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磊 王開隊
摘要:傳統村落是人類社會在自然和人文雙重作用下的產物,是人類社會作用于地理環境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具有時間、空間、社會三重屬性,其歷史信息也兼具時間性、空間性和社會性,這與現代歷史地理學的核心理念——人地關系不謀而合。在歷史地理學的理論框架下,就徽州傳統村落而言,其歷史信息的數據化處理主要包括基于家譜的鄉村社會結構的數據化、聚落結構的數據化、村落景觀的數據化以及相對規范的元數據體系的構建等內容,應遵循信息的原始性及準確性、時間和空間的一致性、數據信息采集的廣泛性、專題式與分散式相結合等原則,當然,也會面臨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收集、識讀、提取等相關問題。
關鍵詞:歷史地理學;傳統村落;歷史信息;數據化
基金項目:安徽省社會科學創新發展研究課題攻關研究項目“徽州傳統村落資料的歷史地理學數據化研究”(項目編號:2018cx066);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歷史地理學視閾下的徽州佛教研究”(項目編號:16BZS033);安徽大學文科學術創新團隊“數字人文與徽學研究”資助
中圖分類號:K921/927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0)02-0102-07
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承載之一,傳統村落是指“村落形成較早,擁有較豐富的傳統資源,具有一定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應予以保護的村落。”① 其保留著豐富的各類歷史信息,對歷史學、地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美學、建筑學、環境學等研究均具有重要意義。鑒于傳統村落承載信息的豐富性,因此借鑒現代信息技術對傳統村落的信息化探索得以先行開展。就傳統村落的數據化而言,學界目前主要集中于地理信息系統(GIS)技術的運用、傳統村落影像采集、地名數據庫的建立等方面。② 然而由于目前傳統村落的研究還處在資料收集、整理和理論探索階段,尚未形成成熟的理論體系,相關學科力量整合不足,以何種學術理念有效統合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處理一直是困擾學界的一大問題。
傳統村落是人類社會在自然和人文雙重作用下的產物,是人類社會作用于地理環境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具有時間、空間、人類社會三重屬性,其歷史信息也兼具時間性、空間性和社會性,這與現代歷史地理學的核心理念——人地關系不謀而合。有鑒于此,本文即以歷史地理學為理論指導,以徽州傳統村落為例,集中探討在歷史地理學框架下徽州傳統村落信息數據化的主要內容、基本原則、意義及面臨的問題等。
一、傳統村落歷史信息數據化的意義及學術依據
梁啟超指出:“我們以為,欲知歷史真相,決不能單看臺面上幾個大人物幾樁大事件就算完結,重要的是看見全個社會的活動變化。”“往往有很小的事,平常人絕不注意者,一旦把他同類的全搜集起來,分別部居一研究,便可以發現出極新奇的現象,而且發明極有價值的原則。”③ 隨著新史學的研究,民間史料逐步進入史學家的視野,傳統村落以其豐富的歷史遺存而受到關注。傳統村落是中國聚落的重要代表及主體內容,具有分布廣泛、內涵豐富、數量巨大等特點,是自然地理環境的客觀反映和物質文化的重要載體。傳統村落作為中國傳統社會的遺存,是中國傳統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縮影和投射,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有助于更好的分析傳統中國“國家—社會”的二元關系,探索總結不同區域人地關系發展的基本規律,拓展、深化區域史的研究內容,推動環境學、考古學、文物學、建筑學、生態學等學科的交叉研究及發展。
