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艱難攀升的票房與持續走低的評分,《八佰》的爭議從去年一直延續到了今年上映。
眾多影評人口誅筆伐的不僅是電影的劇情展現,還有導演對歷史的解讀方向,甚至直言管虎是在篡改歷史,并將《八佰》歸類于神劇。
在群情激昂之中,人們苛責《八佰》,這并非是一件十足的壞事,這表明總有人看待歷史的態度是莊嚴、客觀的。但當批評《八佰》成為一種“正確的聲音”時,《八佰》的閃光點可能就會在極端的情緒中被埋沒甚至被誤解。
作為一部電影,《八佰》對于歷史的解讀不可能是再現式的還原,而是在某種邏輯的編排之下、某種立場的基礎之上所進行的藝術再現。無論是導演所創作的電影,還是觀眾對電影的評價,過猶與不及都將導致事情的發展偏向另一個方向。
可以有觀點,但不能死守偏見;可以有批判,但不能沒有依據。《八佰》是一部有淚點,更有痛點的電影,因為它喚起了國人對那段歷史、那場戰爭的集體記憶。
[戰爭、舞臺和觀眾]
無論是真實的歷史事件,還是電影《八佰》里的藝術化展現,發生在四行倉庫的這場戰斗都曾被定義為了一場給歐美各國觀看的“表演”。事實上,整個淞滬會戰也是基于這一政略而進行的戰爭。
按照當時的想法,上海是遠東的國際化大都市,歐美各國在這座城市有他們各自的租界和各自的利益,一旦戰爭爆發,歐美各國將有可能加入到共同抗擊日本的戰爭中來。所以,當時對即將召開的“九國公約”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正是因為這個期望,讓戰機一而再、再而三地延誤。
當為抗戰準備了五年之久的張治中在1937年8月12日向統帥部申請13日拂曉主動出擊時,等來的不是準許,而是“等候命令”“避免小部隊之沖突”。
然而,就在8月13日上午9時15分,日本海軍陸戰隊一小隊沖入寶山路,與駐守在附近的中國保安隊發生沖突,淞滬會戰就此打響。
從8月23日開始,中國軍隊在上海死守了將近兩個月。而88師是最早參加淞滬會戰的軍隊,也是堅守在上海市區的最后一支軍隊,但就連他們也將按計劃撤出上海。
在10月25日晚,上層決定,要求88師在上海閘北留守,以向歐美列強展示中國軍人抗戰之信念和決心,期望引起國際社會的注意和同情。而時任88師師長的孫元良在“權衡”之下,只留下了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帶隊的是524團的團副謝晉元。
而這便是《八佰》這部電影的歷史背景。
戰爭、舞臺和觀眾,四行倉庫成為了中國軍人守衛上海市區的最后一座堡壘,而在對岸,那里有世界各國的僑民和中國的居民。戰士與百姓隔河相望,只不過一邊是上海的浮華,而另—邊是上海僅剩的“尊嚴”。
從淞滬會戰的激烈程度來說,四行倉庫絕不是最為慘烈的一個,但對于詮釋這場戰爭的政略以及戰略意圖來說,它所展現的方式恐怕是最為“露骨”的一種。
導演管虎以一種近乎荒誕的儀式感,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帶觀眾走進這一故事中。
影片中出現的第一個頗為吸睛的場景,是蘇州河兩岸的殘酷對比:南岸是租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北岸是戰場,陰森恐怖、死氣沉沉。
明與暗、動與靜、生與死的反差,在航拍鏡頭下被無限放大,賦予了電影讓人過目不忘的儀式感。
北岸的人在抗爭,在堅守,南岸的人在觀望,在看戲,其中包括西方各國的記者;南岸的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著英雄的故事,北岸的戰士聽著戲曲,不知自己也是戲中人。
一條河流,兩岸光景,折射出戰爭的殘酷與荒誕、破壞與重建。
南岸的學生根本不懂戰爭的殘酷,在目睹了一場勝利后,大受鼓舞,偷偷渡過河流報名參軍,卻在下一秒見識到真實的戰場后,驚惶失措,大喊著要回到對岸去。可戰爭豈是兒戲,子彈穿過他們年輕的身體,給他們上了無法回頭的沉重一課。
北岸的逃兵好幾次想要偷偷游到租界,但這條從死到生的路注定遙遠,他們屢屢失敗,繁華平靜的對岸,是他們難以企及的天邊。
[重要的不是戰爭,是人]
