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佛塔與文脈

呂洪年

最初的西湖不過是海潮退出留下的鹽堿地，是一個潟湖。西湖成為世界遺產，是人類不斷開發、保護和賦值的結果。

春秋戰國以前，杭州連縣城都沒有，只是山區與江海之間的一抹薄土，有賴于咆哮的錢塘江不斷地沖刷和沉積。秦統一六國，始皇帝巡行天下，在武林山下降帆系纜，留下一個縣治，以及“秦望山”“系纜石”“武林門”等幾個遺跡地名。這個潟湖可能叫“錢唐湖”，也可能還沒有名字。

隋唐時，這個“錢唐湖”封閉脫鹵，楊素筑城，運河開鑿，因其位于州城之西，“西湖”之名開始見諸史籍。我們可以體會到取這個名字之樸素和隨意。

五代吳越國時期，由于吳越王錢镠重視民生，并崇信佛教和道教，于浚河挖井、保護西湖的同時，在西湖群山廣設寺廟宮觀。從而千余年來，西湖才一日日改變面貌，成為湖光瀲滟、山色空蒙的優勝之地。當時的睦州人方干在《夏日登靈隱寺后峰》詩里說“山疊云霞際，川傾世界東。那知茲夕興，不與古人同”，西湖也從此與前代不同。

西湖山水相得益彰，美不勝收。除了廣設寺廟宮觀之外，為配合山水，吳越王還大興土木，興建多姿多彩的各種佛塔，除了珍藏各類經卷和佛像之外，還使湖山不斷增輝，相映成趣。初步統計一下，西湖群山上計有著名的寶塔十余處，如北高峰塔、南高峰塔、梵天寺塔、雷峰塔、保俶塔、白塔、六和塔等等。這些佛塔高聳入云，金碧輝煌，成為西湖特有的地標性高層建筑，千余年來，為西湖增色，為山水添光，也成為舉世聞名的文化遺產，也成為西湖文化的核心要素。

就說西湖園林中的各類佛塔，其建筑的特色也是世界一流的，頗值一書。

北高峰塔和南高峰塔是真正的高層建筑，在當時非常罕見，存世之塔中很難有可匹敵者，構成了著名的“雙峰入云”景觀。它們與山水融為一體，還有消防和瞭望的功用，體現了建造者巧妙的設想，也體現了吳越國時期強大的工程能力。張岱在《西湖夢尋》中寫道：“塔中四望，則東瞰平蕪，煙銷日出，盡湖中之景。南俯大江，波濤洄洑，舟楫隱見杳靄間。西接巖竇，怪石翔舞，洞穴邃密。其側有瑞應像，巧若鬼工。北矚陵阜，陂陀曼延，箭櫪叢出，麰麥連云。”景色之雄奇瑰麗，令人陶醉了近千年。

梵天寺塔系吳越國匠人喻皓幫助建造。喻皓不僅精通建筑結構而且善于統籌，選擇基址、建造模型、燒制磚瓦、儲運材料、指揮安裝，速度極快，一月可建一層。這是當時的“杭州速度”，名震天下。

保俶塔八面七級，塔身纖秀挺拔，磚色青雅，上有玲瓏鐵頂，像一個嫻靜秀頎的古裝美女。她站立的位置幾乎就是寶石山的黃金分割位，一邊是繁華俗世，一邊是幽秘林下。四季與朝夕，寶石山流丹溢彩，保俶塔沐風攬云，此情此景不知道陶醉了多少杭人和游客！

六和塔位于錢塘江邊的月輪山上，建筑特點是內磚外木，外表十三層，內里實際是七層。六和的名字來自佛教思想“六和敬”：見和同解、戒和同修、身和同住、口和無諍、意和同悅、利和同均。

這里本來是吳越王室的果園，970年吳越王錢弘俶舍園造塔，并建塔院。建塔的目的有三：一是為了鎮壓江潮。這是他爺爺錢镠開始的事業，鎮壓江潮保護國土，使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洪水侵害;二是導航，因為錢塘江涌潮兇險、河道復雜，塔頂燃燈能給夜航的舟船提供導航作用;三是祈福，從八卦而言，月輪山地處東南，方位為巽，主生發毓秀。在此地造塔有利于收聚靈秀之氣，使杭州文風茂盛英才輩出。古代很多州縣都要在東南方位造塔，一般都叫巽峰塔。六和塔就是杭州的巽峰塔。歷史事實也巧合，五代吳越開始，杭州成為中國新的文化中心、教育中心，三教并舉，英才輩出。

1924年9月25日，雷峰塔轟然倒塌。魯迅分別于1924年11月17日和1925年2月23日發表了《論雷峰塔的倒掉》和《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他以雷峰塔來象征鎮壓百姓的罪惡勢力，為它的倒掉拍手稱快，為含冤未伸的白娘子大聲申訴。“白娘子”作為杭州特有的民間傳說，除了白娘子與法海和尚的斗爭，在流傳中還增添了男女私奔和大團圓兩個部分，成為豐滿成文的《白蛇傳》。魯迅一貫鄙棄怪力亂神，但對這個傳說和新增內容卻都很滿意很接受。這時的魯迅就是個從小聽媽媽講述傳說故事的孩子，就是個在西湖邊生活和流連的杭州人，就是個順應民心所向的鄉黨領袖。所以雷峰塔就是愛憎分明的民心象征。

2002年雷峰塔重建了，什么都是新的，但是它的思想內涵還是原先的，還是魯迅所推崇的：嫉惡如仇、從善如流、敢于抗爭、勇于建樹！在西湖邊，前有岳飛、于謙、秋瑾、章炳麟……后有吳菊萍、吳斌、孔勝東、丁云川……數不勝數的先賢和英雄都是這些精神的代表。

西湖，因為杭人成為民生的西湖，因為吳越國成為人文的西湖，因為四周的佛塔成為流傳千古的吉祥之湖、優勝之地。所以西湖和佛塔是密不可分的。西湖是有文化的、有生命的。她的文化和生命通過四周的佛塔得到了展示，得到了標注和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