以徽州而言,據學者初步估計,歷史時期徽州文獻可考者達 7000 余種,而目前存世者亦達 4000 余種④,上述文獻中不乏包含徽州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大量內容。更為重要的是,與徽州傳統村落關系更為密切的民間文獻數量更為可觀,其中可以反映傳統徽州民間家庭家族發展、經濟關系、社會關系、地理景觀、風俗信仰等信息的徽州文書其數量估計在百萬件左右,而可以直觀反映傳統徽州人口變遷、宗族發展與環境變遷的徽州譜牒其數量亦以千計。上述歷史信息不僅可以有效反映歷史時期徽州傳統村落人們的社會經濟文化生活,也可以綜合反映歷史時期徽州不同時空尺度下的人地關系及其發展脈絡。對其承載歷史信息的綜合有效利用不僅有助于廓清歷史時期徽州傳統社會各個方面的基本面貌,亦有助于從整體上厘清歷史時期徽州自然環境與人文環境的演進、人地關系的演變以及歷史時期徽州區域生成、發展及其演進的歷史脈絡,其學術意義無疑十分重大。
目前對傳統村落的研究涉及到歷史學、地理學、環境學、規劃建筑學、生態學、美學、社會學、人類學等許多學科,而由于傳統村落的時間性和空間性是構成傳統村落學科研究的基本要素,可以為其它學科門類的研究提供幫助,這無疑凸顯了將時空一致性作為基本原則的歷史地理學的學科作用。就歷史地理學相關分支學科而言,傳統村落則是歷史鄉村地理學的主要研究內容。關于歷史鄉村地理學的研究內容,王社教在總結了H·D·克路特、帕辛、陳興中、金其銘、張小林等學者的觀點后認為,我國鄉村歷史地理學研究的內容應該包括:(1)歷史時期鄉村經濟結構的變化:包括產業結構(農業、林業、畜牧業、飼養業、手工業和農村副業等的構成)、土地利用(土地占有情況、土地構成情況)、種植業結構、經濟交往空間(農村集市發展與集市布局)的變化過程及原因和特點分析;(2)歷史時期鄉村社會結構的變化:包括人口數量、人口構成(職業構成、階級構成等)、人口流動(人口移動、勞動力轉移)、鄉村組織和鄉村管理的區域特征、鄉村社會活動和交往空間的變化過程及原因和特點分析;(3)歷史時期鄉村聚落結構的變化:包括聚落類型、聚落布局、鄉村聚落的城鎮化的變化過程及原因和特點分析;(4)鄉村地域系統內部人文、自然諸要素之間的關系和作用規律:包括鄉村地域類型和功能分區、鄉村居民的生產和生活活動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分析;(5)鄉村地域系統與外部地域系統之間的關系和作用規律:主要包括鄉村地域系統與城市地域系統之間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各方面的相互關系分析。⑤從王社教的總結中我們可以看出,鄉村歷史地理研究主要集中在經濟、人口、聚落結構、地域系統的內外關系及規律等方面,研究內容雖廣泛但明確,為以歷史地理學視閾下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研究提供了借鑒。
二、徽州傳統村落歷史信息數據化的主要內容
徽州以其豐富的歷史遺存而備受學界的重視,徽學作為20世紀50年代以來一門新興的地域性顯學,在宗族、徽商、新安理學、社會經濟、區域文化等領域的研究日益深入,這些成熟的分類研究為徽州區域成長史的綜合研究打下了較好基礎。相較而言,徽州傳統村落的研究相對薄弱,而有關徽州傳統村落歷史信息數據化的探討則更為鮮見。目前有關徽學數據化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徽州文書、族譜的整理以及非物質化遺產保護的應用領域等⑥,這些研究亦為徽州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研究提供了有益借鑒。
