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HL貧困村扶貧實踐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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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國民經濟與社會的持續發展,我國社會政策與社會福利進入了新階段,反貧困戰略和實踐也有了新的進展。體現在國家層面,習近平總書記在湖南湘西考察期間做出了“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精準扶貧”的重要指示,并且在隨后的扶貧開發中又再次強調扶貧工作“貴在精準,重在精準,成敗之舉在于精準”,由此成為了代表中央的主導戰略性指示。但在地方性扶貧實踐取得顯著成效的同時,也衍生出諸多意外性后果與亂象。2016年初,《新華日報》《經濟日報》等主流報刊爭相報道了廣西、貴州扶貧實踐中農民爭搶“貧困戶”的事件,一時引發了對于地方精準扶貧實踐的討論。事實上,爭貧舉動和現象并非一時之盛,而是隱藏在基層治理中,農戶爭貧行為導致部分“非貧困戶”非法獲得扶貧救助資源,而在資源總量既定的情況下,部分真正貧困的農戶被排除在資源之外,進而影響了精準扶貧的精準指向與貫徹實施。由此可見,精準扶貧的戰略目標本是將救助資源準確瞄向最需救助的目標群體,秉持著“扶真貧、真扶貧”的原則性要求,完成精準扶貧長效治理機制在農村地域的生根發芽,但是在政策文本與地方實踐脫嵌背景下,道義與理性邏輯共同參與建構農戶心態和行為,往往引發“爭貧”舉動的意外后果。因此,面對扶貧項目在引入到鄉村場域中出現的“水土不服”反應,從道義與理性兩條路徑來剖析扶貧實踐中農戶的心態變化走勢,本質上也是在試圖摸索出一條微觀層面下的文化解讀路徑。
對于該文所探討的話題,學者們在對于精準扶貧的實際運作進行研究的同時,也在反思此類怪象的衍生機制,目前學界有如下幾種闡釋路徑:國外的減貧工作者JhaRaghbendra①JhaRaghbendra, Bhattacharyya Sambit, GaihaRaghav& Shankar Shylasti.Capture of Anti-poverty Programs: An Analysis of the National Rural Employment Guarantee Program in India. Journal of Asian Economics, 2012, 20(4), 456-464.和SitakantaPanda②SitakantaPanda. Political Connections and Elite Capture in a Poverty Alleviation Program in India. The 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 2015,51(1): 50-65.分別在2009年和2015年關注了印度的反貧實踐,并發現在此過程中,印度部分地區也存在著非貧困人群利用貧困政策與福利優惠為自身謀取利益的舞弊現象,這與我國的“爭貧”怪象雖衍生誘因不一,但最終結果均是造成了國家政策在村莊領域的“梗阻”。他們在后續的追蹤調查中給出了“反貧困操作的牽絆之一是精英俘獲”的結論,對于理解我國基層扶貧實踐的怪象,具有較大的參考價值。
國內學者的實證研究主要聚焦于解讀“爭貧”背后的發生機理。鄧維杰認為精準扶貧的宏觀性運作邏輯在進入到地方基層社會中的過程中,無法有效地契合基層社會的真實需要,最終才引發了民眾對上級政策的規模性排斥。③鄧維杰:《精準扶貧的難點、對策與路徑選擇》,《農村經濟》,2014(6)。左停等人從農戶的文化秉性視角衡量,認為傳統鄉土文化中隱藏的平均主義思想使農戶在面對福利政策時反應異常激烈,所以,“爭貧”作為農戶文化作用的產物是初期扶貧實踐不能躲避的后果。④左停、楊雨鑫、鐘玲:《精準扶貧:技術靶向、理論解析和現實挑戰》,《貴州社會科學》,2015(8)。馮華超與鐘漲寶以經濟理性視角為切入點,將農戶“爭貧”的行為視為一種為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呈現面,在爭取免費福利待遇意識的驅使下,農民必然采取多樣化手段實現自己的利益訴求,那么爭貧事件便水到渠成。⑤馮華超、鐘漲寶:《精準扶貧中農民爭當貧困戶的行為及其闡釋——基于武漢近郊Q村的實地調查》,《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2)。
現有文獻除將宏觀政策制度和政策落地實施作為成因和背景分析之外,雖已涉及具體個案和農戶爭貧行為的討論,但尚未梳理出契合實踐的行動邏輯和理論框架。因此,對于農戶行為的闡釋路徑必須要放置在恰當的扶貧場域之中,這也是本文開展田野調查的意圖所在。有鑒于此,本文基于H省某貧困村的扶貧實踐,通過呈現精準扶貧政策在該村莊的“進場”并展開的過程,梳理在政策與農戶互動層面上農民爭貧的生成邏輯,嘗試呈現扶貧制度嵌入到地方鄉土社會體系之中所面臨的實際運作困境,最終呈現出地方扶貧運作的復雜面相。
