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茵茵
前段時間,微博上流行個段子“疫情結束前不要和家人吵架,因為到處都封路了,吵完架也不能離家出走。”不過,我們家還真是沒這個煩惱,倒不是因為家庭關系多和諧,而是因為疫情之前就已經吵過了。
準確的說,每年關于“要不要回老家過年”這個問題我們都會吵上一架。我出生在廣東揭陽,三歲時全家搬到了西安,只有近幾年的春節才會回廣東待上一段時間,對于老家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所以一直以來也都沒有要回老家過春節的欲望。
往年抱著“家人開心就好”的心態,總是選擇妥協。本來今年春節也是選擇妥協的一年,但是去年年底一位親戚突然到訪,在家里長住了一段時間,矛盾提前到來了。再想到回去過年還要面對無數這樣的親戚,就索性決定不回去了。爸媽一開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但還是抵不過我的執拗。他們1月20號早上坐飛機回了老家,鐘南山院士20號晚上公開說新冠病毒存在人傳人現象,看到消息后我立馬后悔沒有跟家人一起回老家,因為我很確定爸媽不會把這個病毒太當回事。
于是,我和眾多網友一樣,苦思冥想如何勸自己的父母戴上口罩。不是不知道事態嚴重?那就把各種“聳人聽聞”的標題黨推文發過去。嫌小道消息不可信?那就新聞聯播推過去。然而不管什么方法在近兩千公里的距離面前都太無力了,剛回去幾天,父母串親戚、辦年貨一樣也沒落下。尤其是老家菜市場環境比較惡劣,知道媽媽沒帶口罩辦年貨便忍不住在電話里直接發起了脾氣,結果她不僅不聽勸還嫌我小題大做,之后我便一副“撒手不管”的姿態,用“反正提醒過了”的心理暗示進行自我安慰。
大約1月25日左右,老媽發微信跟我說她不太舒服,前一天晚上上吐下瀉,還有些胸悶。我心里一緊,立馬讓她量體溫,還好正常。但是那段時間又聽到專家說新冠肺炎出現了一些沒有發燒癥狀的確診患者,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便一天不停地發消息讓老媽量體溫,問她最近還去過什么地方,線上找醫生問診。老媽自己可能也被嚇到了,開始后悔當初不聽我的勸。
而我,也開始后悔當初為什么不多點耐心呢?問題到底出在哪呢?父母最初不重視,大多是因為不知者不畏吧。我們有豐富的獲取信息的渠道,看新聞、刷微博,各種各樣的求助信息撲面而來,在這樣的擬態環境中,病毒的威脅也逐漸變得可感可知起來。而父母在老家那種相對封閉落后的信息環境下確實很難直觀感受到疫情的嚴重態勢,不擅長使用智能手機和各種數字應用的他們又該從哪里獲得信息呢?沒有接受過媒介素養教育的他們又如何能夠跟我們一樣在互聯網世界中駕輕就熟呢?
