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勇
一壺建安的酒,喝了千年,一只站立黃土里的銅雀,依舊沒有醒來
在鄴城,金鳳臺的鳳凰,喝醉了,醉眼蒙。
冰井臺里的泉水,喝干了,喊著口渴。
梟雄的眼,是迷離的,更是清醒的。
銅雀的心,是清醒的,更是無奈的。
那位七步成詩的少年,在登臺賦里,酩酊大醉。
天和地的罅隙里,只有黃土厚道,接收干旱和種子的請安。
中原的黃土,太重了。
中原的黃沙,太黃了。
銅雀的翅膀,太輕了。
路過洛水的女神依然無法拯救,心無城府的太子。
在銅雀臺,只有詩賦,青銅酒器,無法綠過青苔。
在銅雀臺,只有筆墨紙硯,心中的塊壘,無法亮過劍鋒。
在銅雀臺,只有天界的洛神,再輕的夢,也無法穿越梟雄施咒的洛水,拆解他帶刺的錦囊。
在銅雀臺,我看到月亮太白,白得夜神伸出了舌頭。
文姬出嫁了,文姬被掠了,文姬回歸了。
銅雀臺的銅雀,還是那只銅雀。
銅雀臺的那只銅雀,依然醉在建安的那杯酒里。
我在銅雀臺,痛飲三杯酒,飲下杯中的虎符和蛇影。
銅雀臺腳下的黃土,更黃了。
銅雀臺頭頂的天,更高了。
銅雀臺的我,有了做一只銅雀,振翅高飛的欲望。
一只銅雀臺的青銅酒器,醒酒后,阻止了我。
在銅雀臺,只適宜飲酒,不適宜做詩。
殷墟還在,紂王的骨頭,已被螻蟻啃噬殆盡。
湯湯大河還在,摘星臺下,比干的骨頭,已焚成磷火。
一雙眼睛睜著,在蒼穹下,用沙礫,擦拭混濁的瞳仁。
淇水很清,清得不諳世事,清得每一滴,都被詩經的水草吻過,被詩經的湯匙愛過。
我禁不住飲一口淇水,喉嚨里就冒出風雅頌。
甜和苦澀,交替喊出時間里的春秋。
一條河,說出溫度的時候,它的心跳離地心最近。
在淇水的心里,血和水唯一的區別,是黏稠和稀薄。
炙熱的巖漿被冷卻后,水也被灌注了血性的因子。
在這小小的中原之地,一滴水與一把刀無異,一寸白頭翁的羽翼下,都回蕩著朝歌的鐘聲。
在淇水,每一條魚的喉嚨里,都藏有荊軻的一把劍,明亮、鋒利、不銹蝕。
淇河的水,很清亮,像仙鶴的翅膀、嗓音。
當淇河的水荇綠了、蘆花白了,一萬只仙鶴飛進我的體內。
我變成一只巨大的鯤鵬,飛臨商周的檐下,鶴壁的巢穴。
它在重復自己,還是在鳳凰涅?
淇河,像一個巨大的酒樽。
詩經的少年,飲過流年風云,醉了?醒了?還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太極圖,左殷商,右朝歌,巧合著天機,還是順應著民意?
一輪朝陽,總是帶來希望?
夜晚的星相,總是預示著第二天的陰晴?
經驗可信嗎?生辰八字,是易經的科學,還是唯心主義的煙霧?
太極圖哦,它在淇河浪花里,長出芬芳的玫瑰,還是捧出尖銳的匕首?
春夏秋冬,淇河走了兩千多年,無論怎樣換裝,滄桑的面容下,我能聽見一顆詩心的疲憊。
太陽照樣升起,蛙聲依然明亮。
秋季,淇河的太極圖里,少不了高掛的石榴樹,搖曳在枝頭的殷紅酒肆。
混沌的冬季,淇河的冰層,依然像一面鏡子 ?透徹照人,鏡面下脆生生的裂紋,提醒零下的風,咬一口便又會冷凍如初。
從空中看,太極圖,也像一個幾字。
少年像一棵蒼翠青松,中年是一棵綠蔭匝地的榕樹。
太極圖,簡單還是繁復?
在有信仰的頭顱里,它真誠透明,在世故的眼里,它深不可測。
在我眼里,太極圖是傳說里,玉皇大帝種下的一只蠱。
魚眼里的瞳仁,明滅閃爍著否極泰來四個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坎坎伐檀兮的余音裊韻里,詩經的淇河,在廓清自己?還是不置可否,在打太極?
枯木逢春,還是英雄遲暮?
鶴壁的太極圖,最終會走出猶疑不決,做出命運的抉擇。
摘星臺,是個隱喻。
帝王,大于江山,小于沙礫。
明滅,飄忽不定的星宿,則是占卜師手里的一副好牌。
妲己,帝王的妃子,也是帝王的帝王。
在摘星臺,彗星劃過時,一位占卜師閉上了眼睛。
紂王不解,占卜師答,閉目可摘任意星,醒來,只摘一顆星。
紂王大悅。
比干,性耿直,善勸諫。
他勸諫紂王,摘星臺再高,高不過星宿。
王乃天子,摘星臺,是在天子腳下動土。
紂王大怒,剖心剜腹。
摘星臺,也稱摘心臺。
摘星,摘心。
其后占卜師解卦答,星宿乃天空之心,王乃天子,摘星,等于摘天子之心。
摘星臺之后,占卜師,更是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