20世紀20年代以來,在“農民再發現”⑥Shanin T. Introduction: Peasantry as a Concept. Peasants and Peasant Societies: Selected Readings.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87, p.1.的研究熱潮中,面向農戶行為選擇的命題爭論中逐漸形成了兩種針鋒相對的理論脈絡,也就是本文所依據的主要分析工具——“斯科特-波普金論題”,即“道義小農(the moral peasant)”和“理性小農(the rational peasant)”的辯證分析框架。
1.道義小農理論
道義經濟學始于前蘇聯社會學家恰亞諾夫(ChayaJlov)對俄國農民行為的實證分析,他強調真正適合獨立小農家庭與小農個體行為選擇策略的解釋框架并非理性經濟,而是以家庭消費需求為自我判斷與平衡的標準。在他看來,小農家庭作為生產消費的基本單位,其保持穩定才能保障其生存運行,因此家庭生活需求滿足程度被納入到小農行為策略的首要考慮因素,在基本生存需求未有效滿足的情況下,小農的行為選擇是無暇考慮利潤、效益等理性經濟因素的。①A.恰亞諾夫:《農民經濟組織》,蕭正洪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6,第68頁。隨后的卡爾·波蘭尼(Karl Polanyi)延展了恰亞諾夫的基本主張,以“嵌植式經濟”的模式表示實體經濟學才是解釋前資本主義小農行為的根據,市場經濟未形成前,農戶的經濟行為嵌入在社會結構之中,并受地方文化與社會關系的影響而給出不同的行為反應。這里的小農在研究者看來,即是被底層社會結構所支配的“道義小農”。②卡爾·波拉尼:《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馮鋼、劉陽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第66-69頁。
正是延續以上的分析脈絡,斯科特(James C. Scott)在《農民的道義經濟學》中提出了“生存倫理”,通過對東南亞農民的實地考察,將農戶的生存倫理與行為判斷標準進行深化,建構了“道義經濟”模型。主要堅持幾點:其一,受土地、生產技術與氣候條件的外在因素限制,農民的生產生活并不處于穩定狀態,而是經常面臨生存危機的威脅,在這一客觀事實下,農戶的行為策略往往強調“安全第一,規避風險”而非偏愛利潤最大化。這一原則甚至延伸為小農社會里的道義觀念,滲透到農戶經濟、政治生活中,成為他們制定家庭策略、判斷外界政策的重要標準。其二,從小農經濟的生產生活到小農經濟行為的活動特點均鑲嵌在小農所處的地方情境中,與地方場域的政治、文化、自然環境因素相互作用又相互呈現。在這一點上,斯科特對農民經濟行為的理解已經從群體與文化的雙視角將政治、生存倫理、社會道德等因素綜合納入到農民行為選擇研究之中。③詹姆斯·C.斯科特:《農民的道義經濟學:東南亞的反叛與生存》,程立顯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第101-102頁。其三,斯科特強調社會多種外界因素阻礙或助力小農家庭經濟目標的實現,正是外界因素影響的不確定性,使農戶被“安全第一、風險最低”的原則支配,在生產技術、交易方式、社會道德等層面作出適度的調整,以在社區范圍內加速資源的整合與分配,增強家庭單位的風險抵御能力,實現所謂的“體面生存”。但斯科特又表示,如果這種“體面生存”的生活局面被外界精英或其他力量的掠奪所打破,農戶便會為了奪取生存權利而奮力反抗,以維護社會交換中的公平公正。
2.理性小農理論
在理性小農理論發展的浪潮中,早期的研究可以以舒爾茨(Theodore W. Schuhz)為代表,他所持有的觀點強調小農經濟的理性特征,在他看來,小農經濟也避免不了價格、農產品與生產要素之間的競爭,那么小農也必然要精細計算家庭生產活動的成本、支出與利潤,因此,從本質上來說他們的經濟行為與資本主義企業具有相同的理性衡量色彩。④西奧多·W. 舒爾茨:《改造傳統農業》,梁小民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第121-123頁。繼舒爾茨之后,施堅雅(G. William Skinner)又以中國四川地域基層市場和社會結構的實地考察為根據進一步反駁了斯科特的道義經濟,認為農戶的經濟行為并不鑲嵌在地方社會體系之中,而是與市場經濟共生,因此其經濟行為與市場經濟一樣遵循理性化的追求原則,實現生產要素的最優配置成為其調整經濟策略的主要衡量目標。⑤施堅雅:《中國農村的市場與社會結構》,史建云、徐秀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第68頁。
