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自閉癥的小姑娘

曹懷寧

愛、理解與包容，從小被這3種養分澆灌過的“樹苗”，才會有發自內心的力量笑迎未來的困難。

疑似自閉癥的小女孩

“曹老師，我覺得我女兒患有自閉癥！”在電話中，這位媽媽的口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我女兒整天畏畏縮縮的，沒有一點兒大方的樣子。我的同事朋友來家里做客，她打招呼永遠那么扭扭捏捏，叫了叔叔阿姨后就什么話也沒有了，只會坐著發呆，還沒有她3歲的弟弟會說話！我覺得她好像恨不得把自己鎖在一個小世界里，最好誰都不要看到她，你說這是不是自閉癥的典型癥狀？我這個女兒啊，真的不讓人省心……”

第二天，我便在咨詢室里看到了這個疑似自閉癥的小姑娘顏顏，她大大的眼睛里滿含著膽怯，兩只小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我微笑著迎上去，小姑娘馬上從沙發上站起來，還沒等她張嘴，她媽媽就嗔怪了她一句：“怎么見到老師也不問好？”小姑娘抿了抿嘴，抬頭小聲說了句“老師好”，接著就把頭又深深地埋了下去。

和顏顏在咨詢室里單獨坐定，我開始問她在學校里的情況，她很開心地告訴我班上有50名同學，自己平時經常和3個小姑娘一起玩，最喜歡上語文課。我們輕松地聊了5分鐘，顏顏口齒清晰，絲毫沒有扭捏的樣子。為什么她的媽媽會用“自閉癥”來形容她呢？母女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

我問：“顏顏，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嗎？媽媽告訴你今天為什么來這里了嗎？”顏顏搖了搖頭。我解釋說：“其實我是個老師，不過和你學校里的老師有點兒不一樣。我是教爸爸媽媽怎么做得更好，同時也教小朋友怎樣更好地與爸爸媽媽相處的。顏顏，你覺得平時和爸爸媽媽相處得好嗎？”

聽到這個問題，顏顏想了幾秒鐘，只說句“還不錯吧”便沒有了下文，和剛剛侃侃而談的樣子大相徑庭。雖然小姑娘才8歲，但她心里對于親子關系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不過，她明顯已經開始明白人際關系中的潛規則：不能隨便說爸爸媽媽的不是。如果強行讓她說，不僅會破壞我與她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感，甚至會加劇她對我的恐懼與防備。該怎么辦呢？

我的大腦高速運轉著，眼睛無意識地掃過沙發、茶幾……當我看到茶幾上擺著的水晶花瓶時，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我拿起那個花瓶，笑著說：“顏顏，咱們來玩兒一個游戲好嗎？”顏顏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把花瓶遞給她：“聽過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吧？阿拉丁摩擦了神燈，于是燈神就出現了，并且可以滿足他3個愿望！我們現在也把這個水晶花瓶當成神燈玩兒許愿的游戲，好嗎？”顏顏點點頭，小臉上隱隱出現了一絲期待。

3個小小的愿望

為了讓顏顏感覺到我對這個游戲是認真的，我與她剪刀石頭布來決定誰先許愿。顏顏贏了，她開心地擦了擦花瓶說：“我希望爸爸媽媽能給我買一套芭比娃娃，要帶好幾套替換衣服的那種。”

“為什么想要娃娃呢？爸爸媽媽沒給你買過嗎？”聽到我的疑問，顏顏的小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落寞：“我希望他們能把娃娃當作一件禮物正式送給我，而不是上街隨便買個東西送我。我每年只有生日時有蛋糕，其他時間一件禮物都沒收到過，可是弟弟有禮物……”我忽然明白了顏顏臉上落寞的原因。收到精心挑選并包裝好的禮物是孩子最開心的事了，這份快樂不僅來源于玩具本身，更來源于父母的用心。顏顏只得到了東西，但沒得到“心”，而弟弟卻得到了，難怪她失落。

我還沒從顏顏的第一個愿望中走出來，她的第二個愿望又擊中了我—她想要一個小小的平底鍋。我好奇地問她：“是那種玩兒過家家的塑料鍋嗎？”顏顏著急地解釋說不是的，是要真的能做菜的鍋。“平時看電視，我最喜歡看美食節目了！我也有做給爸爸媽媽吃過，但我只有一個小奶鍋，沒有炒鍋，做菜好困難，媽媽說不好吃……”

