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帆,孫根緊
(1.河南大學 產業經濟與農村發展研究所,河南 開封 475004;2.四川農業大學 旅游學院,四川 成都 611830)
擴大信息消費是新時代以需求升級引領供給創新、激發增長新動能和增進民生福祉的內在要求。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信息化建設的全面推進,中國居民信息消費規模不斷擴大,信息消費結構不斷升級。然而,信息基礎設施、信息消費環境與信息技術應用等方面的差距,造成信息消費在高速發展過程中呈現出發展不平衡的特點。由于城鄉二元經濟結構的長期存在,城鎮居民收入水平和受教育程度高,信息消費能力與意愿較強,而農村居民收入低且增長遲緩、平均受教育程度低,信息消費“啟而不動”的現象明顯,導致居民信息消費的城鄉差異。由于區位優勢和路徑依賴,東部地區信息消費發展較快,信息消費水平較高,而中西部地區信息消費水平較低,增速較為緩慢[1]。信息消費發展的城鄉與區域不平衡不僅是數字經濟時代新的貧困來源,而且極有可能通過特定機制造成難以彌合的“社會斷層”和“數字鴻溝”,成為中國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一大羈絆[2]。
在新時代背景下,中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3]。然而,當前理論界與決策層的關注焦點仍在于如何解決信息消費發展的不充分問題,而忽略了信息消費發展的不平衡問題。在已有文獻中,無論是通過消費系數、消費傾向和消費結構來考察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的早期研究,還是通過基尼系數、泰爾指數和聚類分析來考察信息消費收斂性和空間集聚性的近期研究,大都只是粗略地探討了信息消費不平等的特征事實和影響因素,而沒有深入研究其經濟社會影響[4-9]。從實踐層面看,無論是2013年出臺的《關于促進信息消費擴大內需的若干意見》,還是2017年頒布的《關于進一步擴大和升級信息消費持續釋放內需潛力的指導意見》和2018年制定的《擴大和升級信息消費三年行動計劃(2018—2020)》,政策的著力點都在于如何提振信息消費,而忽視了信息消費的“鄉村洼地”和“數字鴻溝”。
在實踐層面妥善解決信息消費的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問題,亟需從理論層面對信息消費增長和信息消費平等之間的關系進行深入剖析,以尋求理論依據。從理論上講,促進信息消費增長與縮小信息消費差距均能夠提高居民消費,改善社會福利①代表性農村居民的效用函數是遞增且擬凹的。一方面,效用函數遞增,即消費增長能夠為消費者帶來更多的經濟福利;另一方面,效用函數是擬凹的,即消費者更偏好平等的消費。數字鴻溝的縮小在使富人經濟福利受損的同時增加了窮人的經濟福利,而減損效應通常小于增進效應,因此社會總的福利水平會隨著消費平等程度的提高而提升。。但以往實施的政策措施基本上聚焦于刺激信息消費增長,其潛在的依據是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遠大于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然而,這一依據并沒有相應的理論支撐,現有研究大都只是粗略地探討了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而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以及二者的比較研究則付諸闕如[10-11]。更重要的是,中國農村地區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市場巨大,信息基礎設施、信息消費環境和信息技術應用仍有較大提升空間,信息消費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現象較城市地區更為嚴重。鑒于此,本文基于Lucas[12]5-12的“補償性等價變換”思想構建理論模型,在一般均衡分析框架下測度并比較中國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這不僅有助于公眾更直觀地感受促進信息消費的平衡與充分發展在增進民眾福祉方面的政策效力,還可以從定量意義上為政府部門權衡增長與平等目標提供理論依據[13]41[14]②傳統經濟學認為適度的增長會對后進者產生激勵,進而會促進增長;不平等程度并非越小越好,過度的平均主義容易產生搭便車行為,不利于刺激生產積極性,導致生產效率下降。但較高程度的不平等是既非必要也非有益的,反而會抑制增長,損害居民福利。由于增長與平等理論本身的復雜性,本文并不期冀此部分理論視角厘清增長與不平等之間的關系,而僅僅從定量的角度通過福利大小的比較來權衡增長與平等目標的重要性。。
有關經濟政策的討論,要令它們在實踐上有意義,就必須對這些政策影響資源配置和個人財富的可能方式做出定量評價,而從本質上講,政策的有效性最終要體現在居民福利水平上[15]。Córdoba和 Verdier[16]1814-1818在一般均衡模型框架下構建了消費增長與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測度模型,為政策評估提供了一個基礎框架。本文以Córdoba和Verdier模型為基準,將刻畫消費者偏好結構的效用函數從對數形式拓展為CRRA形式,以更為精準地描述消費者的風險規避態度。