承襲以上研究脈絡,波普金(S. Popkin)將理性小農的研究推向了高潮,他在《理性小農》一書中主要闡釋了幾點主張:其一,從經濟生活到政治、文化生活,農戶都始終堅持理性的衡量原則,即以最少的投入成本實現利潤最大化,農戶并不相互隔絕,而是與市場經濟一樣相互競爭以謀取自家生產的絕對優勢;其二,與道義經濟不同,鄉村經濟、政治與文化等并不遵循互惠互利的交換原則,而是暗涌著競爭、沖突、背叛與搶奪,尤其在涉及到利益與福利分配的事件上,農戶多因為自利動機而發生利益沖撞;其三,對于農民自身而言,他不是道義經濟所強調的被生存倫理所左右的小農,而是理性計算家庭得失的“經濟人”,這不僅局限于經濟生活,在政治、文化生活上,農民也同樣以投資者身份反復權衡每件事情的參與代價與預期收益,再給出相對的策略回應。①郭于華:《“道義經濟”還是“理性小農”重讀農民學經典論題》,《讀書》,2002(5)。因此,從這一趨勢來看,小農具備與道義經濟相反的理性追求傾向,這種理性決策所引發的生產沖突也理應被承認與尊重。
3.“道義”與“理性”兩者的爭論
長期以來,以上兩種對立的研究范式都在試圖說服對方,但往往又因為各自立場的不同而相互摩擦。深入來看,他們所爭執的本質其實是圍繞農民行為抉擇的理性與道義命題所展開的,道義經濟堅持農民所做出的行為判斷建立在生存倫理與鄉村道德準則的基礎之上,而理性經濟與之相反,利潤與效用的最大化才是小農行為舉動的根本判斷標準。對于兩派而言,它們都存在一定的說服力,但又不足以完全解釋所有的現實問題,因此也很難判斷孰對孰錯。
事實上,在我國經濟新常態與社會變遷的現實語境下,這兩種解釋模式完全可以被納入到同一行為的判別過程中。從中國農村的發展上來說,傳統的農村道義觀與公正觀仍然存在,而同時轉型期市場經濟的發展又將理性經濟觀引入到村莊場域中,不斷消解著封閉化的鄉土社會。因此,將以上兩種理論范式投射到爭貧怪象的發生邏輯闡釋上,我們會發現農戶的“爭貧”舉動并不是由“道義”或“理性”單一因素所支配的,理性與道義雖然無法調和,但同時又作用在小農行為選擇中。田野經驗表明,在各種形式的“爭窮”舉動中,農戶會如斯科特所闡釋的那樣出于生存理性的考慮而選擇爭搶貧困戶名額,又如舒爾茨強調的那樣通過理性的盤算認識到貧困戶名額內含的利潤待遇,進而竭力抓住這個獲取利益最大化的“機會窗口”。在這個過程中,農民的“生存性智慧”呈現出道義與理性的雙面特征。在兩派博弈交互作用下,農民才會作出爭貧的行為舉動,這也正是本文所堅持的主要闡述路徑,即不要將農戶爭貧的行為單一判定為道義經濟或理性經濟的作用,而是將二者由對立納入到同一分析框架之中,這樣一來,爭貧舉動的生成邏輯與本文的研究框架也得以建構起來。(如圖1所示)

圖1 農戶爭貧舉動的分析框架
本研究所關注的是精準扶貧實踐中所衍生的農戶爭貧舉動,該行為無論其性質如何,本質上都是脫離原有福利政策執行正軌所引發的意外性后果,基層政府與執行人員大都對此避而不談。因此考慮到話題的敏感性,該文以定性研究中的結構訪談、個案研究與參與觀察法為主要研究方式。
1. 個案研究法
強調聚焦研究對象本身的個案研究法具備了解透徹、主題集中的研究優勢,該文也以此研究方法為工具,從H省L貧困村扶貧實踐這一鏡像切入,深入分析了扶貧政策在基層落地生根中出現的爭貧亂象,并從典型個案中試圖闡釋道義經濟與理性經濟對農戶行為抉擇的形塑作用,出于研究倫理的考慮,本文所涉及的樣本地地名、人名皆為化名。
2.半結構訪談法
該研究中,筆者以此研究方法為基本,于2018年11月與該村駐村書記取得聯系,在中間人的引薦下融入到該村的扶貧工作中,并結合提前編制的訪談提綱,對該鎮包括主要扶貧干部、幫扶責任人和三個貧困村的村干部以及村民在內的40位訪談對象進行深入訪談,目前大致按照扶貧干部5位、幫扶責任人5位、三個村的村干部9位,及村民21位的訪談比例劃分,就爭貧現象中的典型事件詢問關鍵人物關于事件的過程和看法以及行為主體的觀點、動機和行動策略,從而掌握爭貧行為發生的具體過程,為該文的撰寫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3.參與觀察法
參與觀察的優勢在于研究者進入到研究對象的生活場域中,帶著問題參與研究對象的日常生活,以尋求資料和理論性解答。該選題運用此研究方法,結合前期調研與村莊干部的溝通,筆者在田野調查中作為一個“觀察者的參與者”,進入該貧困村,通過走訪入戶,參與到該鎮貧困戶識別的具體實踐中去,旨在獲得寶貴的事實資料,理順爭貧舉動的發生機制。
微觀層面上的扶貧案例才是理清我國農村貧困治理脈絡,實現基層扶貧任務的重要參考。因此,在從宏觀理論到扶貧項目村的落地中,筆者嘗試以H省某貧困村扶貧實踐為分析文本,將基層貧困戶識別流程與衍生出的農戶“爭貧”舉動進行了層層剝離。
本次調研的樣本點L村位于H省L縣西北部,該村為典型性貧困村,隸屬于S鄉,距鄉鎮約6.7公里,距縣城約18公里。村子四周僅有兩條柏油路與外界相連,交通較為不便。該村包括兩個自然村,四個村民小組,2017年年底該村識別與調整后在冊的貧困戶為98戶,占該村戶數的45%。時至2018年年底,貧困戶經自然增減變化后,脫貧16戶,其中有7戶因發展該村特色產業脫貧,在冊的貧困戶由此降為82戶,詳見表1。