“以徽州而言,它與一般的、以傳統農業為主的區域社會不同,是一個經濟、社會、文化發展相對完整的區域社會。”⑦ 正是因為徽州的獨特性以及該地區的資料留存龐大而又完整,所以徽學發展成為以區域史為主干而兼及其他相關學科的地域性顯學,成為探討傳統中國區域發展演進脈絡的極好范本。作為傳統中國及地域徽州的基本細胞——徽州傳統村落的產生和發展是建立在徽州特殊的歷史自然、人文環境基礎之上的,隨著時間的演進,在村落的成長過程中,各要素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如果要對其發展演變有整體把握,就要求學者必須要從綜合的角度去思考和研究徽州傳統村落的自然、人文環境及其人地關系演變等,而在這一個方面,現代歷史地理學對于人地關系的把握無疑具有獨特的學術優勢。同時,若要對徽州傳統村落的歷史信息進行數據化處理以服務于徽學及相關學科的研究,以現代歷史地理學學術理念引領其基本內容的設計同樣具有其獨特的優勢。結合上述現代歷史鄉村地理學的研究內容,徽州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主體內容大致可以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一)基于徽州家譜的鄉村社會結構的數據化
“韋伯認為,傳統中國的社會關系表現出特殊主義的特征。基于人倫的社會關系結構進而支配著整個傳統中國社會的社會結構與社會秩序。儒家倫理本身是根據以親屬關系為核心的社會關系結構來構造社會秩序的。”⑧ 鄉村社會結構的內容主要由人口、鄉村組織和鄉村管理、社會交往的社會空間等內容組成。徽州的傳統村落體現出聚族而居的特點,宗族的不斷發展而逐步形成聚落。宗族和宗法在鄉村治理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清人沈奎在《黟縣雜詠》中寫到:“朱陳聚族古風存,一姓從來住一村。野老今年交八十,生來不識縣衙門。”⑨ 而體現宗族親屬地位的徽州家譜則展示了徽州村落中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鄉村社會結構。目前徽州家譜數量雖然還沒有確切統計,但有專家認為徽州家譜達2000余種。⑩
中國歷代人物傳記資料庫(CDBD)多年來的不斷探索為我們建立傳統村落主要人物資料庫提供了鏡鑒。 家譜包括譜序、人物傳記、宗族世系、墓志、族規等基本內容,體現了明清時期基層社會的社會關系,為我們了解鄉村社會結構提供了資料。我們以有著“一程二汪”之說的徽州望族程氏為例,其中善和程氏是徽州程氏的重要部分,尤其是善和程氏中的仁山門尤其興盛。仁山門的始祖為程彌壽,字德堅,號仁山,明初授樞密院都事鎮守,捍御景德鎮,有《仁山遺稿》,葬溪頭塢觀音堂,娶汪氏,葬桂家塢口。 自始遷祖之后,出現程佐生的東房派、程儀生的西房派,到“載”字輩時發展為7個獨立家庭,下一代發展為18個獨立家庭。整個家族有族長統管、族下各房有房長,各家庭有家長,各層次有相應的管理人,形成了層次分明的人物關系,組成了善和金字塔形的鄉村管理架構。家譜中包含了大量的人口信息,對人口性別、遷移、家庭組成等內容也有詳細記錄。以CBDB為架構參考,結合地理信息系統(GIS)技術,建立搜索索引,通過檢索某個家庭的成員信息,就能得知其出生時間、去世時間、墓地情況、婚配情況及相關信息,也能得知所在家庭情況,及發生交往關系的上一房的房長及更高的族長、親屬關系、家庭人口情況等,從而為復原該宗族不同歷史時期的宗族社會空間關系提供便利。進一步來說,若以此為基點,充分利用徽州某一地域相對集中之族譜并結合文書等史料進行歷史信息的空間化處理,則為我們探討歷史時期徽州鄉村社會結構的具體實態提供了較大可能。
(二)徽州傳統村落聚落結構的數據化
歷史時期鄉村聚落結構的變化包括聚落類型、聚落布局、鄉村聚落的城鎮化變化過程及原因和特點分析等。傳統村落一村一族及“地域宗族”的特點,決定了聚落的類型、布局以及發展演化與宗族的發展息息相關。陸林認為徽州村落根據標準不同,可以劃分為不同的的類型,根據景觀條件,可分為集居型和散居型村落;在成因上,村落有原始定居型和移民型;經濟分工的角度,可分為農業村落和非農業村落。集居型村落根據其布局的幾何形狀,主要可分為塊狀村落、帶狀村落和梯形村落等。 明清時期的徽州地方志較為完備,以歙縣為例,分別留存有嘉靖《徽州府志》、萬歷《歙縣志》、順治《歙縣志》、康熙《歙縣志》、乾隆《歙縣志》、道光《歙縣志》、民國《歙縣志》等,在這些志書當中記錄著歙縣當地的村落名稱,我們運用GIS軟件,以“中國歷史地理信息系統”中的徽州地圖作為底圖,集合相關文獻考察,便能夠大致繪制出從明朝到民國時期主要時間段歙縣村莊的布局,基本了解一定空間范圍內村落的空間分布以及存在和消亡的時間等內容。