假定時間離散,人口保持不變。經濟中包含眾多無限期生存的同質行為人,單個行為人決策對總量結果不產生顯著影響。代表性行為人的目標是最大化如下終身期望效用函數




聯合式(3)與式(4),化簡后得到 λμ的顯性解
根據式(5)可知,信息消費增速放緩的福利成本λμ是信息消費初始增速μ0和貼現因子β的增函數,是相對風險規避系數γ的減函數。另外,與現有研究一致,本文構建了信息消費增速放緩1%的福利效應測度指標λ1

聯合式(3)與式(7),化簡后得到 λg的顯性解

基準模型提供了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直接測度方法,其關鍵假設是增長與平等相互獨立。然而,無論是理論研究,還是實證經驗,均表明增長與平等并非相互獨立的①考慮到經濟理論的模糊性與實證結果的多樣性,本文并未就增長與不平等這一復雜問題展開深入的理論研究,而是參照現有文獻的做法,假設存在增長與不平等間的取舍,即不平等與增長同向變動。這一假設也與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消費增長和居民消費差距持續擴大的特征事實相吻合。。就前者言,部分研究認為不平等會引致政治尋租與再分配、抑制居民消費與人力資本投資,造成資源錯配,抑制經濟長期增長[20-21]。也有研究認為,不平等會促進公共教育支出和勞動力流動,從而有利于增長[22]。近期研究則是將不平等分解為努力不平等與機會不平等,從結構視角解讀不平等對經濟增長的雙向影響[23-24]。就后者論,由于在模型設定、變量選擇和樣本數據等方面存在差異,實證研究發現,不平等與增長之間存在正相關[25-26]、負相關[27-28]、“倒U形”[29]、不相關[30]等多種可能。
為進一步了解不平等的代價,本文參照Córdoba和Verdier[16]1817-1818的研究進行如下反事實分析,嘗試從另外兩個角度思考增長與平等的權衡取舍問題:一是犧牲掉所有的信息消費增長能夠在多大程度上降低信息消費不平等?二是如果想要實現信息消費的絕對平等,信息消費的初始增速需要降低幾個百分點?
首先,假設信息消費增速從μ0下降為0可以使信息消費的不平等程度下降為原來的1-γg。根據Lucas[12]5-12的“補償性等價變換”思想可得間接測度的“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γg,其滿足
用式(3)求解式(9),可以得到 γg的顯示解
類似地,假設決策層能夠控制信息消費增速μ和信息消費的不平等程度σg來調節經濟社會的福利水平。間接定義的“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μg為完全消除信息消費不平等初始信息消費增速μ0需要下降的比例,其滿足
根據式(3)求解式(11),得到 μg的顯示解
綜上所述,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權衡可以采用三種方法:一是直接測算和比較信息消費增速放緩的福利成本λμ和信息消費不平等的福利成本λg;二是測算信息消費增速降為0時信息消費不平等的情況下程度下降的比例γg;三是測算完全消除信息消費不平等信息消費增速所需下降的比例μg。
為估算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需要根據濾波方法和校準技術獲取理論模型中的相關參數。具體而言,信息消費的初始增長率通過濾波方法獲取,信息消費的不平等程度根據統計方法估算,相對風險規避系數和主觀貼現因子通過校準技術得到。
國外文獻中沒有與“信息消費”完全一致的概念,只有“ICT支出”這種類似于“信息消費”的概念。國內研究中,鄭英隆[31]最早提出信息消費命題,他將“信息消費”定義為信息消費者將現有的有關決策的信息進行消化吸收,并通過若干轉換加工形成行動方案或思想決策的過程。后續研究中,蔣序懷[32]、盧小賓[33]、楊培芳[34]等學者分別從消費過程、消費對象、消費主體等視角對信息消費的經濟學含義進行了闡釋。當前,政府部門主要采納了消費經濟學的定義,即“信息消費是直接或間接以信息產品和信息服務為消費對象,通過信息獲取、占有、加工、共享和使用,以滿足人們日益豐富的物質和文化需求的消費活動”。本文信息消費測度的理念與這一定義一致①考慮到本文研究對象是居民信息消費,與生產和管理領域的信息消費有所不同,其統計對象并未突破傳統消費的概念范疇,邊際效用遞減假設仍然成立。。
目前國內尚無針對信息消費的專項統計,學者們通常采用以下幾種辦法處理。一是參照小松崎清介等[35]的信息化指數法,通過構建包含信息消費主體、消費客體和消費環境的統計指標體系間接測度信息消費。二是馬克盧普-波拉特的類產業測度方法,將信息消費對象鎖定在居民部門和政府部門經常消費的信息產品和服務上,通過搜集和整理工信部的電子信息產業和通信業相關增加值數據直接測算信息消費[36]。三是采用最終需求法對國家統計局個別消費項目額加總得到[37]。鑒于第一種方法覆蓋面太廣,囊括了較多與信息無關的消費類型,第二種方法則面臨統計對象覆蓋面不全、信息產業分類標準不統一等問題,現有研究普遍采用第三種做法。本文遵循這一慣例,即將信息消費的統計核算范圍界定為《國家統計年鑒》中居民消費支出項目中的醫療保健、交通通信、娛樂文化。
