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會,馬 蕭
(1.湖北科技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北 咸寧 437000;2.武漢大學 外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工作歷經七十載,雖然付出了艱辛的努力,但并未收到顯著的效果。[1](p462-471)辦了半個多世紀的《中國文學》停刊,“熊貓叢書”停止發行,以及“大中華文庫”外譯本在海外“冷遇”等都是有力的例證。建國初期,中國政府就非常重視中國文化的對外譯介工作。創刊于1951年的《中國文學》,是新中國第一本致力于向西方讀者介紹中國文學的官方刊物。該刊采用英、法兩種語言向西方譯介中國文學,在發行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除“文革”期間停刊外),一直是新中國向外譯介中國文學最主要的渠道,但令人遺憾的是,該刊后來因國外讀者日漸流失而難以為繼,最終于2000年底以停刊收場;[2][3](p1-10)《熊貓叢書》是中國政府于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隆重推出的一套旨在向外譯介中國文學的系列叢書,該叢書由我國著名翻譯家楊憲益先生主持編輯并組織翻譯,共翻譯出版了195部文學作品,體裁包括小說、詩歌、民間傳說、散文、寓言和戲劇等。但這套叢書同樣“并未獲得預期的效果。除個別譯本獲得英美讀者的歡迎外,大部分譯本并未在他們中間產生任何反響”,[4][5]最終于2000年底被迫停止發行;《大中華文庫》(英漢對照版)則是在即將進入21世紀之際,由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和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指導和推動的一項旨在系統、全面地對外介紹中國經典文化的出版工程。該工程于1994年正式立項,選題達110種,幾乎囊括了全部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和傳統文化典籍,迄今為止已經翻譯出版了一百七八十冊,然而調查顯示,“除個別幾個選題被國外相關出版機構看中購買走版權外,其余絕大多數已經出版的選題都局限在國內的發行圈內,似尚未真正‘傳出去’”(謝天振,2014)。[3](p1-10)
縱觀中國文化對外譯介過程,我們經歷了從“拿進來”的消化吸收階段,到“送出去”的輸出階段,再到今天的如何“融進去”的關鍵性階段。如何消除文化間的沖突和壁壘,實現中國文化從“走出去”到“融進去”對接的問題,已成為當前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的重要課題。中國文化的對外譯介不僅指承載著中國文化的作品被翻譯、輸出到海外,更重要的是“還要讓國外讀者能閱讀、能接受,甚至進一步能喜歡中國作品”,[5](p210)進而接受和喜歡中國文化。因此,對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研究就“不會僅僅局限于翻譯文本內部語言文字的轉換,而還要探討譯本以外的許多因素,諸如譯入國文化語境中的意識形態、占統治地位的文學觀念、譯介者、翻譯的‘贊助人’(出版者或文學社團等)、接受環境,等等”。[5](p12)然而,在以往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中,研究者多將譯介活動看作是一種普通的翻譯活動,單一地采取譯學研究的視角,運用傳統譯學的理論和研究方法進行研究,從而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在研究中過于聚焦“譯”的環節,而忽視了“介”的環節的現象。正是這種有失偏頗的研究模式局限了研究者的視野,其研究成果也無法全面反映中國文化對外譯介實踐中出現的諸多問題。
本研究以“中國知網”數據庫為依托,以“中國文化”為主題,以“中國文化”和“翻譯”為關鍵詞檢索了2008年1月至2018年12月期間的中文文獻,檢索到的文獻數量為163條;其他檢索條件不變,再將關鍵詞設定為“中國文化”和“譯介”,檢索到中文文獻僅有25條。對所檢索到的這些文獻進行分析發現,當前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呈現以下態勢:1.文獻數量呈逐年上升趨勢;2.研究內容多聚焦于翻譯相關主題,如翻譯技巧與策略、翻譯模式、翻譯風格等;3.研究所依據的理論多為傳統譯學理論;4.研究范式也多借用譯學研究范式;5.開始注意到“介”所涉及的傳播學因素,但關注“介”的文獻依然過少。透過這一現狀,我們不難發現以往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存在以下問題:1.研究內容方面,重“譯”而輕“介”的現象嚴重。以往的研究多聚焦于“譯”的主體內容,輕視甚至完全忽視“介”的主體內容;2.研究理論方面,研究多依據傳統譯學的研究理論,近些年來“與傳播學的理論結合雖然有所嘗試,但停留在表面,有待進一步深入挖掘和提煉,尚未形成有效的理論框架”。[6](p286)3.研究范式方面,“范式單一,主要借用翻譯學研究范式,缺乏科學的跨學科混合研究范式”。[6](p286)
概括來講,目前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所面臨的重點問題有:1.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具體包括哪些內容?2.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該依據什么理論?3.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該采用什么樣的范式?這三點正好是一個好的研究框架所應包含的基本內容。因此,解決以上問題的關鍵是要為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尋找到一個有效的理論框架,以客觀反映和合理解釋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活動中所涉及的各要素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
譯介即翻譯與傳播,[7](p462-471)因此,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過程是一個包括翻譯和傳播兩個環節的連貫過程。其中翻譯環節通常是由傳播主體/主要傳播者(Communicator)決定或選擇需要傳播的內容即原訊息(Source Message)交由譯者(Translator)進行翻譯,經譯者翻譯過的信息(Translated Message)又由譯者交還給傳播主體/主要傳播者,其流程可以簡單地描述為圖1。傳播環節則是由傳播主體/傳播者(Communicator)將經過翻譯的信息即譯訊(Translated Message)借助特定的媒介傳達到接收者/受眾(Receiver),此階段的流程可簡略地描述為圖2。但考慮到翻譯環節與傳播環節的連續性和整體性,譯介的整體過程并非是翻譯環節與傳播環節的簡單相加,而是由這兩個過程環節相連接、整合而成的新的有機結構整體。基于這一認識,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一般過程可以描述為圖3。由此,我們不難看出,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過程實質上是一個由翻譯環節和傳播環節進行有機整合的過程。

