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菡
(北京工商大學商學院,北京 100048)
“拼湊”(bricolage)概念較早是由法國學者 Lévi-Strauss(Lévi-Strauss,1967)提出,他從人類學的視角將“拼湊”界定為“利用手頭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完成任務”,是一種對于現有資源的解構、再認識以及整合的過程。隨后哲學大師Jaeques Derrida(1981)從哲學的角度肯定了拼湊概念中的“解構”和“整合”這兩個關鍵因子。
Kallinikos(1998)率先將拼湊引入到資源基礎觀中,認為拼湊是一種資源的創新方式,奠基了拼湊的著重描述對象。在此之后,Garud和Karnoe(2003)在資源觀之上將該概念引入到創業領域,在創業過程中,拼湊被視作解決資源約束困境的重要機制,受資源短缺約束的企業可利用“創業拼湊”的策略來解決自己資源匱乏問題,從而應對新挑戰和機遇。
在回顧了開放系統理論、基于資源和能力的企業成長理論、新制度理論等一系列資源相關理論之后,Baker和Nelson(2005)基于創業管理視角最終演繹出了創業拼湊理論,并將其定義為“拼湊者通過整合利用現有的手頭資源解決新問題和發現新機會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之中,進行創業拼湊的拼湊者把發現機會和資源開發看作是一個相互纏繞的有機整體(于曉宇,2017)。
在創業拼湊的概念基礎上,不少學者認為組織的即興創作性是創業拼湊的重要組成部分(Baker et al,2005;Di Domenico,2010;祝振鐸等,2017),即在某種程度上拼湊是一種沒有前提準備的自發行為。但同時也有學者(Senyard等,2014)提出,除了即興創作性這一重要特征因素,創業拼湊過程中的路徑依賴和設計性特點也需要在未來的研究中得到重視。
隨著這一議題在國際上研究數量的攀升,近幾年國內許多學者也開始在前人理論的基礎上對創業拼湊的概念和內涵進行探討。
劉人懷(2017)認為,創業拼湊主要指創業者在資源短缺的情況下,通過重新組合手頭資源并立即采取行動以解決新問題或開發新機會的一種行為方式。于曉宇(2017)從行為角度和能力角度對創業拼湊進行了分析,認為創業拼湊既是一種對資源約束的回應行為,也是一種能幫助企業產生獨特的競爭優勢的能力。孫永磊(2018)將創業拼湊定義為一種主張對既有資源進行創造性整合和利用以解決新問題或開發新機會、幫助新創企業解決資源約束并取得成功的有效途徑。
因此,在對國內外創業拼湊的起源與發展過程進行大致梳理之后,本文認為創業拼湊本質上是創業者為克服資源約束,創造性地利用手頭資源進行價值創造的資源利用行為(Baker和Nelson,2005;張玉利,2010),這一行為要求拼湊者要從各種不同的視角來看待企業目前的手頭資源,通過打破他們自身固定價值的約束,重新整合以充分挖掘價值(Senyard等,2014)。
Baker和Nelson(2005)率先提出了資源拼湊的三個維度:即刻行動(make doing)、現有資源(resource at hand)和為新目的整合資源(combination of resources for new purposes)。Di Domenico等(2010)在Baker和Nelson的資源拼湊三維度的基礎上,又提出了兩個關鍵維度:即興創作(improvisation)和不屈從于約束(a refusal to enact limitations)。