與此同時,大量的家譜遺存亦有助于我們找出各個村落之間的關系,如以汪姓為例,汪華生九子,后代分布較為廣泛。汪華長子建子孫世居歙縣唐模、巖寺、郡城西,休寧陽湖,黟縣宏村等地;次子燦,為培川汪氏始祖;三子達,子孫居績溪尚田,歙縣富溪等地;七子爽,子孫世居績溪澄源,歙縣慈菰,婺源還珠、大畈、梧村等地;四子、六子、八子的后裔大多遷出湖州;五子、九子早年卒,無傳。汪華各子到了各地又成為始遷祖,開枝散葉,通過GIS能使汪氏宗族的遷移地圖化、可視化,能更加清晰地分清各村落之間是孤立的關系,還是母村和子村的關系,抑或是原始定居型還是遷移型的村落。當然,結合族譜、文書及其它文獻中的村落具體文獻如村落圖等也可以了解不同歷史時期相關村落的聚落結構形態及其演變等相關歷史信息。將上述資料有機結合,進行數據化處理,無疑可以極大方便歷史時期徽州村落聚落結構的相關研究。
(三)徽州傳統村落景觀的數據化
傳統鄉村內部人文、自然諸要素的數據化,主要指向人文和自然的主要景觀的數據化。傳統鄉村人文和自然景觀的數據化分析,有助于找出鄉村地域類型和功能分區以及鄉村居民的生產生活空間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近年來,劉沛林提出的景觀基因理論成為研究傳統聚落景觀及其文化特征的文化地理學新方法,并開展了景觀基因圖譜的探索,“景觀基因表達的最佳方法乃GIS技術、虛擬現實以及三維建模技術”。這些成果的出現為村落景觀的數據化完善提供了借鑒。由于徽州歷史遺存極為豐富,各類遺存中包含大量歷史信息,無疑可以“從標志性建筑、民居特征、布局形態、主體性公共建筑、建筑裝飾、參考性環境因子等方面”進行景觀識別,并進行數據化嘗試。首先提煉徽州的景觀基因識別符號:標志性建筑為牌坊;民居特征為干欄式四合院、天井、粉墻黛瓦馬頭墻;主體性公共建筑為祠堂、社屋、水口(園林);建筑裝飾為雕梁畫棟:木雕、磚雕、石雕、門罩(門樓)、楹聯、匾額等,題材多樣;布局形態為風水聚落:團裝、帶狀、象形;環境因子為山、水:群山環抱,盆地居中。 其次采用一定規則的地理編碼,轉化成圖片圖像、音頻、視頻、三維數字化多媒體信息,通過ID關聯到具體所在地的坐標;然后借助于ArcGIS軟件,以國家基礎地理信息中心網站收集1∶400萬的全國基礎地理數據作為藍本進行處理,得到徽州地區基礎地理數據的工作底圖;最后將徽州傳統村落具體歷史信息和相關工作地圖進行結合,進而實現查詢檢索、圖形圖像顯示、統計評估、三維可視化等功能。
(四)相對規范的元數據體系的構建
徽州傳統村落的人口、自然、社會經濟結構是多元而復雜的整體,所形成的傳世資料也極為豐富,包括家譜、契約文書、各類賬冊、碑刻等,各類文獻之間關系相互勾連、錯綜復雜,有的文書還不能恰當的實現“歸戶”。建立或者找出文獻資料之間的關系,是研究的難點之一。臺灣地區的古契書數據庫的建設,可以給我們啟發,該數據庫是具有特色的元數據體系,在實現檢索的基礎上,還能幫助研究者發現文獻之間的關系,實現對文獻的“解讀和分析”。元數據也被稱為“數據的數據”(data of data),其功能是提供特定數據的規范化描述。通過元數據,數據庫實現了上下手契關聯、人物相關性分析,也可以與更多其他文獻進行關聯分析。 中山大學圖書館根據徽州文書特點,制定了中山大學圖書館徽州文書數據庫的元數據規范標準。該數據庫在設計時嘗試以關聯性為中心處理徽州文書,對將來的實踐提供了思路。 傳統村落的數據化內容比徽州文書的數據化更為豐富和繁雜,更需要設計者在建設數據時,充分考量文獻資料的廣泛性、豐富性以及其相應的關聯度,綜合各個數據庫之間資料的關系,凸顯元數據在文獻分析中的作用,進而找出徽州村落不同歷史信息在有形空間和無形空間上的關聯,以期為相關專門領域的研究服務。
三、徽州傳統村落歷史信息數據化的原則
歷史地理學是研究歷史時期地理現象及其變化規律的學科,其研究的基本對象是不同時空場域下的地理要素及其組合變化。有鑒于此,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處理除要求信息的準確外,針對傳統村落的具體內容,還需要遵循信息的原始性、時間和空間的一致性,信息采集的廣泛性以及數據庫的建立需要滿足專題式與分散式相結合等原則,并且需要很好地將這些信息有機整合起來。
