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萌 薛雨霏 謝嬋 高逸佳

1月28日,市民走在空蕩的武昌街頭。攝影王效
需要上下班的醫護人員、需要定時透析的尿毒癥患者、急性病發作需要去醫院的病人……亟須出行的個體四處求助,各種以前不曾考慮的出行問題,如今都成了問題。
此時,有不少人主動變成“司機”,承擔起了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的任務。社會各界的及時反應和溫情自救,給這個被疫情籠罩的城市帶來一絲希望。對于一個公共交通已經停擺的城市,大家不敢想象,如果私家車被禁行、車隊被停掉之后會發生什么。
1月28日下午3點,窩在家里上網的周潔突然感到劇烈的腹痛。自從武漢封城之后,她不怎么出門,不過偶爾還是會出門買菜。一想到這里,再加上這幾天一直嗓子疼,現在又渾身發熱,她不禁懷疑,“我是不是感染了新型冠狀肺炎?”
周潔趕緊戴上口罩,也讓母親戴好口罩離她遠一些。
忍了兩個小時后,腹痛卻沒有絲毫好轉,一邊的母親干著急也沒辦法。她打了120想要救護車,卻一直打不通,打110也沒打通。
下午5點半,周潔已經疼得快沒有力氣打字了,步行或騎自行車去醫院更不可能。事實上,市內交通停運、機動車中心城區限行,這座現代城市里,已經習慣了汽車、地鐵出行的人們突然之間陷入寸步難行的境地。
慌亂中的周潔,只能請朋友幫自己發了找車的朋友圈,也有人建議她在志愿者車群里詢問附近的車。很快,志愿者車群里不少司機師傅主動詢問,但他們那個時間點正在高速口接送醫護人員,距離太遠暫時趕不過去。
下午6點,一位朋友發給了她社區的用車電話,社區在接通電話之后安撫她先不要緊張,很快就找車過來。就這樣,經過了3個小時的生理和心理折磨,周潔終于坐上車踏上了去醫院的路。
到了醫院,已經燒到38℃的周潔先被派到發熱門診做了肺炎排查,然后在急診做CT和抽血,折騰到晚上8點,醫生初步診斷是急性腸炎,周潔這才安了心,拿了藥回家休息。
40歲的尿毒癥患者田磊,每周需要進行3次每次為時4個小時的腎透析。以前他都是去離家30公里外的協和醫院做透析。雖然有點遠,但步行10分鐘、地鐵一小時就可以到達。
然而1月23日那天,田磊從醫院做完透析出來,武漢已經開始封城。公共交通停運,田磊靠著騎共享單車加上步行,經過晴川橋和長江大橋,前后用了5個小時才回到家。
這么走了一次之后,沒有私家車的田磊決定到醫院附近的酒店暫住。酒店房費一天120元,他說,這與平時價格差不多,可能因為沒有外地人來住,價格甚至還降了一些。
對于大部分沒有工作和收入的透析病人來說,在酒店住宿絕對是一個奢侈的選擇。但現實往往還要更加艱難。大年三十剛剛在酒店住了一天,田磊就因為酒店停止營業,被趕了出來。他只能再去找一家住,“目前還在營業的酒店已經不多了。”
同樣,飯館、商店也都陸續停業。一個人住在酒店,一日三餐成了田磊最大的問題:“房間里沒有冰箱,明天又沒有飯吃了,只能找到什么吃什么。醫院是重疫區,食堂只對醫護開放。我每次透析都會量體重,大年三十和初一這兩天我已經餓瘦了兩公斤。”
像田磊一樣因為交通問題導致無法定時透析治療的病人還有很多,但是選擇住酒店的病人并不多。
“有錢的多半有車,沒車開的又多半沒錢。住酒店的經濟壓力實在太大了。有一部分人靠步行和共享單車硬扛,也有一部分人選擇找社區幫助。”
田磊表示,現在有很多患者坐社區派的車去透析。但是不同社區情況不一,有些社區無法提供派車:“比如太遠,說跨區不走。比如說二醫院南京路可以24小時透析,但晚上又沒車接送。各區情況不一樣,資源不一樣,態度也不一樣。”這樣的派車服務存在志愿者服務、社區派遣和自己付車費三種形式。
田磊還擔心一些老弱的需要輪椅助行的尿毒癥患者,他們往往沒有什么社交,也沒有加入信息靈通的病友群,如果是獨居的話,可能會更危險。
周潔回家的路上,開車的司機告訴她,自己是志愿者。當時,社區在微信群里發了用車求助信息之后,很多志愿者都搶著報名接病人,由于自己相對而言是距離最近的,于是“放下碗筷就出發了”。
1月23日武漢封城,24日,李東集結的某民間愛心車隊承擔起了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的任務。社會各界的及時反應和自救給這個被疫情籠罩的城市帶來一絲希望。據當地媒體報道,通過當地一些民間組織的號召,有4000多名車主陸續自發加入了各種民間愛心車隊。