本文所使用數據的樣本區間為1993—2016年,選擇1993年作為起始年份基于如下考慮:一是1993年召開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開啟了中國教育、醫療、住房等民生領域的市場經濟體制改革,而這些改革勢必會對居民消費決策產生關鍵影響;二是農村居民分項消費指標和相應的價格指數在1993年前后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采用1993年后的數據可以避免統計標準變動所帶來的前后不一致;三是受省際樣本數據的可獲得性的制約。根據《中國統計年鑒》(1994—2017)、《新中國60年統計資料匯編》和中經網統計數據庫,得到1993—2016年中國農村居民名義分類消費支出數據,再以1993年為基期的分類消費價格指數對相應的名義居民消費數據進行平減,根據人口加權得到相應年份的農村居民實際人均信息消費數據。
圖1顯示了全國和地區層面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增長與不平等狀況。雖然全國和地區層面農村居民信息消費都保持增長態勢,但2000年以來,不同地區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水平與消費增速均存在顯著差異性①根據國家“十一五”規劃綱要提出的戰略區域劃分標準,將31個省、市、自治區劃分為四大板塊,即東北地區、東部地區、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東北地區包括遼寧、吉林、黑龍江;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內蒙古;西部地區包括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西藏。。具體而言,東部地區人均信息消費增速高于全國平均水平,東北地區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增速與全國平均水平基本持平,中部和西部地區人均信息消費支出的年均增長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其次,長期以來,由于地區之間在信息產業發展、信息基礎設施建設、信息消費環境等方面有分化態勢,居民財富和收入差距在信息消費領域異化為信息消費不平等,且這種偏態分布不僅體現于農村居民信息消費的絕對水平,也體現于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增速。數據顯示,1993年東部地區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為169.77元,同年東北地區、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分別為105.09元、89.40元和60.76元,也就是說,這三個地區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僅相當于東部地區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61.90%、52.27%和35.79%;2016年,雖然東北地區、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占東部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比重有所提升,但絕對差距從1993年的64.68元、80.37元和109.01元擴大到2016年的427.77元、834.96元和1 202.85元。
為測度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需要估算信息消費的初始增速μ0。考慮到中國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序列所具有的時變特征,參照Córdoba和Verdier(2008)[16]1819-1820的研究,采用HP濾波法提取信息消費增長的趨勢項。估算得到,全國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平均增速為6.22%、東部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平均增速為6.64%、東北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平均增速為6.22%、中部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平均增速為6.06%、西部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平均增速為5.75%。這一測算結果與圖1顯示的全國和地區層面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增長趨勢一致。