L村因地理、經濟等多方因素導致大量貧困戶的出現,且貧困戶多處于重大疾病、子女輟學、生活無法保障等生活困境。在國家扶貧政策開發號召下,該縣先后派駐了40多名常駐工作人員組建了12個工作隊進駐村組。并通過創辦鄉村特色產業、引導勞務輸出與加強村民知識教育等舉措進行幫扶。但據不完全統計,在精準扶貧實踐落實到該村過程中,先后發生了約18起村民鬧訪事件。調查顯示,此類農戶糾紛出自對基層貧困戶篩選流程的爭議,聚焦到該村精準扶貧中幫扶對象的識別流程則主要涵蓋了以下層層遞進的幾個階段:

表1 L村貧困戶變化統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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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模控制是指在精準識別貧困戶的流程中,所采取的自上而下按級合理分配貧困名額的一種方式,即以2013年農民人均純收入2736元為識別標準,以國家統計局在2013年發布的全國農村貧困人口規模8249萬人為基數,各省市區單位在此基礎上通過規??刂?,識別規劃出相應級別的貧困人口并具體分解到地方行政村。①萬江紅、蘇運勛:《精準扶貧基層實踐困境及其解釋——村民自治的視角》,《貴州社會科學》,2016(8)。在此宏觀政策原則下,該村采取了農戶申請,村民填寫并篩選的評選方式??紤]到農戶的文化水平與理解能力,該縣印發了固定格式的貧困戶申請表,由村委委員及駐村干部引導村民填寫。據2018年下旬數據顯示,該村填寫并提交申請表的為126戶,但該村被分配到的貧困戶名額僅有70個,由此形成了粥少僧多的局面,易引發后續評選爭議。
2.村委會初步篩選
針對村民提交的貧困戶申請書,村委會將進行下一階段的篩選。自2016年來主要依據的原則為:其一,農戶舉家外出務工一年及以上,不在當地居住、生產生活的;其二,家庭中成員為村委會主要負責人的;其三,該戶家庭曾在縣城及以上地區購買過商品住房、門市房的;其四,該戶家庭成員曾購買過3萬元以上的大型農業機械與代步工具的;其五,家庭成員作為企業法人或股東在工商部門注冊有企業且有年審記錄的,或長期雇用他人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其六,農業戶口轉為非農業戶口的。符合以上六項標準其一者則不得參選貧困戶。此外,該村駐村工作人員與村委負責人另從申請者家中子女上學人數、老弱病殘人數、信譽評價等多方因素考察,篩選出符合貧困戶標準的農村家庭。依據該項標準,該村在126戶申請貧困戶的農戶中初步確定了86戶農村家庭,并在登記之后,進行下一輪篩選。
3.“回頭看”的二次評選
最終貧困戶的確定遵循“回頭看”與動態變化的甄別原則。在2018年的二次評選階段,村莊集體及基層組織發揮動員作用,并由村黨支部書記與駐村干部組建評選小組,召開民主評議會,以匿名投票的方式篩選以上初步確定的86戶家庭。對于評選小組而言,其成立原則要求公平化、透明化。在人員構成上,該村的貧困戶評選小組成員主要涵蓋了村黨支部負責人、村委會主任、村委會財務負責人、6個一般駐村干部與6個村民代表,且以上成員不能集中來自于同一村民小組,應當根據該村四個村民小組的人數按比例篩選。最終,由這15個人員所組建的評選小組以匿名投票的方式進行二次評選,對于每戶贊成人數達10人以上的,則成為最終人選,且次日公布貧困戶名單。但這里需要關注的是,當公告張貼之后,在接受村民監督的過程中,便出現了爭議現象。在2018年的貧困戶篩選中,該村有9戶農村家庭對二次篩選的結果表示爭議,并要求進一步復核,而二次復核后,仍有5戶村民表示不滿。
文中所提及的“爭貧”,是在參考學者萬江紅和蘇運勛所做定義的基礎上做的描述。所謂“爭貧”是指貧困群眾在獲知自己被剔除貧困戶名單時,通過多種方式爭取貧困指標的過程,“爭貧”實質上是扶貧資本在分配過程中的一次利益爭奪。①萬江紅、蘇運勛:《精準扶貧基層實踐困境及其解釋——村民自治的視角》,《貴州社會科學》,2016(8)。而對于精準識別所涉及的資源分配過程以及衍生的“爭貧”舉動的解釋則需要我們從特定場域分析。布迪厄的實踐理論明確表示場域并非簡單的生活領域,而是內含行動者關系網絡與社會復雜結構的社會空間,譬如宗教場域、藝術場域等作為多個不同的社會小分子空間具有內部不同的存在邏輯。其次,場域內存在客觀關系及所構成的互動情境,進入到其中的行動主體受個體主觀能動性與場域形塑作用會形成自身的一套行動策略并進行爭奪,而斗爭的焦點則是誰能夠獲取對自身資本最有利的絕對優勢。因此,場域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解農戶行為的微觀角度,也就是說,精準識別的實施是在扶貧場域中的具體實踐,受場域的形塑與個體意志的影響而發酵出我們所關注的“爭貧”舉動?;趫鲇蚶碚摰木唧w解釋,筆者又進一步明確定義了“扶貧場域”:在政策涉及村莊中由村戶、鄉鎮干部、村級組織等多個行動主體為了“爭奪”扶貧資源而構建的一個動態性關系空間。因此,在扶貧場域的界定基礎上,對于農戶“爭貧”舉動的理解也應被放置到該實踐空間中考察,從社會小世界的視角看待農戶在場域資源分配中所給出的“爭貧”這一策略性行動。結合田野調查與已有的爭貧手段界定方式,以下主要依據制度化與非制度化兩種分析層次對扶貧場域中“爭貧”舉動的具體表現形式展開細致解析。