(一)信息的原始性及準確性
數據的真實性和準確性是數據庫建立的基礎,傳統村落演變的過程中,存在著地名的沿革、歷史人物的傳說化等現象,這需要研究者在錄入信息既要保持數據的原始面貌,又要結合相關資料進行考證、注釋,以力求準確。為能做到信息的原始及準確,在盡可能的情況下,還要提供比如涉及到的唱本雜書、規約族譜、契約文書、碑刻墓志等相關歷史信息的原始影像等,以有利于數據庫的核對、修正和拓展。如新安大姓汪氏,在族譜記載其始祖時存在著兩說法:一是魯成公次子名汪,二是汪姓起源于夏代的汪芒之地;除了祖源不同,其最初移居江南、徽州的記載,在汪氏族譜中也互有歧異。臼井佐知子經過對族譜的分析后認為,汪姓來自浙江北部的越人后代。 在這一過程中,為了解決人的空間性遷移問題,就需要對不同的歷史信息來源進行梳理,最大程度的保存歷史信息的多元性是厘清、拓展和深化這一研究的基礎。
(二)時間和空間的一致性
我國歷史悠久,王朝興替不斷,但在此過程中,傳統村落有其穩定性和變化性。穩定性主要表現在傳統小農自然經濟狀態下,人文景觀的改變需要長時段的積累,表現為一定時期內的穩定性;所謂的變化性主要指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傳統村落的生產空間和生活空間等都會發生改變,或者是因為戰爭、天災人禍等導致傳統村落的自然和人文景觀的劇變,而這些改變往往與王朝更替的時間并不一致,有著其內在的原因和規律。歷史時期徽州地區的地名往往存在著改名、雅化的問題,在改名過程中又受到宗族的影響,如“敏政改‘黃墩為‘篁墩,乃其氏族思想之顯著者,蓋不欲他姓專此墩耳。” 這就需要在傳統村落的歷史信息數據化的過程中,秉承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時空一致性原則,對其信息涉及的時間和空間要有充分把握,使其保持一致。
(三)數據信息采集的廣泛性
復原歷史真相的前提是要有足夠多的信息依據,但如果海量數據得不到有效整合,其價值就不能充分發揮。通過對文獻資料的數據化建設,則能為研究者提供互補互證性資料,實現原有數據的價值增益。 徽州傳統村落歷史資料極為豐富,既有物質性的文獻資料,還有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料,這些資料可以彌補正史當中缺少的中下層民眾生活的記錄,是社會史、風俗史等研究的重要材料。如徽州的族譜、契約文書、商人往來信函等內容,較好地反映了明清時期的社會經濟發展情況,彌補了正史中經濟史記載不足的缺憾。
(四)專題式與分散式相結合
所謂專題式,主要指的是數據庫建設過程中,要能夠滿足使用者的問題解決,以問題為導向,針對同一現象,建立專題內容,如西遞村的“船形”村落、宏村的“水牛形”村落、漁梁的“魚形”村落、曉起村的“蝶形”村落等,數據化可以根據徽州村落布局象形特點,建立專題內容。所謂分散式,指的是單一現象或者村落的搜索,大到村落名稱,小至村落景觀等。
四、傳統村落歷史信息數據化面臨的問題
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是拓展、深化傳統村落研究的重要途徑,其學術與現實意義無疑十分重大,但是結合具體實踐來看,目前還存在資料收集、資料識別與讀取、信息的考證、傳統村落的經濟結構與城鄉結構數據化等問題亟待進一步解決。
(一)傳統村落資料的收集問題
目前徽州傳統村落中已列入國家名錄的達到123個,在全國古村落名錄中處于前列,其中,黃山區有5個,徽州區有8個,祁門有8個,歙縣有25個,休寧有15個,黟縣有31個,婺源有23個,績溪有8個。但徽州被選入國家傳統村落名錄的傳統村落,只占徽州傳統村落的極小一部分,未入選國家傳統村落名錄的村落資料收集還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去做。中國傳統村落立檔調查田野工作需要多學科配合,組成精干隊伍才能完成。除田野調查外,族譜收集則更加迫切。《中國家譜總目》中徽州家譜達到了1568部,但仍然有許多未收錄的,一些公藏機構藏的徽州譜牒,如黃山學院圖書館所藏徽州家譜共計185部,其中有133部《中國家譜總目》尚未收錄;還有黃山市檔案館、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安徽省其它地市檔案館等,據劉伯山推測有800部左右,除了這些外,還有民間私家收藏譜牒,估計在400部左右;鄉村民間藏有譜牒約有三四千部;僑居外地的徽州人藏有的家譜。 這些譜牒的收集和整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除了家譜資料外,還有大量文書,較為散亂,“歸戶性”不高。