國內學者王兆群(2019)在結合了前人的成果后,從邏輯原則切入,將創業拼湊分為湊合利用、即興而為、知足決策三個維度,突出了創業拼湊邏輯的基本原則。湊合利用指的是企業相對于其他資源獲取手段(例如資源搜尋)而言,更注重于現有閑置資源的創造性探索、利用與整合;即興而為指的是一種組織能夠快速回應的決策原則,這種反應速度能夠幫助企業把握機會并創造性地解決資源匱乏的問題;知足決策則包括了企業資源價值最大化的價值偏好,既實現了資源最高的價值,也降低了有效資源獲取的成本。
依據不同的創業要素不同的學者將創業拼湊進行了不同的分類,如表1。

表1 創業拼湊的分類
Baker和Nelson等(2005)根據創業拼湊的范圍和頻率,將創業拼湊分為并行拼湊(parallel bricolage)、連續拼湊(serial bricolage)和選擇拼湊(selective bricolage)三類。并行拼湊是指企業通過資源轉換和調配同時推進多個項目,這需要企業能夠同時整合各類資源,例如人力、技術、市場和制度等,但由于資源的有限性,部分項目在啟動后可能即會遭遇暫停、甚至被直接放棄,進而開始推進其他項目(付丙海,2018)。因此在并行拼湊下,企業中的項目主要依賴資源在項目間的不斷調配從而向前推進(李曉翔,2015)。選擇型拼湊即有所選擇地在多個目標中應用拼湊策略,一個拼湊方案結束之后才會進行下一個。全面型拼湊即同時在多個項目或領域內實施拼湊(Baker和Nelson,2005)。
國內學者吳義剛(2014)將創業拼湊根據內容分為信息資源拼湊和經營性資源拼湊。信息資源拼湊是指企業對信息資源進行搜索、篩選、連接和整合的過程;經營性資源拼湊,指企業為了實現新的商業目標從而探索、整合經營性資源的過程。而鮑明旭(2019)則根據創業拼湊的預見性將創業拼湊劃分為計劃拼湊(planned bricolage)和即興拼湊(improvised bricolage)。計劃拼湊是在拼湊行為前先制定詳細的計劃,并根據已制定的創業計劃實施創業行為。即興拼湊(improvised bricolage)是一種先行動或邊行動邊計劃的、臨時的拼湊行為,具有自發性、即時性、創造性和不可預見性等特征。
近幾年,在創業管理領域關于資源利用問題的討論中,效果推理決策邏輯也逐漸在創業研究中備受關注。效果推理(Effectuation)是指創業者從識別現有可用手段出發,考慮在企業可承擔的風險或損失范圍內投入資源,通過與利益相關者形成戰略聯盟和獲取先前承諾來降低不確定性,并充分利用外部權變因素來創造可能結果的一種思維方式(Sarasvathy,2001;Perry et al,2011)。由于效果推理和創業拼湊都是從既有資源的開發與利用角度出發從而解決問題、創造機會的手段,因此概念之間存在著一定的相似性,都十分重視創業過程中對手頭資源的開發和利用(于曉宇等,2017)。
但與此同時,這兩種理論在適用情境和解決問題等方面存在著一定的差異。例如,效果邏輯決策理論中,資源約束僅作為一種情境條件,其適用于模糊而不確定性的情境,而創業拼湊理論則強調突破原有的資源約束對現有資源進行整合重組,以應對資源高度匱乏的企業環境。除此之外,兩種理論的行動策略不同,效果邏輯強調通過利用手頭的資源和手段不斷嘗試,從而創造可能的結果,而創業拼湊強調的是對現有資源的創造性重組和利用而非嘗試過程;合作構建形式也不同,在效果推理邏輯下新創企業會傾向于與利益相關者構建合作關系或形成戰略聯盟來進行資源的互動與分享,而使用創業拼湊手段的新創企業則更注重與特定的組織機制和社會主體的互動,從而在看似無用的存量資源中創造新的價值(盛安芳,2019)。