封城之后,司機志愿者幫忙給患者送藥@可樂泡飯。(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然而,愛心車隊僅僅運行了一天,25日16:00,武漢市新型冠狀肺炎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9號通告,宣布除經許可的保供運輸車、免費交通車、公務用車外,中心城區區域實行機動車禁行管理。
收到消息后,李東在名為“武漢接送”的微信群里發了一條通知,告知大家自明日起,愛心接送醫護人員出行的車隊工作可以告一段落了。“也許官方人力配備到位,不需要我們民間力量了,我們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了。”李東說。
群里的幾個護士卻開始發愁第二天如何上班。這個問題從武漢封城起就擺在她們面前。市內公共交通停運之后,如何出行似乎成了時間成本與金錢成本的較量。對于沒有私家車的醫護人員和必須要到崗的其他防疫工作者來說,留給他們的選擇只有步行和自行車。
1月25日深夜,武漢市交管局進行緊急解釋:對非用于疫情防控工作的機動車實行禁行管理,會通過手機短信形式提前24小時告知車主,未接到短信通知的機動車可以通行。對違反者從嚴從重處罰,直至記12分。
一些車主一直等到凌晨,沒有接到短信通知,才放下心來。對于這個公共交通已經停擺的城市,大家不敢想象如果私家車被禁行、車隊被停掉之后會發生什么。
張宇是李東愛心車隊中的一名車主。在車隊的群里,志愿者會更新整理需要出行的醫護人員需求,他看到有能力幫一把的,就按照志愿者留下的信息去聯系,一天里,他接送了3名醫護人員,他們都是從武漢市外趕回來醫院工作的。
大家約定好,搭車的醫務人員會給車主提供手套、酒精,84消毒液和過氧化氫,幫助車主做好消毒。張宇說在接送乘客前,會用酒精擦拭座位和門把手,并至少留15分鐘給車通風。
社區里還有好多待產的孕婦、要做透析的患者,都沒有車,他們比我們的情況更緊急,所以還是把車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26日下午,滴滴App開發的僅供醫護人員線上叫車的功能投入使用。截至28日18:30,平臺已經接入武漢市7家醫院9個院區的3713名醫護工作者。
李菲是武漢某醫院的護士,之前她根據單位休假安排正常回到襄陽老家。疫情暴發后她便想要返回武漢支援,可是如何回去成了難題。李菲在微博、朋友圈、微信群求助,希望能有順路的車載她回武漢,可一直到了要回武漢上班的時間,她還沒有找到車。
身處枝江市的護士宋紅遇到了同樣的困境。枝江市內也在實行機動車限行,她希望能找到類似運輸物資的、從枝江市出發的公路車順便將她帶回武漢支援,可一直未能得到回應。
徐好和老公都在醫院上班,今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一直等待調度,準備哪里需要去哪里。因為家在武漢遠城區,本來想跟護士長申請協調在離家較近的分院上班,但是分院這邊醫護人員充足,現在總部人手不夠,她必須去總部。
聽說每個社區會配備3-5臺車后,她已經給社區連續打了3天電話,得到的回應都是沒有足夠的車,就算有工作證和相關的證明也沒有用。志愿者車隊群無人回應,她在滴滴平臺上的認證也還沒有通過。徐好告訴記者,群里面沒有通過認證的同事還有很多,為了找車,愁得她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
1月24日,指揮部下達8號令,宣布為中心城區每個社區配備3—5臺車,主要是為解決市民居家出行不便等問題。但在不同社區,這些車輛的使用情況卻不相同。
漢陽區某社區書記告訴記者,這些出租車是為居民提供送菜、送藥和送餐的服務,一般是不送人的,但在醫護人員有接送需求的時候也會提供幫助。
另一位社區負責人則表示,社區分配的出租車主要是為轄區的困難群體以及不方便出行的人(比如孤寡老人、空巢老人)等老弱病殘的住戶提供方便,或者作為應急使用的。這些車并不是用來解決醫護人員出行問題的,醫護人員自身可能攜帶病菌,如果病菌殘留在車上很可能會感染其他乘客。“醫護人員應該有專門的接送車輛接送。”
最后徐好終于聯系上一個有車的同事,她打算在家里收拾一下直接拖一個行李箱去醫院,然后就住在那邊不回來了。“住在家里當然相對來說比較安全,我和老公一人一個房間也是足夠隔離的。但是沒有辦法,克服一下吧。”說到這里她苦笑了一下。
“交通管制給我們市民造成很大的影響。社區里還有好多待產的孕婦、要做透析的患者,都沒有車,他們比我們的情況更緊急,所以還是把車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人名均為化名,馮潔、李敘瑾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