(二)傳統村落資料歷史信息的識別和讀取問題
大量的文書和家譜等傳統村落的傳世資料,由于年代久遠,有的字跡不清或者殘缺,這就需要有一定的考古學、文字學、歷史學基礎的學者進行考辨研究。還有的資料涉及到徽州方言,識別難度更大。徽州方言,又名“徽州話”,大致可分為屯溪話、休寧話、黃山話、歙縣話、黟縣話、祁門話和績溪話、婺源話等八個次方言。 徽州方言復雜,六邑之語不能相通,甚至隔山而言語不通。語言不通無疑給學者在進行田野調查和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研究中造成了障礙,這就需要研究者具備相關學科的學術素養,歷史信息的獲取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三)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考證問題
傳統村落歷史信息需要考證的內容較多,僅以村名為例,傳統村落的地名在歷史發展當中可能會變化多次,地理位置、隸屬關系等也會發生變化,相關坐標往往與現代的現狀有所差別。如績溪磡頭村,先后經歷了云川、澗洲、磡頭、家朋四個名稱。磡頭村最初村名為“云川”,因許泰來祖居之地為云川,澗洲許氏第七世孫許時潤以“云川”作為自己的“號”,并請明人替故鄉作記。磡頭第二名稱為“澗洲”,原因有三:一是中間有水經過,飲水思源;二是磡頭村護岸較高,河床深,落差較大,所以“澗”字入名;三是因為“緣許氏自遷澗洲以來,至‘金實益廣大之故。金號‘澗洲,茲特以祠者”。 磡頭許氏六世祖許金富甲一方,號“澗洲”,曾建有“澗洲公祠”,人們逐漸以此為村名。“磡頭”是該村第三個村名,由于子孫繁衍,村子不斷開拓,依山建房,石階較多,根據地形地貌,俗稱“磡頭”。“磡頭磡,上床三檔磡”,八字民謠,刻畫出了山村內起伏不斷的地形地貌,反映了歷代村民對上村的開發與利用程度。“磡頭”的俗名開始于何時已不可考,在乾隆丙子(1756)版《績溪縣志》中已有記載。磡頭第四個村名是“家朋村”,1957年7月,許家朋生前所在部隊(453部隊)慰問烈士故鄉,建議磡頭村農業合作社以“家朋”命名。為紀念革命烈士,“磡頭村”改為“家朋村”,這一名稱也得到省政府的批準。除了以上名稱外,還有4個代稱,如在明清時期,作為績溪縣第15都首村,以“十五都”為代稱;1938年—1949年,因為戈溪鄉公所設在磡頭,所以“戈溪鄉”成為磡頭代稱。1947年,“復興鄉”在磡頭成立,又成為其代稱。1949年2月,一度以“邵順福”烈士和烈士故鄉“和陽塢”村兩名中取出“順和”兩字為鄉名,成為該村代稱。傳統村落地名的考辨往往需要結合族譜、地方志以及相關口述史料完成考證,所費時間精力也必定較多。
(四)傳統村落的經濟結構、城鄉關系的數據化
由于傳統鄉村經濟結構的復雜性,傳世的經濟類史料多有錯漏,使得傳統鄉村的經濟結構很難定量分析。城鄉之間的關系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等方方面面,涉及到的資料也是包羅萬象,很難從數據化的角度去分析和處理這些帶有綜合性性質的材料。因此,傳統鄉村歷史地理中經濟結構、城鄉關系的數據化無疑是一大難點。
除了以上問題之外,相關學術力量的整合也是一個重要問題。目前各地對于傳統村落的調查和研究多已開始,但不同的學術團隊以及機構之間由于時空差異、利益訴求、成果保密等要求,各自為政,使得學術成果不能夠得到共享,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重復性勞動,有些專題或村落資料被反復研究,浪費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五、余論