1.制度化“爭貧”舉動
制度化手段是指人們所做出的行為嵌入在體制框架之中,并未越軌脫離制度的既定要求。②馮華超、鐘漲寶:《精準扶貧中農民爭當貧困戶的行為及其闡釋——基于武漢近郊Q村的實地調查》,《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2)。而制度化行為中依據行為個體的內心認同程度,還可分為遵從式制度化手段與形式主義制度化行為,即遵從式反映與“塑造”貧困兩種。
(1)遵從式反映
貧困在精準扶貧的實踐中已經被農戶視為了獲取利益的機會窗口。那么在“拿貧困說事”的斗爭中,農戶選擇的一般性訴求方式便是遵從式的反映,即向村干部反映其不公平待遇,或以“哭窮”的方式博取基層干部的同情。從理論層面上來看,遵從式的反映手段并不是一種越軌行為,農戶采取的是制度化的形式獲取自身利益,這已經成為了當下農戶在公共事務中最普遍的參與方式。譬如該村的扶貧名單中,對于評選結果不滿的農戶所采取的首要舉動便是到村委會或駐村干部點反映自己的貧困處境、討要說法。這種常規化的反映行為有時能被基層組織重視并得以解決問題。但某些時候,農戶的反映行為并未與他們的預期設想一致,這與扶貧實踐的公平性與農戶自身的貧困資質均有很大關系,也從側面隱喻出,農戶在常規性的反映無果后,往往會采取其他非常態化的行為方式。
(2)“塑造”貧困
在意識到存在貧困可以獲利的可能性下,沒有進入貧困名單的諸多農戶為了實現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多會采取“塑造”貧困的手段從形式上契合扶貧制度規范。
在該村的扶貧實踐中,有這樣的兩起典型案例(案例源自筆者2018年11月與L村駐村書記訪談記錄材料):有戶張姓人家為了享受貧困戶待遇,謊報了自家的年收入待遇,并且隱瞞了已經在縣里購買了房產的事實。此時的農戶也是在制度性的扶貧規則中,但是卻通過造假的隱性行為獲取資源收益;而另一戶農戶則采取了分戶不分家的形式,即夫妻私自辦理了多個戶口,將子女單獨作為戶主享受一戶待遇。這樣的分戶行為一方面減輕了子女的贍養負擔,一方面又可以占有一定的貧困指標。這家農戶的家中有三個子女和一位需要贍養的老人通過這樣的分戶行為前后占有了三個貧困戶的指標。這樣隱瞞房產或單列戶口的初衷在于擴大其個人收益。嚴格來說,農戶企圖通過“打擦邊球”的方式去鉆福利制度的漏洞,以將福利資源朝自身有利的一方傾斜。這樣的行為雖然往往在核查中被一掃而過,使謊報者受益,但也使真正的貧困戶失去了幫扶機會。
2.非制度化“爭貧”舉動
在非制度化的層次上,農戶抗爭行為已經脫離了正式的制度規范,選擇以非常態化的方式“爭奪”扶貧資源。這種行為方式往往因具有越軌性而難以控制,在爭貧舉動的進一步分析中,要挾纏鬧、舉報鬧訪則具有非制度化爭貧舉動的特征。
(1)要挾纏鬧
在“溫和式”的爭貧方式外,農戶心態的急劇變化也會引導其行為方式的轉變,從而采取激烈的獲利手段。為了快速有效地達到其訴求目的,農戶的選擇往往會出于“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種認知而選擇擴散面較大的要挾纏鬧方式。譬如部分農戶在發現與村干部溝通無果后,便會激發出強烈的不公正感而對干部言語譏諷與要挾。
村中一位駐村干部(LJ,男,41歲)透露說:“每次到了評選的時候,就會有人鬧事。有人素質低,問候你全家,你還不能還嘴。甚至有人揚言跟縣里哪位領導是親戚,一個電話就可以撤了我們這群干部。這種要挾還有聚眾鬧事早就見怪不怪了?!?/p>
相對于言語上的要挾而言,農民還會采取個人纏鬧與集體鬧事的方式,力求在擴大事情嚴重性上贏得基層政府的妥協。單個貧困戶可能會為了獲取利益而選擇與村、鎮甚至縣政府無理取鬧,企圖以這種耍賴式的手段凸顯自身的弱者身份。對于此類農戶的纏鬧行為,基層政府往往缺乏有效的應對機制,多是以妥協或拖延為處理原則。不能略過的是,一旦個人在與政府的博弈中獲益,便會引發更多農戶的效仿,形成纏鬧的“示范效應”,個人纏鬧便很容易發展成多人鬧事的群體性事件,陷入惡性循環的維穩怪圈。
(2)舉報鬧訪
在信息不再閉塞的村莊場域中,部分農戶常選擇以“舉報鬧訪”的形式宣揚自身的話語權。對于舉報而言,這種匿名式的行為使農戶摒棄了額外的思想負擔,以更多“底氣”為自身利益的爭取創造新的獲取途徑。而另一類農戶則多數采取“鬧訪”的形式企圖引起輿論與政府的關注。所謂鬧訪是指上訪人意圖通過“鬧”的擴散形式向政府爭取自身認為應得的利益。