圖1 翻譯環節

圖2 傳播環節

圖3 中國文化譯介的一般過程
近年來,翻譯研究者對中國文化外譯的本質認識不斷深化,注意到“翻譯本質上是一種傳播”。[8](p32)[9](p48-50)[10][11](p79-84)這一屬性,在翻譯研究中開始得以凸顯,翻譯研究中與傳播學的結合度也越來越高。基于這一背景,謝柯和廖雪汝提出了建立“翻譯傳播學”的初步構想,并以“‘翻譯傳播學’的名與實”為題論證了這一構想的合理性、有效性和科學性。[12](p14-18)根據這一構想,將翻譯傳播學定義為“是運用傳播學原理研究翻譯現象和有關問題的學科,是翻譯學和傳播學的交叉學科”,認為“翻譯傳播學是將傳播學的概念和范疇引入到翻譯學領域,為翻譯研究建構新的參照系,實現翻譯與傳播的有機融合的一種翻譯研究新范式。具體來說,翻譯傳播學將傳播主體、信息、傳播受眾、傳播媒介、傳播效果等傳播學概念和范疇引入到翻譯學領域,形成了翻譯研究的新參照系,并借此實現了對翻譯活動傳播本質屬性的新認識”。
考察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一般過程,我們發現,中國文化的對外譯介實質上是一個包含翻譯環節和傳播環節的整體過程。呂俊認為“翻譯(譯介)是傳播學的一個特殊領域”,并指出“翻譯(譯介)的本質決定了它應是一種傳播”。[13](p32-34)譯介(翻譯)活動是一種信息的傳播和交流,它本是一個整體的連貫性活動,但是以往的研究模式卻把整體性與連貫性破壞了,只強調某一方面而做單向度的研究,彼此分割,互不干預,這影響了翻譯(譯介)研究的發展。把翻譯(譯介)置于信息傳播的整個流程去考察,可以清楚地展示各要素系統之間的層次、次序和相互關系,從而使我們獲得一個整體形象。
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過程是“譯”(即翻譯)和“介”(即傳播)的統一體,其過程不僅涉及“譯”階段的語言和文化的轉換的相關要素,而且涉及“介”過程的諸多傳播學要素,如傳播的媒介、受眾、反饋、傳播效果等。這一過程的特點就決定了我們既不能單一地依據譯學理論,也不能單一地依據傳播學理論來解決譯介實踐活動中的問題,而應該運用跨學科視角,尋求這兩門學科相融合的理論即翻譯學與傳播學的交匯點來解決,這便是翻譯傳播學。因此,翻譯傳播學可以為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提供一個跨學科的新視角。
翻譯傳播學視角下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是一種區別于以往研究的新范式,與以往的譯介研究相比,翻譯傳播學將譯介活動置于傳播學的框架下,從而具有了以下新特點:[13](p34)1.整體性。長期以來中國譯介研究者傾向于只注重研究譯介中“譯”的環節,而輕視甚至完全忽視“介”的環節,造成了“譯”與“介”的脫節,因此,研究缺乏整體性,而翻譯傳播學框架下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則把譯介的全過程真正地統一起來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因而更具整體性。2.動態性。翻譯傳播學視角下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可以清晰地展現譯介過程的要素以及內部的、外部的互動關系,真正體現出了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系統過程中各要素“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動態特性。3.開放性。以往局限于譯學領域的譯介研究,將譯介活動等同于普通翻譯活動,因而,譯介被看作是從原文到譯文的語言轉換的封閉過程。翻譯傳播學視角下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突破了這一局限,將譯介活動納入了社會系統的框架下,突出了學科視野與社會諸要素之間的關系,因此,更具開放性。4.跨學科性。以往的譯介研究多習慣從翻譯學這一單一學科角度思考問題,翻譯傳播學視角下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是在翻譯傳播學的視角下構建的,是翻譯學與傳播學的交叉融合,因此是典型的跨學科研究模式。5.實用性。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活動是翻譯與傳播的統一體,以往研究將譯介活動割裂開來進行研究的做法,顯然缺乏系統性和指導性,因此實用性較差。翻譯傳播學視角下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模式更能體現譯介活動的特點,因而更具實用性。
翻譯傳播學是翻譯學與傳播學的交叉學科,謝柯和廖雪汝在提出建立翻譯傳播學初步構想時,就明確指出了翻譯傳播學的理論體系的構建要以傳播學理論為參照。[12](p14-18)因此,要為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找到一個合適的研究框架,就需要我們先對傳播學中具有代表性的傳播理論進行考察。
經考察,我們發現目前傳播學中具有代表性的傳播模式主要有以下三種(郭慶光,2011:55-60):以拉斯韋爾5W模式為代表的傳統線性模式(圖4);以德福勒互動過程模式為代表的控制論模式(圖5);以馬萊茲克系統模式為代表的社會系統模式(圖6)。