傳統村落因其所具有的文獻價值、歷史價值、學術價值從而引起社會及學界的關注,使得傳統村落的研究呈現多樣化的趨勢。傳統村落與市鎮相較而言,受到自然因素的影響更大,同時傳統村落發展壯大的過程也是對自然改造的過程。在聚落的發展演變過程中,不斷總結區域人地關系的演變規律是區域研究的核心問題,而傳統村落遺存資料的特點決定了通過爬梳文獻資料的傳統手段在尋求人地關系規律中存在著不足,無法較為準確的揭示聚落發展與地理環境之間的關系。傳統村落歷史信息的數據化處理有助于解決歷史資料的“歸戶性”等問題,逐步實現歷史信息的空間批處理,進而促使傳統村落的歷史研究進一步拓展和深化。而傳統村落作為微觀的歷史地理綜合體,是中觀、宏觀地理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基礎。以歷史地理學為導向,加強徽州傳統村落的綜合研究,無疑有助于減少目前的“碎片化”研究,凸顯綜合研究在區域史方面的重要作用,促進徽州區域成長史的構建,并因此對區域史研究相關學科的發展產生影響。
注釋:
① 王小明:《傳統村落價值認定與整體性保護的實踐與思考》,《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
② 目前成果主要分成三類,第一類主要集中在GIS的空間研究方面,通過定點分析傳統村落的分布、內外部空間格局,總結形成這種分布和空間格局的原因和影響因素,主要成果有佟玉權《基于GIS的中國傳統村落空間分異研究》(《人文地理》2014年第4期)、 李亞娟等《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的時空分布特征及成因》(《地理研究》2013年第8期)等;第二類是基于古村落的保護需求而進行的數據化研究,主要成果有孫帥等《基于低空無人機遙感測繪技術的傳統村落3D空間模型應用前景研究——以山西省段河村為例》(《華中建筑》2016年第7期)、曾令泰《“互聯網+”背景下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路徑探析》(《小城鎮建設》2018年第3期)、郭崇慧《大數據與中國古村落保護》(華南理工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等;第三類是地名數據庫的建立,主要成果有臺灣“中研院”的中華文明時空基礎架構的建立、“廣東省古村落信息管理系統”等。現有成果呈現出以下特點:第一,目前的傳統村落的數據化主要集中在GIS的使用方面,通過GIS技術對傳統村落進行定位,分析研究分布的特征及原因,影響因素等,這類數據化研究主要是對傳統村落的“面”上的研究;第二,基于對傳統村落保護而進行數據化的研究,多是建議分析性質的討論和介紹;第三,現有數據庫一般帶有地方性的特點。現有數據庫主要以“廣東省古村落信息管理系統”為代表,該系統帶有地方性特點,學術研究功能還需進一步增強。整體而言,傳統村落的數據化研究取得一定的成果,但從歷史地理學的角度對傳統村落進行學術分類和討論的研究則少之又少,還處于起步階段。
③ 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359頁。
④ 宛鳳英:《徽州歷史文獻資源的地位和價值》,《大學圖書情報學刊》2007年第1期。
⑤ 王社教:《論歷史鄉村地理學研究》,《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
⑥ 參見王開隊:《徽州族譜數據化相關問題——以人物和地理信息為中心》,《圖書館論壇》2017年第2期;王開隊:《數字人文與區域史研究:以徽學為例》,《江漢論壇》2017年第11期;王蕾:《徽州文書、徽學研究與數字人文》,《圖書館論壇》2016年第9期;王蕾等:《民間歷史文獻數字人文圖書館構建——以徽州文書數字人文圖書館實踐反思為例》,《圖書館論壇》2018年第3期。
⑦ 山西大學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編:《中國社會史的研究理論與方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2頁。