反觀我們最初的矛盾,是否也是同樣的問題呢?在信息技術飛速發展、互聯網成為社會生活基礎架構的當下,作為“數字原住民”的我們享受著技術紅利所帶來的生活方式的變革,深深地依賴著互聯網,以至于我無法忍受老家那種接近原始狀態的生活方式。而父母對我們這種過度依賴的不解,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們并不是技術紅利的最大受益者,甚至,作為“數字化移民”的他們在新技術、新應用面前更多的是一種無所適從的狀態。顯然,我們所談論的“數字鴻溝”,已經不僅是城鄉之間由于經濟基礎差異而出現的技術發展鴻溝,同時也是由媒介素養差異導致的兩代人之間不斷擴大的代際鴻溝。當這樣一種代際鴻溝橫亙在我們和父母之間時,像我之前那樣的鴕鳥式逃避對策顯然是無濟于事也十分不負責任的,只有當我們幫助他們擺脫傳統經驗和思想觀念的束縛,帶他們去新世界里瞧一瞧,為填平這道鴻溝努力過后,我們才有資格抱怨他們的不理解。
想通這一點后,當父母從老家返回西安,全家隔離在家時,我開始嘗試帶著父母去探索對于他們來說仍然充滿未知的互聯網世界。這樣打發時間和避免沖突一舉兩得。一開始我想象得很簡單,給他們推薦了些公眾號,下載了一些新聞客戶端,教他們什么樣的標題什么樣的內容一般不可信。后來我發現老爸無師自通,自己玩上了抖音快手,不僅愛玩還愛跟著學,網紅奶茶、自制涼皮,電飯鍋蛋糕他基本上全做了一遍,怎么復雜怎么來,色香味一點兒都不輸去外面下館子,老媽見狀也坐不住了。一天她跑到我房間,神秘兮兮地問我老爸做的菜都是在哪兒學的,還表現出滿滿的求知欲:“我看你們年輕人玩的東西是挺有意思哩,抖音、快手和小紅書全都給我安上吧!”之后想昵稱、選頭像老媽都認真的不得了,像是馬上要干件大事一樣,什么準備工作都馬虎不得。
第二天,老媽看著小紅書上的酸辣風爪忍不住也想要大顯身手一番。我本來覺得網購對她有些復雜,自己把材料買齊就行。老媽反倒不樂意了:“你慢慢給我教一下,我以后就能自己買了。”于是,我又幫她注冊了盒馬賬號,演示完一遍后,老媽自己下了訂單,從來沒在網上買過東西的她心滿意足地完成了自己的網購初體驗。掌握新技能后,老媽給家里添了不少新玩意,最滿意的還是磁力魚缸刷,清洗魚缸真是省了不少功夫。不過,最令我意外的還是老媽變得更加愛美了,有一回在網上買了染發劑自己染起頭發來。最初我總是下意識地認為“這對她來說可能太難了”,而選擇“我幫她做”這么一種看似對兩個人來說都更方便的方式,但其實父母仍然對這個世界保有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斷地帶他們探索未知或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反哺”。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反哺”過程都如此順暢,比起網絡使用技能的差距,對互聯網信息的選擇、理解能力的差距是更難彌合的鴻溝。前段時間老媽看到“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的消息,便囑咐我第二天早上早點去樓下藥店排隊,我把各方辟謠的信息給她看,她卻覺得官方說的怎么會有假呢?即使最后我把和中醫專業同學的聊天記錄分享給她,她也是一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姿態。看我態度強硬不肯去買,老媽便決定第二天早上自己去。當涉及這些和他們生活經驗相違背的話題時,就像小時候叛逆的我們一樣,父母也會“抵抗反哺”。
其實不難理解,在過去,長輩由于年齡、力量、社會地位等成為掌握強勢話語權的一方,在與長輩的相處過程中,我們表現出的更多的是聽從與順服。而隨著年輕一代逐漸成長為社會的中堅力量,長輩逐漸被邊緣化,社會地位的轉化使得雙方話語權的力量對比也發生了質的變化。當長輩無法接受這樣的角色轉變時,自尊的需求便會大幅增加。一方面,父母可能會通過命令、控制等方式來塑造自身的威權從而達成心理平衡,另一方面,父母可能會通過反對、抵制子女的立場來維護自尊的需求。因而我們在積極進行文化反哺的過程中也應采取恰當的方式和技巧,給予長輩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從而減少溝通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摩擦和情感消耗。如何學會和父母溝通,學會與家人相處,可能是我們一生都要持續學習的命題。
誠然,這次疫情將每個家庭中固有的卻又常被忽視的問題呈現并放大出來,但同時也給予我們充分的時間去審視和改善問題。通過反哺,能夠不斷拓展我們與父母之間的話語空間,逐漸與時代接軌的父母也得以在家里重新掌握一部分話語權,從而使他們的自我認同不斷得到鞏固。但我覺得更為重要的是,父母自己的生活也逐漸豐富起來。以往父母總是將絕大部分精力放在子代身上,子代成家立業后又會投入更多精力在孫代上,進入互聯網世界的他們能夠走出為別人而活的怪圈,從而探索自己生活的更多可能性。
責任編輯:陳思
通過反哺,能夠不斷拓展我們與父母之間的話語空間,
逐漸與時代接軌的父母也得以在家里重新掌握一部分話語權,從而使他們的自我認同不斷得到鞏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