筆者訪談中,該村中的村委會書記曾提及過,在2017年11月底,曾有位劉姓村民(ZJP,男,78歲)因不滿低保的補助金額而多次到鄉政府鬧訪。因為其歲數較大,且患有心臟病,所以在幾次鬧訪中因為情緒過于激動,曾兩次被送進醫院。為了盡快平息該事件,鄉鎮府決定在其他惠農政策中給予其最大限度的優惠,并且對于該老人兩次的住院費用,鄉政府全部墊付。最終該村民獲得了其期待的利益,這段鬧劇才告一段落。
3.提出進一步堅持依法治國。要“提高領導干部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推動發展、化解矛盾、維護穩定能力”[1]。
可以想見,舉報鬧訪的行為選擇實質上是農戶為了搶奪扶貧資源所采取的一種策略選擇。不單論這種非制度化的手段,在扶貧場域中行動者之間基于資源競爭所采取的策略行為無論是呈現出溫和還是極端的表現形式都會使扶貧設計與預期效果難以形成正比,從實踐結果來看,農戶在扶貧場域所采取的多樣化“爭貧”表現最終都導致了村莊扶貧工作陷入到“內卷化”的困境中。
前文已經表明在多方行動主體介入村莊扶貧工作的過程中,扶貧場域里的“爭貧”舉動作為農戶在該實踐空間中的行為回應,具有策略性的特征與利益“爭奪”的行動目的,也正是在農戶所選擇的這一策略行為引導下,農戶與其他行動主體的利益互動造成了制度表達與實踐的背離。而若要深入理解農戶給出“爭貧”反應的形塑機制,我們還需從國家與農戶兩個視角考量,這里應強調的是,該文在表明扶貧政策設計與村莊實情脫嵌這一客觀現實對小農心理轉化的形塑外,主要將重點放置在道義與理性兩種范式對農戶行為選擇的影響分析上。
常規化或非常規化的“爭貧”形式并非憑空而生,它們在地方性規則、基層權力架構、現實處境的溫床中不斷“發酵”,進而導致了政策的文本邏輯在下移到基層場域中被不斷阻滯與顛覆。因此,若要對農戶爭貧抗爭深入解讀還需承認在國家層面上標準化政策文本與地方實情脫嵌的現實。
綜合來說,宏觀性的政策要義與地方性的政策實踐往往因村民的單一、抽象性認知而無法契合。堅持標準化考核、政策實施等硬性要求的政策指標雖自上而下地進入了村莊,但是卻與無規則的村莊實情脫節,并表現出過度執行、變通性差的結構性脫嵌現象。這種結構性脫嵌將進一步誘發農戶心理的畸變。一方面而言,標準化的政策規則在精準扶貧設計中具體表現為該地貧困縣的實際標準、貧困戶指標數的擬定與貧困戶具體可操作的識別流程,在指標體系化的規范下,村莊必須要在政策進入的過程中迅速適應精準化調整,以提升政策與村莊的嵌入精準度和幫扶成效。但是,在無規則的村莊社會中,“差不多”、“大概”是農戶的衡量標準。在這種“過日子”的邏輯判斷下,對貧困戶的精準識別便往往面臨著名不副實的困難。再者,由于農業生產勞作受氣候、農產品價格等要素的影響制約,農戶的勞作收入缺少了精準的穩定數據。因此務農收入具有典型的不穩定性,無法成為評判家庭是否處于貧困線內的主要依據,給貧困戶的基層識別造成困擾。在宏觀性的國家層面上,我們必須要事先點明,政策指標與村莊脫節這一現實問題是小農爭貧“發作”路徑中不能略過的一環,但主要重心是在“道義”與“理性”主觀層面上解釋農戶的心態變化。
1.“互惠”破裂引發農戶的道義憤怒
在道義經濟的代表人物斯科特的研究框架中,已經明確表示農民道義經濟學的兩個基本原則是“安全第一”與“互惠原則”,這是決定農民斗爭與否的重要根據。①詹姆斯·C.斯科特:《農民的道義經濟學:東南亞的反叛與生存》,程立顯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第89頁;第92-93頁。前面我們已經提及斯科特眼中的小農群體圍繞生存建立起明確的防御底線,在生存與利潤之間他們傾向于前者,而這種價值選擇并不懸浮在村莊體系之上,而是與村莊生活相嵌,并創造出村莊共同體中小農與村莊領袖之間的互惠規范。這里的互惠規范斯科特將其理解為村莊體系內小農之間彼此相互幫助實現各自利益平衡的交換規范,甚至已經上升到村莊道德約束層面。要強調的是,基于道義經濟所塑造的互惠規范主要在鄉村領袖與小農群體關系之間得以呈現,擁有絕對威望的鄉村領袖或精英為小農爭取利益,相對應地,被庇護的小農以相應的支持作為回饋。正是這種雙向互助關系鞏固了鄉村領袖的合法地位,維系了小農的生存平衡。
但不能略過的是,這種基于“互惠”形成的道義機制可以凝聚村莊個體,維系村莊權力體系,也同樣會遭遇破壞,引發農戶的道義憤怒。如斯科特所言:“在鄉村控制者利用權力優勢強制農戶承認其領導地位和鄉村領袖與農戶之間的服務不對等時,原有的互惠規范便會斷裂。”②詹姆斯·C.斯科特:《農民的道義經濟學:東南亞的反叛與生存》,程立顯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第89頁;第92-93頁。在這種情況下,處于弱勢地位的小農便會察覺到平衡機制的變化,激發出內心“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不公正感與道義憤怒,并發展成為抵抗互惠失衡的利益 。若回到“爭貧”舉動中,該村存在這樣一個案例:
個案一(案例源自筆者2018年11月與L村村民訪談記錄材料):李某(男,40歲),其為家中老三,上面有一哥一姐,姐姐已經嫁到鄰村。8年前因分家事件李某與大哥發生爭執,最后協商輪流贍養母親,但兩家始終關系不太融洽。在2017年該村的貧困戶篩選中,李某在第二輪“回頭看”甄別中被排除在外,但其哥哥卻最終當選為貧困戶。名單公布后,李某極其不滿,并拿著鐵锨鬧到了村委會,抱怨道:“我和我哥都是一個娘生嘞,家里雖然分家了,那根都是一樣的,家里情況都差不多。俺家仨孩兒,他家仨孩兒,要說他家就一個男孩兒,可俺家倆男孩兒,負擔不更重啊。兩家還都要養俺媽,憑啥他評上了,俺家沒有!村里邊有人看見他給村支書塞錢了,所以恁最后就把我給刷了。我不管,恁收了錢就辦事,論公平咋也說不過去!今個要是不給我名額,誰都別想好過!”在一番勸說與衡量下,最終基層干部以平息、公平為主,李某與其大哥均被排除出貧困戶名單,李某才作罷。
項目制扶貧案例顯示,農戶在扶貧場域中作為行動主體的一支,與鄉村領袖之間的互惠鏈一旦被個別小農與村干部之間的權力共謀所滲透,便會失衡斷裂,激發恪守道義原則的小農為了維系原有的道德交換標準而奮起反抗,“爭貧”舉動便是衍生后果之一。爭貧者采取多種爭貧手段的目的不僅在于爭取福利待遇,而是試圖恢復原有的互惠平衡與公正,以保持鄉村體系原有的面目。
2.市場發展引發的理性趨勢
在承認村莊道義觀扎根鄉村場域的前提下,我們也應認識到市場經濟的發展正日漸式微地改變道義觀生存的土壤。外來經濟因素極大地釋放了農戶的生產自主性,經濟要素得以充分涌流。農戶原有的基本生存需求問題得以解決,在這樣的現實變化下,村莊的部分農戶不再單純停留在道義經濟階段,而是超越道義開始考慮理性衡量家庭利潤與收益最大化等經濟因素。誠如波普金在《理性的小農》一書中所描述的“理性小農”那樣,其以追求經濟效用最大化為最終目標,用投資性眼光看待經濟事件,理性做出價值判斷并給出行為回應。①王露璐:《從“理性小農”到“新農民”——農民行為選擇的倫理沖突與“理性新農民”的生成》,《哲學動態》,2015(8)。
回歸到該研究的中心現象——“爭貧”舉動中,理性經濟因素也參與形塑了農戶的心態。當下的扶貧實踐處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新階段的時代語境下,農民在市場經濟的刺激下,不再發愁基本生活需求,而是開始自覺權衡自我收益的增值與最大化,甚至是考慮權益、身份、品質等多方面的提高。正是因為農戶趨于理性的經濟思維,當公共福利與扶貧資源進入村莊視角面臨分配時,理性的小農便出于增加家庭收入的理性思維,對國家資源上心,竭力爭取貧困戶待遇以增加家庭受益,擴展家庭的經濟發展空間。這里同樣存在相似的一個案例:
個案二(案例源自筆者2018年11月與L村村民訪談記錄材料):李某(男,62歲)在該村初次的貧困戶篩選中,其家庭情況因符合“六原則”,被刷出評選名額,但是對于評選結果,李某表示不滿,并多次與村中扶貧干部反映控訴“六原則”有失公允,不能作為篩選貧困戶的標準。村中也有幾戶同樣因不符合條件被剔除出名單的農戶持有同樣的意見。有村民私下表示:“免費的福利不爭白不爭,家里錢多了,發展路子才多,面子不重要,待遇最重要,所以咱的理就是管它標準對不對,只要反映有用,就去爭?!?/p>
以上鏡像顯示出項目制的扶貧實踐必然要引入相應的福利資源,站在理性的視角去審視這一場資源爭奪的話,我們不難理解農戶的心理反應,即小農逐漸跳脫出單一的道義生存觀,為了增加收益互相爭搶國家福利,以貧困戶的帽子獲取背后豐富的專享資源,最終實現理性小農“利益最大化”的目標。所以,當我們以理性小農理論去看待農戶“爭貧”時,會清楚意識到農戶這一策略舉動已經具備了以貧困為工具實現利益最大化的經濟意味。
3.理性與道義的鐘擺式對接
從上述對于道義經濟與理性小農在農戶爭貧舉動的形塑機制分析來看,不論是出于倫理沖突還是利益最大化,農民們的行為選擇都不能略論,而是一個動態博弈的復雜過程。道義與理性都存在偏向某一極端的分析短板。若將這兩個命題放置到實際語境中會發現道義與經濟可以同時作用于某一行動主體,實現鐘擺式的對接,在力量對抗中影響農戶的行為抉擇。
將上述闡釋路徑納入到對農戶“爭貧”舉動的分析中,我們不難發現,傳統的小農家庭將生存倫理與互惠原則作為思想認知與行為抉擇的首要衡量標準,而當“水及其頸”的生存危機解除后,經濟理性、利潤、效益等便成為農戶制定行為策略的新的考慮因素。理所應當地,當扶貧政策進入村莊所引發的分配不均現象打破了農戶固守的道義倫理準則時,部分農戶基于不公正分配的道義憤怒與爭貧舉動便應運而生,這體現出的就是“互惠原則”的生存倫理。但另一方面來看,受傳統道義經濟形塑的農戶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不自覺地被市場經濟所滲透,出于實現福利最大化的理性考慮,選擇了爭貧舉動。所以綜合來看,影響農民選擇爭貧的范式不局限一種,道義經濟與經濟理性可以在同一農戶的行為策略中得以呈現并不斷斗爭,而無論是哪種經濟范式占上風,農戶的行為選擇歸根究底都是為了生活,因此,每種范式都存在其合理性,但是我們對于“爭貧”形塑機制的解讀不能拘泥于一種分析框架,從“道義”到“理性”的綜合分析思路才是可取的路徑,這對于正確認識當今農民的抗爭行為具有重要的意義。