為測度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需要估算刻畫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的參數σg。經濟學中刻畫不平等程度的指標很多,如極差、相對平均離差、基尼系數、泰爾指數[13]43??紤]到基尼系數和泰爾指數有特定的取值范圍,本文參照Córdoba和Verdier[16]1819-1820的處理方法,使用對數人均信息消費的標準差來計算年度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σg,再根據簡單算術平均得到信息消費標準差的均值。計算得知,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的標準差在國家層面為37.03%、東北地區為25%、東部地區為44.05%、中部地區為20%、西部地區為48.53%。平均意義上,東西部地區人均信息消費的對數標準差高于全國平均水平,而中部地區和東北地區人均信息消費的對數標準差低于全國平均水平,且呈現震蕩下降態勢,如圖2所示。
在估算出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初始增長率與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后,仍需校準描述消費者主觀偏好的兩個參數β與γ。多數研究者認為,年度主觀貼現因子β的合理取值應當在0.95~0.97之間,本文取β=0.96。此外,在國內外經驗研究中,相對風險規避系數γ的取值不具一致性。部分研究認為跨期替代彈性的取值接近于0,因此其倒數相對風險規避系數的取值是無窮大[38]。也有學者從風險溢價之謎出發,認為相對風險規避系數的合理取值應當介于1~2之間[39]。為保證測算結果的可比性,本文與Córdoba和Verdier[16]1819-1820的研究一致,取γ∈[1.1,5,10,20]。
在獲取了消費者主觀偏好參數、信息消費增長與不平等的參數估計值后,就可以根據理論模型,運用數值模擬技術量化測度和比較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
表1報告了根據式(5)、式(6)和式(8)計算的全國層面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
由表1可知:第一,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相當顯著。在合理的參數取值區間,信息消費增速放緩的福利成本λμ的取值范圍是16.21%~285.23%。其經濟學含義是,信息消費增速從6.22%降低為0,相當于永久性的對代表性農村居民征收16.21%~285.23%的消費稅。反之,信息消費增速從0提高為6.22%,相當于每年給
代表性農村居民16.21%~285.23%的消費補貼。實際上,即使是信息消費增速只下降一個百分點,對農村居民的福利影響也十分顯著。當γ取值為1.1時,λ1等于22.05%,這相當于代表性農村居民每年減少22.05%的信息消費產品或服務,間接反映了信息消費增速變動在擴大內需和福利提升方面的顯著功效。第二,在合理的參數取值下,信息消費不平等的福利成本λg取值范圍是7.83%~294.02%。其經濟學含義是,如果四大區域之間農村居民的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從0提高到37.03%,其福利減損效應相當于對代表性農村居民征收7.83%~294.02%的消費稅。反之,如果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從37.03%降低為0,相當于每年給代表性農村居民7.83%~294.02%的消費補貼。因此,縮小消費差距是提升居民福利不可忽視的新視域。第三,為直觀感受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對農村居民福利的影響,也可以從貨幣數量的角度來考察其經濟學含義。令γ取5,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λμ為0.574 6,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λg為0.408 9。根據《國家統計年鑒》報告的2016年中國農村居民實際人均信息消費支出2 536.64元(1993年可比價),信息消費增長和信息消費平等分別相當于每年給消費者1 457.55元和1 037.23元的消費補貼。因此,無論政策的出發點是促進信息消費增長還是縮小信息消費差距,均能有效提升居民福利,增強民眾獲得感、滿足感和幸福感。
第四,減少消費不平等的潛在福利收益巨大,甚至有可能超過促進消費增長帶來的潛在福利收益。Lucas[40]18曾宣稱,“對平等問題的關注是經濟學中最具誘導性和危害性的傾向之一。與增加產量帶來的無限潛力相比,通過尋找不同分配方式試圖改善窮人生活水平而帶來的福利改進是微不足道的?!盠ucas[40]20強調增長壓倒一切的重要性,認為再分配問題是次要的,正是建立在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大于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基礎之上的。然而,根據理論模型,信息消費增速放緩的福利成本λμ隨著γ的增大而減小,而信息消費不平等的福利成本λg隨著γ的增大而增加。當取1.1~5之間的某個特定值時,信息消費不平等的福利效應就會等于甚至超過信息消費增速放緩的福利效應。換句話說,當風險規避意愿到達特定的門檻值時,相對于促進信息消費增長,消費者更為偏好實現信息消費平等。