圖4 拉斯韋爾5W模式

圖5 德福勒互動過程模式
比較這三種模式,我們發現:線性模式的優點在于較詳細地分解了傳播的過程,為傳播學搭建了一個比較完整、全面的理論構架。而缺點在于忽視了傳播過程中“反饋”的作用,將傳播過程中各要素的關系描述成直線型也忽略了社會過程對傳播過程的制約性;控制論模式的優點在于引入了“反饋”的機制,且變“單向直線性”為“雙向循環性”,從而更客觀、更準確地反映了現實的傳播過程。缺點在于這種模式仍未能清楚地顯示傳播與社會的緊密聯系;社會系統模式把傳播過程明確描述為社會過程之一,并把它置身于總社會過程之中加以考察,克服了直線性、孤立性的片面思考,代之以比較全面、完整、立體的思考。

圖6 馬萊茲克系統模式

表1 傳播模式之比較
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是一種跨語言、文化的大眾傳播行為,其過程具有整體、開放、動態的特點,并涉及語言、文化、社會等諸多因素,且這些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對傳播效果起著重要作用,不可忽視。“創新的中國文化海外傳播研究及海外傳播路徑的選擇應該考量傳播系統模型中的各個環節與關鍵節點,改既往的單向度、扁平式研究為多向度、互動式、立體型的跨文化傳播研究,對傳播主體、受眾、傳播內容、傳播方式/路徑、傳播媒介及傳播效果做全方位的反思和分析,真正加大中國文化軟實力的海外傳播力度,更好地助力中國文化走出去”。[6](p287-288)這也正說明了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研究不能忽視文化傳播與社會的總體關系,而這三種傳播模式中的馬萊茲克系統模式正突出了社會總系統對傳播過程影響的認識,更能體現社會因素對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影響與制約。