⑧ 紀鶯鶯:《文化、制度與結構:中國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2期。
⑨ 吳甸華修、俞正燮撰:嘉慶《黟縣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安徽府縣志輯(56)》卷16《藝文·黟山雜詠》,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48頁。
⑩ 徐彬:《家譜研究的意義與方法——以明清徽州家譜為例》,《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徐力恒:《唐代人物資料的數據化:中國歷代人物傳記資料庫(CBDB)近年工作管窺》,《唐宋歷史評論》第3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20—32頁。
程兆崧等:《祁門善和程氏仁山門支譜》,乾隆十二年(1747年)刻本。
陸林、凌善金、焦華富:《徽州村落》,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5、99頁。
參見劉沛林:《家園的景觀與基因:傳統聚落景觀基因圖譜的深層解讀》,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劉沛林等:《中國傳統聚落景觀區劃及其景觀基因識別要素研究》,《地理學報》2010年第12期;胡最等:《中國傳統聚落景觀基因組圖圖譜特征》,《地理學報》2015年第10期;胡最等:《湖南省傳統聚落景觀基因的空間特征》,《地理學報》2013年第2期等。關于徽州景觀基因識別的研究有辛福森:《徽州傳統聚落景觀基因識別及其分析》,《黃山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陸林等:《古村落景觀特征及其機理研究》,《地理科學》2004年第6期;聶聆:《徽州古村落景觀基因識別及圖譜構建》,安徽農業大學2015年碩士學位論文,等。現階段對徽州古村落景觀基因建構等方面進行了分析,未有進行數據化的研究。
劉沛林:《家園的景觀與基因:傳統聚落景觀基因圖譜的深層解讀》,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248頁。
劉沛林等:《客家傳統聚落景觀識別及其地學視角的解析》,《人文地理》2009年第6期。
辛福森:《徽州傳統村落景觀的基本特征和基因識別研究》,安徽師范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第69頁。
趙思淵:《民間文書整理與研究中的數字人文方法與文獻學本位》,《中國史研究動態》2017年第5期。
王蕾、薛玉、肖鵬、申斌:《民間歷史文獻數字人文圖書館構建——以徽州文書數字人文圖書館實踐反思為例》,《圖書館論壇》2018年第3期。
臼井佐知子:《徽州汪氏家族的遷徙與商業活動》,《江淮論壇》1995年第1期。
王振忠:《歷史地名變遷的社會地理背景——以明清以來的皖南低山丘陵為中心》,《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許承堯:《歙事閑譚》,黃山書社2001年版,第860頁。
金觀濤、劉青峰:《歷史的真實性:試論數據庫新方法在歷史研究的應用》,《清史研究》2008年第1期。
劉伯山、張平平:《徽州譜牒知多少》,《光明日報》2018年6月23日。
姚邦藻:《徽州學概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65頁。
民國《澗洲許氏宗譜》卷8,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圖書室復印件。
作者簡介:田磊,安徽大學歷史系博士研究生,安徽合肥,230039;王開隊,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安徽合肥,230039。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