上述研究結論對農村地區的信息化建設與信息消費政策制定有著特殊的意義。一方面,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新一代信息與通信技術在農村地區的加速擴散與融合發展,尤其是信息基礎設施的普及和移動終端的便利化,農村居民的信息消費需求被極大地激發出來。然而,與城鎮地區相比,農村地區的信息基礎設施、信息產業發展與信息消費環境仍有較大提升空間。隨著供給側改革的深入推進,農村居民的消費結構加速升級,信息消費潛力巨大,應當而且能夠成為擴大內需、滿足人民美好生活的重要著力點。另一方面,中國農村居民大都從事農業生產,或在城市的非正規部門就業,收入偏低而且信息素養不高。與此同時,中國財政轉移支付和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農村居民缺乏相應的避險工具。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推進,中國經濟增速放緩和結構調整帶來的潛在風險與不確定性不斷增加。面對收入與支出的不確定性,農村居民風險保障意識和能力相對較弱,不平等厭惡心理更強。在此背景下,國家應加大對貧困地區的財政支持力度,建立健全公共服務體系。在穩步提高居民收入的同時,不斷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深化交通通訊、教育文化、醫療衛生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配套改革。

表1 全國層面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測度與比較
雖然上述結論有助于政策制定者判斷“平等與增長何者更重要”,但基準模型的一個隱含假設是增長與平等相互獨立。也就是說,信息消費增速的變動不會影響信息消費不平等,反之亦然。然而,不平等通常被視為增長的副產品。鑒于此,本文根據拓展模型間接測度與比較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如表2所示。
據表2可知:第一,間接測度的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γg的取值范圍在10.96%~1 788.29%之間。也就是說,放棄所有的信息消費增長可以使農村居民的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下降10.96%~1 788.29%。消費者風險規避意愿越強,其對平等的偏好就會越優于增長。例如,當γ取10時,γg的取值為38.94%,也就是說,當信息消費增速從6.22%下降為0時,能夠換取信息消費的不平等程度38.94%的下降。但是,當γ的取值增加到20時,信息消費增速下降為0僅能換取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10.96%的下降。這也從側面印證了前文的觀點,即“在特定的參數取值范圍內,與信息消費增長相比,信息消費平等問題更加值得關注”。第二,間接測度的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μg取值范圍是-0.38%~-6.43%。也就是說,在合理的參數取值范圍內,要想完全消除不同地區農村居民信息消費的不平等,需要信息消費增速在現有基礎上下降0.38%~6.43%。此外,隨著消費者的不平等厭惡傾向增大,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提升作用遠大于信息消費增長。例如γ取1.1時,實現信息消費的絕對平等僅需要信息消費增速下降0.38個百分點。但是,若γ取10,完全縮小信息消費差距需要信息消費增速下降6.66個百分點。由于初始信息消費增速僅為6.22%,這意味著信息消費增速需要下降為-0.44%。因此,消費者風險厭惡程度較高時,即使信息消費增速下降為0,也不足以確保完全意義上的信息消費平等。
上述研究結論具有豐富的理論和政策含義。就前者言,忽略不平等而孤立的估算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是不完整的。Lucas[12]19曾經指出,“一旦一個人開始思考增長問題,就不會再考慮其他任何問題”。顯然,上述論斷沒有充分考慮不平等對居民福利的潛在影響。不平等問題之所以重要,不僅在于其可以直接影響居民福利,還在于其可以通過影響消費增長來間接影響居民福利。鑒于此,未來的理論研究中應當兼顧增長與平等問題,不能顧此失彼。就后者論,政府一方面要推進信息化,促進信息消費的充分發展;另一方面要化解數字鴻溝,促進信息消費的平衡發展。但是,信息消費的充分發展與均衡發展,何者更重要?或者說,當增長目標與平等目標發生沖突時,政府部門應當如何取舍?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增長目標并不總是占優的,無論是否考慮增長與平等之間的交互影響,對于中國政府而言,在信息化建設與信息消費政策制定與實施的過程中,至少應當把平等目標放在與增長目標同等重要的位置。

表2 全國層面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權衡:反事實測度
地理特征和區域政策的空間差異性與路徑依賴性,使得中國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呈現出明顯的地域特征,加劇了經濟社會的結構失衡。那么,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是否具有地區差異性?