我嘆了一口氣：“你媽媽沒吃嗎？”顏顏臉色黯然：“上周末我煮了西蘭花，媽媽咬了一口就說太硬了、沒味道，就不吃了……后來是我和弟弟吃完的。我很喜歡照顧弟弟，在家里他和我說話最多，他管我叫大兔子，我叫他小老鼠……”說起弟弟，顏顏的臉上又漸漸恢復了神采，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心中暗自慶幸，謝天謝地，妒忌與不公的陰霾還沒有遮蔽小女孩的內心。

只剩下一個愿望了。我鄭重地告訴顏顏，她想要什么都可以說，無論是具體的還是抽象的，“說吧，燈神的力量是非常強大的哦！”這一次，顏顏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抬起小臉，怯生生地說：“我希望媽媽不要那么兇……”

顏顏半垂著眼睛低聲繼續說：“媽媽經常會覺得我事情做不好，不夠聽她的話。可是我真的在努力做了，我知道爸爸媽媽上班很累，所以我回家也會自己做作業，陪弟弟玩，想讓媽媽能多休息一下。媽媽如果能夠對我溫柔一點兒，多陪陪我，每天和我一起玩玩游戲、說說話，我真的會很開心……”

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顏顏的手背上，我抽出兩張紙巾遞給她，輕輕地拍了拍這雙小手：“顏顏，老師覺得你真的是個非常懂事、非常體貼的小姑娘，你不要難過。我想，你的媽媽肯定也是愛你的，但她可能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愛，老師想要幫助媽媽。現在，我們把媽媽迎進來可以嗎？”顏顏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愛要先于管教

顏顏的媽媽戴著一副窄長方形的眼鏡，之前在電話里的強勢和篤定一掃而空，她坐在沙發上，有些不安。我把剛剛的經過告訴了她，她對我解釋說自己并沒有虧待顏顏，有時著急也是為她好。聽后，我溫和地回應道：“顏顏媽媽，我當然能夠理解你的用心。你很愛女兒，這毫無疑問，我從來沒有想要質疑這一點。只是，我們的愛如何才能讓對方真切地感受到，并獲得滋養，這可是件不容易的事。你希望孩子能盡快養成大方、開朗、自律、積極主動的生活態度，這樣能讓她在未來的生活中更游刃有余。但孩子就像一株小樹苗，你必須先施予足夠的溫情、關懷與信任，她才有力氣茁壯成長，粗壯的樹干才能經得住磨煉。如果你沒有給她提供足夠的情感基礎，就開始用抱怨的話和嚴厲的要求來磨煉她，那孩子不但不會成才，反而內心會更空虛，更沒安全感。”

“唉，老師呀，我何嘗不想溫溫柔柔地對待女兒。”顏顏媽媽摘下眼鏡，也抹起了眼淚，“但現在社會競爭太激烈了。我自己以前性格內向，不愛交際和溝通，現在快40歲了還是個基層員工。我真不希望顏顏以后也像我這樣，如果她早早就養成外向開朗的性格，跟人多說話，多交朋友，生活的路就會順一些吧？”

真是應了一句話，“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顏顏媽媽，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我必須要說，你的做法不可取。之前武斷地認為孩子是自閉癥，自閉癥的表現比較復雜，它不等于內向，這是你的認知錯誤。而且你在潛意識里把自己的焦慮投射到了顏顏身上，試圖逼她解決問題來讓自己感到好受一些。比如你解決不好職場問題，所以轉移壓力，認為只要孩子聽話了，自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但實際上，你稍微用理性思考一下就會發現這根本不可能，對不對？”

“孩子的成長有他們自己的規律，他們有自己的先天氣質，也有自己的命運。作為父母，我們在保證他們的正常學習與生活之余，能給予他們的最好的東西就是愛、理解與包容。從小被這3種養分澆灌過的樹苗，才會有發自內心的力量笑迎未來的困難。管教孩子固然重要，但愛是第一位的，對嗎？”顏顏媽媽臉有些紅，但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我想，她是明白問題所在了。

走出咨詢室，顏顏媽媽緊緊地抱了女兒一會兒，顏顏有些驚詫地窩在媽媽懷里。雖然她們沒有說什么，但我分明感到原本凝滯的愛開始重新在母女倆之間流動了起來。我相信，在愛中，她們會看到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