然而在實踐中,效果推理決策邏輯與創業拼湊并不僅僅是簡單的并列關系,兩者之間還存在著更為復雜的相互作用關系。創業拼湊不僅僅需要創業者憑借自己的直覺和鑒別能力來識別獲取新的信息和機會,還需要一定的決策邏輯計劃來指導拼湊活動進行,效果推理決策邏輯能夠通過創造性地重組資源來得到更多可能的創業結果,對創業拼湊有關鍵的預測作用(鮑明旭,2019)。王樂(2019)也通過實證研究表明:不論是在在高不確定環境下還是在低不確定環境下,效果推理決策邏輯對創業拼湊都具有積極影響。
現有的文獻已經從不同的角度以及多個層面,對創業拼湊進行了理論探討和實證研究,而其中大部分研究都集中于創業拼湊的影響因素,挖掘創業拼湊與個體、組織、環境等多層面因素的影響關系與相互作用。
創業拼湊作為企業克服資源約束的一種行為手段,其計劃的制定與執行將會影響企業最終的組織結果,而組織中領導的識別以及利用機會的能力、資源配置及實施的能力則在其中起著重要的影響作用。
朱秀梅(2017)將變革型領導引入其關于創業拼湊的實證研究發現:變革型領導能夠積極識別并利用具有潛力的資源,并且鼓勵員工從多角度分析問題,制定更合理的拼湊計劃,來尋求最優的解決方案,從而更合理地配置現有資源、提高實施效率。因此,變革型領導對創業拼湊具有正向影響。付丙海(2018)基于中國轉型經濟的背景,結合創業拼湊理論與資源基礎理論,將魅力型領導納入到創業拼湊的誘發機制及其對績效影響的研究框架中,在對5家新企業進行了多案例分析之后,發現魅力型領導對創業拼湊具有積極影響。
除特定的領導類型之外,創業拼湊對創業者的創業經驗、行業經驗以及工作經驗均具有正影響,并通過這些對個體層面上創業者的積極作用,提高企業的創業績效(易朝輝,2019)
新創企業在創業拼湊下對手頭的資源進行重新識別與整合利用,這一表現極大地促進了企業的創業創新(Senyard,2014)。在企業的創新過程中,拼湊不僅能夠實現資源組合的漸進性調整,也能夠循序漸進地改善著創業者的既有知識,創造性地挖掘既有知識的新用途并將其整合重構產生差異化價值,從而有利于企業創業學習獲得持續競爭優勢(劉人懷,2017)。除此之外,創業拼湊具備高度的靈活性,能夠彌補組織中的高度結構化特征,從而克服資源約束、開展創新(于曉宇,2017)。
創業拼湊對于企業的創新績效不僅有著直接的促進作用,還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其他因素與創新、創新與企業組織結果之間的關系。例如,實證研究表明,創業拼湊在TMS(交互記憶系統transactive memory system)和產品創新性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于曉宇,2019),在創新驅動與新創企業績效之間也起著一定的中介作用(馬藍,2019)。李曉翔(2015)在對創業拼湊進行了分類之后通過實證研究發現,不同的拼湊類型對于企業的創新有著不同的影響結果和調節效應:連續拼湊策略有利于中小企業產品創新,但負向調節資源匱乏和創新間的關系;選擇拼湊策略有利于中小企業產品創新,正向調節資源匱乏和創新間的關系;并行拼湊策略有害于中小企業產品創新,并負向調節資源匱乏和創新間的關系。
與效果推理決策邏輯能夠產生多種組織結果不同的是,創業拼湊的最終目的在于通過提高現有資源的利用率、解決現階段的資源匱乏問題從而提高企業績效,促進創業成功。其與傳統的、普通的資源獲取方式相比,更強調對企業手頭資源的創造性再利用,成本更低,因此創業拼湊對新創企業的財務績效具有正向影響;而創業拼湊過程中對新創企業環境的有效感知,也使得其對新創企業成長績效具有正向影響,創業拼湊作為新創企業突破資源約束的有效戰略,能夠對企業的組織績效產生動態性影響。(祝振鐸,2015)。
對于創業階段的中小企業來說,創業拼湊作為一種不斷嘗試、實驗與試錯的過程,能夠創造出大量新知識,在產品開發過程中能夠提高新產品的新穎性,提高產品的開發速度,正向影響中小企業的新產品績效(吳亮,2019)。而創業拼湊中的不同維度,例如知足決策、即興而為和湊合利用也都對新創企業的創業績效具有顯著正向影響(王兆群,2019)。