表3報告了四大區域內部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

表3 地區層面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平等增長的福利效應測度
根據表3可知:第一,與基于農村居民總體的測度結果一致,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在區域層面同樣顯著。以中部地區為例,在合理參數取值范圍內,信息消費增速放緩的福利成本λμ的取值范圍是16.14%~273.30%,信息消費不平等的福利成本λg取值范圍是2.22%~49.18%。也就是說,信息消費增速下降為0給中部地區農村居民帶來的福利減損相當于對其征收16.14%~273.30%的消費稅;類似地,如果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從0增加到20%相當于對其征收2.22%~49.18%的消費稅。因此,消費增速放緩和消費不平等對居民福利均有巨大的福利減損效應,促進信息消費增長與縮小信息消費不平等的福利提升功效巨大。
第二,在特定的參數取值區間,無論是直接測度還是間接測度,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都有可能超過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也就是說,在全國范圍內成立的研究結論,在區域層面同樣成立。以中部地區為例,根據基準模型的測算,當γ的取值小于10時,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λμ遠超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λg。但是,當γ取值介于10~20之間時,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就會等于甚至超過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此外,根據間接測度的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同樣能夠為政府權衡增長目標與平等目標提供依據。同樣以中部地區為例,當γ取值等于10時,間接測度的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γg等于132.54%,也就是說,信息消費增速下降為0可以換取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132.54%的下降;但是,當γ增加為20時,信息消費增速下降為0僅能使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下降37.40%。類似地,根據間接測度的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當γ取值為10時μg等于-5.68%,中部地區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初始增速為6.06%,信息消費增速不需要降為0就能完全縮小信息消費差距。但是當γ取值增大到20時μg等于-6.27%,超過了中部地區農村居民信息消費初始增速,也就是說,完全消除信息消費不平等需要信息消費增速下降為負值。
第三,無論是信息消費增長,還是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均具有顯著的地區差異性。就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而言,同一參數取值下,促進信息消費增長對東部地區和東北地區農村居民的福利影響更大,對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農村居民的福利影響相對較??;實現信息消費平等則是對東部地區和西部地區農村居民的影響更為顯著,對東北地區和中部地區農村居民的福利影響相對較小。綜合而言,對于東北地區和中部地區而言,由于信息消費的不平等程度較低,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收益只是略微超過信息增長的福利效應?;蛘哒f,只有當生活在上述地區的農村居民的風險規避意愿尤其強烈時,其對信息消費平等有著比消費增長更強烈的訴求。但是,對于生活在東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的農村居民而言,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較高,實現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提升作用相當顯著,甚至超過了促進信息消費增長帶來的好處。