電影之所以取名為《八佰》,而不是“八百”,導演表示,“佰”是古代軍隊編制,十人為什,百人為佰。他著重想表達的,不是戰爭,而是戰爭背后的人。
所有戰爭,最后都會縮減為歷史書上的一段描寫、一個數字,但戰爭中的所有戰士,都鮮活地存在過,用血肉之軀筑起了城墻,他們不該被我們遺忘。
導演把鏡頭聚焦在平凡的小人物身上。他們操著各個地方的方言,他們貪生怕死,他們懦弱虛偽,他們的身上有太多人性的弱點,和我們心目中的“英雄”相去甚遠。但從中,我們卻可以或多或少窺見自己的影子。
歐豪扮演的新兵端午,一開始驚慌失措,不敢殺人,只想逃跑,他和他叔、弟弟本來是種地的,以為是來清掃戰場,順便看看上海有多繁華,沒想到卻誤入孤軍營,被迫面對最血腥的殺戮、犧牲;姜武飾演的老鐵,和日軍對戰時嚇得躲進麻袋堆里,顫抖著聲音說“害怕滴很”;王千源飾演的羊拐是個老兵油子;張譯飾演的老算盤,從頭到尾都在想著往外逃……
勇士并非一開始就是勇士,他們也有著人性最原始的怯濡、恐懼、瑟縮。
端午和小湖北兩個少年兵是視點性人物,通過他們的眼睛觀照這一場特殊的戰事。本應看顧照料他們的同鄉親族老葫蘆卻早早地拋下子侄輩,逃命而去,形成了頗堪玩味的暗喻。兩個少年從最初對戰爭的恐懼,逐漸生發出勇氣,在行動中成長為真正的戰士。
謝晉元、楊瑞符、上官志標、朱勝忠、陳樹生,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他們的樣貌基本忠實于史實。特別是陳樹生,正是那位渾身捆滿手榴彈跳樓、與敵同歸于盡的英雄。劇作人物和歷史人物的有機結合,令影片在真實感和戲劇化之間建立了較好的平衡,在一個個人物的藝術真實基礎之上,既還原了戰斗的慘烈,又實現了寓言體的表達。
電影之外,導演管虎曾去探訪過綁著炸藥包跳樓的戰士陳樹生在大巴山區的老家,那里現在還立著一座孤墳。他看到四行倉庫保衛戰主要指揮官謝晉元將軍留下的手書,上面寫著:余一槍一彈,絕與倭寇周旋到底。
而影片中“聲勢浩大”的“八百壯士”,其實實際上只有四百余人。這支由四百余人組成的孤軍,為自壯聲勢,以“八百壯士”的稱號傳揚開來。
“八百壯士”撐著,不光是為了九國會議,也是為了讓南岸的人相信中國軍人可以撐下去。
[儀式感背后的忠勇氣節]
《八佰》講述的,無疑是一個足夠悲壯的故事。
這支僅有四百余人組成、且大部分還是新兵的孤軍,從軍事上看,他們面對的幾乎是一場必敗之戰,沒有后援。他們更像是準備好的犧牲品。
但抱著“此地即是我們埋骨之處”的決心,眾將士死守四天四夜,利用四行倉庫的天然優勢,在日軍的猛烈攻勢之下,一次又一次地擊退日軍的沖鋒。
盡管這支部隊最終還是被要求停止作戰,退入租界,但他們的英勇事跡廣為流傳,成為抗戰史上的“八百壯士”。他們以背水一戰的堅持,戰勝了內心的蒙昧和暗弱,成為真正的猛士;他們的行為影響了蘇州河南岸的蕓蕓眾生,震撼了每個人的心靈,改變了他們對于世界和生存的認知。
而他們背后所折射出的,是千千萬萬曾經奮勇抗戰的中國英烈的不屈與韌力。
淞滬會戰,粉碎了日本“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妄想,更喚醒了四萬萬同胞,為了共同的目標團結在一起——抵抗日本的侵略。三個月的死守,為中國的文化機構、大學、工廠內遷爭取了時間。在后方建立起工業體系,支持了前方的持久抗戰。
淞滬會戰也徹底改變了日軍侵略的計劃,主戰場從華北轉移到華東,“由北向南”的進攻路線也變為了“由東向西”。這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日后抗日勝利的基礎。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間到處有青山。”歷史是用鮮血寫就的。殷憂啟圣,多難興邦。一塊石頭的裂開,不是因為最后一下的敲打,而是來自前面一萬次敲打的努力。如今我們的國家,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接近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在這樣的節點,更需要銘記歷史,開創未來。
本刊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