圖7 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翻譯傳播學模式
把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的一般過程放在馬萊茲克系統模式下考察,我們發現,兩者在所涉要素和過程模式形態上都有著高度的吻合性。兩者所涉要素均包括傳播者、訊息、媒介和接收者(受眾),且各要素之間均存在著相似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約的復雜關系。其最大的不同在于,譯介比普通的信息傳播多包含有一個特殊的環節即翻譯環節。但正如前面所分析的那樣,譯介本質上是一種跨文化傳播,翻譯是這一傳播過程的一個特殊領域/環節。劉仲林認為,交叉學科“建立融合可以是對立互補,可以是同中求異,異中求同”。[14](p281)基于這一理念,我們將譯介過程置于馬萊茲克系統模式的框架中,就很容易找到交匯與融合點,其模式可整合為圖7。根據這一模式,譯介活動所涉及的要素包括:傳播者/傳播主體(C)、原訊(SM)、譯者(T)、譯訊(TM)、媒介和受眾(R)。在該過程中,各要素之間有著復雜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約的關系:(1)傳播者/傳播主體與原訊、原訊與譯者、譯者與譯訊,以及傳播者與譯者之間均存在著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約雙向關系。(2)譯訊通過媒介傳到接收者/受眾后,接收者/受眾可以自主地對媒介所傳播的內容進行選擇,從而產生效果或體驗,以及對媒介、譯者和傳播者/主體的印象和自發式反饋;同時,接收者/受眾也會受到來自媒介的壓力和制約,譯者和傳播者在收到反饋后也會產生對接收者的印象。(3)傳播者與受眾都受到不同層面的制約和影響,但由于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的不同,影響和制約的層面和強度也有所不同。如由于中國文化以集體主義為核心,傳播者首先會受到來自中國主流意識形態的影響和制約,其次會受到組織層面包括出版社和所在組織人員群體的影響和制約,最后是個人層面的人格結構和自我形象影響和制約。與傳播者一樣,受眾也有著復雜的背景,也會受到來自不同層面因素的影響。又如以個人中心主義為核心的西方文化中,受眾所受到的影響首先來自個人層面的自我形象和個性結構,其次是組織層面的人員群體,最后是社會層面的社會環境。該模式運用傳播學的內容分析法對譯介過程進行深入的分析和論證,從而突破了傳統翻譯學研究的范式,大大拓寬了研究視野和思路。
長期以來,文化譯介被簡單地當成是一個從原語到譯語的語言轉換過程來研究,在這一過程中,原文和譯文分別處于過程的兩極,而從語言的不同層面上去尋找對應關系,忽視了在信息傳遞過程中的其他因素,結果把信息傳遞的動態系統看成了靜態的兩極封閉系統。以這種思想為指導,把譯介活動置于這樣的結構模式之中,自然會把許多譯介活動所涉及的要素排除在外,也很難吸收、內化一些相關學科的知識構成綜合性研究。把文化譯介置于傳播學的框架中,有利于把文化譯介研究從以往的封閉系統中解放出來,使它向相關學科開放[13](p36),拓寬研究視野,使人們能從更廣的范圍認識文化譯介的本質。
基于馬萊茲克系統模式的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翻譯傳播能很好地解決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所面臨的問題。首先,該模式將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活動描述成是一個包含一個特殊環節即翻譯環節的大眾傳播過程,明確了譯介研究所應包含的六大要素:傳播者/傳播主體(C)、原訊(SM)、譯者(T)、譯訊(TM)、媒介和受眾(R),以及各要素之間、要素與外部社會之間的相互作用、相互制約的復雜關系。該模式的建立打破了長期以來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中“重譯輕介”現象,將譯介過程中所涉及的各環節和要素納入一個有機整體進行系統考察,不僅考慮各要素的特征、規律,而且考察各要素之間的互動關系,更突出了文化傳播與社會總體的復雜關系。其次,該模式明確了中國文化的研究既不能單向地依據翻譯學理論,也不能單向地依據傳播學理論,而應該依據這兩個學科交叉整合形成的新理論,從而消解了中國文化對外譯介研究中對傳統譯學研究理論的過分依賴的局面,為“譯”和“介”找到了交匯點,從而為研究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提供了新的跨學科研究視角。最后,該范式將譯介置于傳播學的框架下,擴大了譯介研究的視域,從而更適用于中國文化對外譯介這種既涉及翻譯學因素,又涉及傳播學因素,且各因素間有著相互交織、相互作用、相互制約關系的復雜活動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