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理論模型,在主觀偏好參數一致的前提下,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取決于信息消費的初始增速,而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取決于信息消費不平等程度,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權衡取決于消費初始增速與不平等程度的比較。東北地區和中部地區內部各省份之間地理位置毗鄰、要素稟賦與經濟發展趨同,呈現出明顯的空間集聚特征。促進信息消費增長遠比推進信息消費平等在這兩個地區更為重要。東部地區既包含有經濟高度發達、信息基礎設施相對完備、居民信息消費素養較高的北京、天津、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等省市,還包含有經濟發展相對滯后、信息基礎設施和信息消費環境相對落后的海南省。根據《中國信息社會發展報告2016》,北京、上海、天津、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山東的信息經濟發展水平在全國遙遙領先,正處于由工業社會向信息社會的加速轉型期,而排名落后的海南省尚處于加速趕超階段[41]。信息消費增速高但農村居民信息消費的內部分化嚴重,消除信息消費的不平等問題應當成為東部地區政府優先考慮的目標。西部板塊居民信息消費增速遠低于全國水平,而信息消費的區域不平等程度又遠遠超出全國水平。因此,平等目標也應當是西部地區政府部門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從福利評價視角評估信息消費政策的施政空間,既可以為政府部門促進信息消費尤其是農村地區信息化建設提供支撐,又可以為增長政策與再分配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提供理論依據。本文基于Lucas[12]5-12的“補償性等價變換”思想構建了理論模型,利用1993—2016年中國農村居民人均信息消費數據,從增長與平等雙視閾測算并比較了全國和地區層面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的福利效應。研究發現:(1)就全國層面而言,信息消費增長與信息消費平等均具有顯著的福利效應。在合理的參數取值范圍內,信息消費增速從6.22%降低為0相當于對代表性農村居民征收16.21%~285.23%的消費稅,信息消費不平等則相當于對其征收7.83%~294.02%的消費稅。因此,擴大信息消費規模、縮小數字鴻溝與增進民眾福祉具有內在的一致性,縮小居民信息消費差距是提升居民福利不容忽視的新視域。(2)當風險規避意愿或不平等厭惡超過特定閾值時,代表性農村居民對信息消費平等的評價可能會高于信息消費增長。特別地,當相對風險規避系數取10時,即使是犧牲掉所有的信息消費增長也只能換取信息消費的不平等程度下降38.94%。類似的,只有當信息消費初始增速降為負值,才能完全消除信息消費不平等。因此,從福利提升視角,增長目標并不必然優于平等目標。(3)信息消費平等與信息消費增長的福利效應存在顯著的地區差異性。對于生活在東部和西部地區的農村居民而言,縮小數字鴻溝比促進信息消費增長在當前時期更為重要;而對于生活在中部和東北地區的農村居民而言,擴大信息消費規模比消除信息消費差距更重要。
根據以上結論,在未來的改革中,要特別注意:(1)將供給側與需求側改革措施相結合,有效提升農村居民的信息消費能力與消費意愿,強化消費增長支持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基礎性作用。就供給側而言,鑒于當前中國信息產業發展與農村信息基礎設施建設相對滯后,農村居民信息消費還停留在“重娛樂性、輕生產性”階段。未來應當加快推進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融合,強化教育、醫療、養老、文化等領域的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水平,為農村居民提供優質高效的信息消費產品和服務。就需求側而言,考慮到信息消費主要取決于居民收入水平和信息消費素養,應當通過深化收入分配、社會保障和高等教育的聯動改革,讓農村居民“用得上、用得起、用得好”信息產品和服務,以充分釋放農村居民信息消費潛力。(2)在數字經濟時代,信息消費既可以轉化為數字紅利,助力農村地區精準扶貧和脫貧,也可能轉化為數字鴻溝,成為收入不平等和財富不平等新的來源。因此,統籌城鄉和區域發展,通過政策傾斜,盡快補齊農村地區尤其是經濟落后地區的信息基礎設施短板,著力解決區域之間信息消費發展的不平衡問題,以體現發展成果的普惠性與公平性。(3)政府部門在保障和改善民生時,即使是重點關注信息消費的充分發展,也不能完全忽視信息消費的平衡發展。此外,在信息消費政策制定時,應當考慮到地區發展與經濟運行特點,根據宏觀經濟形勢來平衡增長與平等目標,充分實現增長政策與再分配政策的功效。特別地,針對于東北地區和中部地區,應當進一步加大對農村地區信息消費增長的支持力度,穩步推進信息社會的均衡發展。對于東部地區和西部地區,應當在堅持信息化發展戰略的同時,通過體制機制創新,穩步縮小地區內部的數字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