內部管理機制不健全、農村慈善文化的缺失、鄉村內部慈善網絡的缺乏等。為此，培育全民慈善意識、規范慈善組織行為、構建鄉村內部的慈善網絡等舉措是促進慈善組織參與鄉村振興的未來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