創業拼湊不僅會直接影響企業績效,還能夠在其他因素與企業績效之間起到中介作用。例如,向薇(2019)的研究表明,創業拼湊在創業勝任力與創業績效關系中具有中介作用;閆華飛(2019)的研究表明,創業拼湊在創業學習與新企業成長績效之間起中介作用;歐紹華(2019)的研究表明,創業拼湊在創業激情與新企業績效之間起到中介作用。
對于新創企業來說,企業自身的新生弱性影響了企業自身的創業行動,而創業拼湊過程中拼湊者對于不確定環境中資源的感知與利用可以激發企業的創業導向、促進創業行為,同時環境中資源的不確定性使得創業者樂于承擔較高的不確定性,先行先試,通過創業拼湊追逐創新、增進創業能力(祝振鐸,2015)。由此可見,新創企業進行創業拼湊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所處環境的調節作用。
付丙海(2018)基于中國轉型經濟的背景,在對5家新企業進行了多案例分析之后,發現在特殊中國情境下,創業拼湊能有效促進新企業績效,且環境中的不確定性會正向調節個體、創業學習與創業拼湊的關系。除此之外,環境的動蕩性(包括技術動蕩和市場動蕩)也會調節創業拼湊與中小企業產品創新的關系,環境動蕩性較高的時候,創業拼湊對于產品創新的影響會更大(吳亮,2019)。
除去市場環境的動態變化對創業拼湊起到的調節效應之外,不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制度環境也會影響拼湊的效率與結果。例如,李峰(2019)的研究表明:貧困地區的新創企業所面臨的生產率約束越多、交易約束越少,創業者越會通過創業拼湊來解決企業所面臨的資源問題從而為企業發展創造機會;而創業制度環境則對生產率約束、交易約束與創業拼湊的關系起負向的調節作用。
首先,現有的研究對于創業拼湊所發生的情境研究相對狹窄,更多地集中在現有市場上的新創企業,而對于已經發展壯大的大中型企業、家族企業甚至于跨國企業中發生的拼湊行為,還應給予更多的關注。在既有的大中型企業之中,必然擁有一些較為落后的產能,如何利用這些高成本低效率的產能來創造出現階段更符合市場需求的資源,創業拼湊為大中型企業內部普遍出現的這一問題提供了重要的解決思路。其次,在中國這一特殊情境下所進行的創業拼湊活動,由于制度環境、經濟政策、人民風險偏好的影響,拼湊的路徑、側重點以及結果都將與其他國家、地區的企業產生一定的差距,在未來還需對這一特殊情境進行更加深入的挖掘。
第二,創業拼湊理論中,大部分學者傾向于挖掘即興行為這一重要組成部分,然而現實中,若想通過拼湊來抓住市場中的機會、創造出企業成長發展所需要的資源,拼湊者的創業經驗、機會識別能力以及拼湊能力都是十分重要的影響因素。這些拼湊者的先前經驗和能力特質能夠為拼湊過程提供一定的借鑒作用,幫助拼湊者抓住不確定環境中的機會,為資源的重構整合提供思路。因此,在未來的研究中,應將先前經驗也納入到拼湊的前因變量中,探尋不同的經驗類別以及經驗強度對于拼湊結果的影響作用。
最后,創業拼湊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也會受到不同的環境條件的調節,現有的研究大都關注企業的外部環境,例如市場中的不確定性、環境動蕩性等,對于組織內部環境的研究還十分稀少。然而在組織內部,企業的文化環境、組織結構、團隊異質性等特征都會對企業內部創業拼湊產生一定的影響,從而最終影響企業的創新創業結果。對組織內部環境的關注,將幫助企業建立起最適宜的創業拼湊土壤,具有十分重要的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