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
按照居民家庭收入水平重新制定貧民名冊,重新發放新的消費券,并規定每三年根據居民財富狀況調整消費券發放名單
由于疫情暴發,各國工商業與制造業均受重創,為促進消費、帶動生產,不少國家和地區都出臺了經濟刺激計劃,有的地方是給居民發放消費券,有的地方干脆推行“直升機撒錢”,即直接給居民派錢。
一千年前的宋王朝當然沒有直升機,但所謂的“直升機撒錢”卻是有的。我們來看南宋人周密《武林舊事》的記述:“都民素驕,非惟風俗所致,蓋生長輦下,勢使之然。若住屋則動蠲公私房賃,或終歲不償一環(一文錢)。諸務稅息,亦多蠲放,有連年不收一孔(一文錢)者,皆朝廷自行抱認。諸項窠名(福利名目):恩賞則有‘黃榜錢,雪降則有‘雪寒錢,久雨久晴則又有賑恤錢米;大家富室,則又隨時有所資給;大官拜命則有所謂‘搶節錢;病者,則有施藥局;童幼不能自育者,則有慈幼局;貧而無依者,則有養濟院;死而無殮者,則有漏澤園。民生何其幸歟!”
這段話大意:南宋都人多租屋居住,但政府經常減免房租,有的甚至終歲不用交一個銅板的房租;臨安政府又經常減免稅收,有的居民一年都未收一文錢,都由朝廷補貼臨安府財政。還有各種名目的福利:朝廷有喜事則發“黃榜錢”,下雪了就發“雪寒錢”,久雨久晴則有賑恤錢米,富人也常有捐助,大官兒拜官任職,也要掏腰包給市民派發“搶節錢”;此外,貧困的病人可到施藥局免費診治取藥,被遺棄的孤兒會被收養入慈幼局,貧而無依之人送入養濟院養老,死而無殮者可安葬在漏澤園。
南宋臨安官府給杭州居民發放的“黃榜錢”“雪寒錢”及賑恤錢米,可以說是“直升機撒錢”的雛形。
除了直接派錢,宋朝有的地方政府則給居民發放消費券。
前幾天讀《續資治通鑒長編》,看到了一則記載:北宋嘉祐年間,韓絳擔任成都知府,“在成都凡再歲。始,張詠以券給貧民,令春糴米、秋糴鹽。歲久,券皆轉入富室。絳削除舊籍,召貧民別予券,且令三歲視貧富輒易之,豪右不得逞”。
這則史料說的是:早年,張詠任益州(成都)知州時,曾給當地貧民派發消費券,憑券可在春季購買糧米、秋季購買食鹽,由政府埋單。但時間長了,這一制度產生了弊病,消費券最后都集中到富人手里。韓絳就任成都知府之后,對消費券之法作了改革:按照居民家庭收入水平重新制定貧民名冊,然后重新發放新的消費券,舊的消費券則作廢。并規定每三年根據居民財富狀況調整消費券發放名單。
北宋成都官府給貧民派發消費券并非偶爾為之,而是長期堅持下來。這一消費券制度是張詠創立的,查張詠履歷,他分別于淳化五年(994)與咸平六年(1003)兩度知益州,我們以他第二次知益的時間來計算,可知成都官府給貧民發消費券的做法最遲始于1003年前后。而韓絳知成都府的時間是在嘉祐末年,大約為1063年。換言之,成都的消費券制度至少維持了一甲子之久。
可見,宋代確實有給居民發放消費券的做法。實際上,許多我們以為只有現代社會才出現的政府舉措都可以在宋代文獻中找到,比如在經濟受疫情影響而下行時,政府通常會通過擴大投資與鼓勵消費來拉動經濟。
《夢溪筆談》記載:北宋皇祐二年(1050年),兩浙路發生災荒,“吳中大饑,殍殣枕路”,當時范仲淹為杭州知州,兼負責浙西一帶的賑災。范仲淹除了給饑民“發粟”之外,見“吳人喜競渡,好為佛事”,便“縱民競渡”,鼓勵民間多辦些賽龍舟活動,鼓勵居民出游觀看比賽。他自己則每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又叫來杭州的“諸佛寺主首”,告訴他們:“饑歲工價至賤,可以大興土木之役。”諸寺主首覺得有道理,于是大興土木,雇用了許多工人。杭州政府也大舉興建“新敖倉吏舍,日役千夫”。
范仲淹的做法很快引起宋朝監察系統的注意,浙西路的監司彈劾“杭州不恤荒政,嬉游不節及公私興造,傷耗民力”。范仲淹坦然處之。朝廷派人一調查,發現范仲淹之所以“宴游及興造,皆欲以發有余之財,以惠貧者”。以今天的眼光來看,范公的舉措,暗合了通過擴大投資與鼓勵消費來拉動經濟的理論。當時杭州的“貿易、飲食、工技、服力之人,仰食于公私者,日無慮數萬人”,這無數人,都因為范仲淹施行的經濟刺激政策,而不致失業、淪為流民。那一年,“兩浙唯杭州晏然,民不流徙”?!秹粝P談》的作者沈括贊揚說,此皆“先生之美澤也”。
(作者系歷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