該文對于農戶爭貧舉動的闡釋是放置在政策下鄉的扶貧場域中進行的,歸根究底,農戶基于道義經濟或經濟理性引導所做出這一舉動的真實面目,其實是新鄉土社會在轉型過程中受小農的道義邏輯與市場的理性邏輯相互作用而產生的一種復雜的形塑機制。在這種形塑機制的作用下,精準扶貧機制遭受到了一定的干擾與影響,底層農民在這一關系中利用日常斗爭手段彰顯其自主性。斯科特也曾表示,為了維系國家穩定,推進地方發展的頂層設計在實際落地地方場域時總會出現意外性事件,這歸結于刻板的政策文本忽視了對地方實踐知識、鄉土倫理、地方生存智慧的考慮,進而導致了政策任務的“村阻梗”。那么,如何給出化解方式?這里斯科特所提及的“米提斯”思維則是較適用的思路。“米提斯”(metis)這一概念來源于古希臘人,指的是在對不斷變動的自然和人類環境做出反應形成的廣泛實踐和后天獲得的智能,它是本土的、可塑的,也是本土的和具有多重含義的。①詹姆斯·C.斯科特:《國家的視角》,王曉毅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第45頁?;凇懊滋崴埂钡恼J識基礎,斯科特給出了國家項目順利開展的可行路徑:其一,頂層決策者應意識到政策制度設計的局限性,不選擇一蹴而就,而是退后觀察給出階段性的調整計劃;其二,公共政策要做好失敗的準備,鼓勵項目的自我調整;其三,受地方性實踐不確定的影響,項目應事先針對可能出現的意外后果給出應對方案與預警機制;其四,底層群眾斗爭的目的之一是彰顯其自主性。因此,項目實踐必須充分吸納底層人民的力量,以參與性體驗化解斗爭可能性。那么面對精準扶貧實踐中衍生的“爭貧”事件,遵循“米提斯”的內生路徑也給出了以下幾點大概的解決方向。
國家政策的實踐摸索必須要與項目點實踐地相結合。作為政策實踐之一,精準扶貧的政策文本遵循普遍化的邏輯。面對各個地方政治經濟文化的差異化,精準扶貧的實際執行要避免一概而論。遵循米提斯的思路,在堅持國家基本政策主線的前提下,地方可允許切合實際的適度“變通”。譬如多樣化的識別標準應在識別工作開始前構建起來,又如斯科特所言,突出“米提斯”的認識論,從地方倫理規范、實踐知識入手,給予基層群眾充分的發揮空間與創新執行力。只有尊重與承認了農戶的主體地位,農戶的心態才能盡量避免向道義憤怒的轉變,扶貧工作才得以真正在村莊落地生根。
無論鄉村建設還是精準扶貧,扶持對象——農戶的主體地位必須時刻放在首位,這是后扶貧時期我們必須首要考慮的問題。政策設計者在調適政策文本的同時,要注意農戶自身能力的提升與公共道德對農戶行為的塑造作用,實現農民心態與能力的現代化。具體來說,“互惠”斷裂易引發農戶的道義憤怒,因此在扶貧實踐中,要盡力保持鄉村領袖與小農群體利益之間的相對平衡,甚至吸納農戶參與到扶貧工作中去,充分挖掘農戶內部潛在的米提斯知識,將農戶力量納入到扶貧決策制定、執行與調適等多個環節之中,以農民的視角摸索扶貧項目順利開展的路徑。這樣一來,在多方行動主體平等參與的前提下,農戶的自治意識與參與動力被盡可能的激發出來,進而避免了福利資源分配中產生的規模化沖突。
通篇分析下來,農戶爭貧的舉動其實呈現出了扶貧機制在嵌入鄉土社會中的一種轉型,轉型的形塑機制下就會出現不同于原有的爭貧行為,傳統基于占便宜或維護生存線的心理所產生的資源爭奪被現有的市場經濟理性所滲透,外來經濟文化打破了傳統鄉土的邏輯思維。那么在這種傳統與現代的思想交匯中,出現了“搶占”國家資源等新的意識規范,這種理性文化對鄉村場域的沖擊力必須要依靠鄉村倫理及時進行調整與平抑。對于鄉村倫理體系而言,本身它的長久存在就呈現出了“米提斯”的生存智慧與地方文化的多樣性。也是這樣的倫理約束,在一定程度上維系了農戶與鄉村領袖之間的相對平衡,增強了國家意識與規則意識。因此,重塑鄉村倫理,對于約束農戶越軌性舉動,減少規模效應而言,是一條可行路徑。當下的基層組織應當引入符合新時期價值體系與道德規范的優秀文化,在提高村民思想認知水平的過程中重新建構起農戶的“臉面觀”與鄉村權威。除此之外,簡單遵守已有道德體系并不可取,在原有鄉村倫理文化的基礎上,政策執行者應將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與價值觀納入扶貧場域,塑造出具有正確政策認知的農戶個體。
簡單來說,“爭貧”的舉動不單是底層農戶所選擇的一種策略性行為,而是隱含了道義與理性對農戶心態的塑造過程,表現出了新鄉土社會中政策文本與地方社會互動的一種轉型。對于何以爭貧及如何化解的現實拷問,還是需要將其放置在現代化的發展現實里加以考量與觀察。只有在特定場域中真正捕捉到不同行動主體的互動細節,整個貧困戶“精準識別”的工作才得以瞄準在村莊場域的最后一公里之中,維系鄉村場域內不同行動者互動秩序的鄉村社區文化才能夠在轉型期加以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