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
[摘? 要]作為當代西方生態學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詹姆斯·奧康納堅信馬克思主義理論所具有的當代價值。他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為基礎,將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引入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解釋,深刻闡釋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辯證關系,通過重構自然—勞動—文化“三位一體”的理論構建方法,實現了馬克思主義與生態學之間的有機關聯。詹姆斯·奧康納構建的“三位一體”生態理論,拓展了當代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新境域,對推進我國生態文明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詹姆斯·奧康納;歷史唯物主義;“三位一體”;生態觀
[中圖分類號]B08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20)08-0018-07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是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的重要思潮,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和新的發展形態。作為當代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領軍人物,美國學者詹姆斯·奧康納(James O'Connor)(簡稱奧康納)在繼承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基礎上,構建了自然—勞動—文化“三位一體”的生態理論。詹姆斯·奧康納認為,雖然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具有廣闊的生態視域,但需要通過闡釋歷史唯物主義,深刻闡釋馬克思主義和生態學之間的內在有機關聯,這有助于揭示馬克思主義理論所蘊含的生態價值和它所具有的時代指向,有助于推動當代馬克思主義的新發展。
一、奧康納“三位一體”生態理論的“出場”
當今世界,人類面臨可持續發展的困局,人們開始對工業文明的發展模式及其粗放式發展方式進行深刻反思,重新審視和定位人類與自然的關系,積極探求人類可持續發展的可能路徑。馬克思說過:“問題是時代的格言,是表現時代自己內心狀態的最實際的呼聲。”[1]203生態問題是全人類面臨的共同課題,生態問題已成為國內外學界研究的熱點問題之一。探求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對人類社會應該成什么樣子這一問題的直接回應。
工業革命以來,人與自然發生了“分化”,但這種“分化”不等于轉變為“分裂”或“不容”,人類可以也應該通過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保持人與自然和諧與共的狀態。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由于自然條件、社會制度及價值觀等因素的作用,使得人類與自然的關系呈現出一種過度分化與激烈對抗的狀態。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下,工人的勞動是異化的,工人的勞動產品與自己相分離,勞動產品被資本家無償占有,而唯利是圖追求利潤最大化是資本家的本性,人類對自然的過度利用,使得人類與自然之間不再是依存關系,導致人類與自然的關系異化。
20世紀60年代以來,西方主要資本主義國家面臨環境污染加劇和自然資源枯竭的發展危機,西方學者開始從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尋求社會發展的良策,力求從生態視角挖掘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理論。奧康納在其著作《自然的理由: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中指出,馬克思主義具有豐富的生態意蘊,但研究闡釋中如果過分注重社會勞動、技術進步等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就會忽視或弱化了與人類歷史變遷、社會發展緊密相關的自然及文化因素的影響。奧康納認為,當今世界面臨的主要問題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視域中幾乎都有所凸現,但馬克思主義對生態問題直接的理論觀照不夠,馬克思主義尚未形成完整的系統的生態理論。盡管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資本論》《自然辯證法》等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存在諸多關于自然本身及人與自然關系的表述,但這些表述僅具有某些生態學意蘊,并非成熟的系統理論,更無法有效地直接回答當今世界的生態之問。
也有一些西方學者對馬克思是否具有生態思想提出了質疑。例如,西方綠色運動左翼學者馬爾頓·德·卡德特和塞爾瓦托·恩格爾蒂·莫羅認為,在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生態問題并未成為那個時代突出的顯性問題,對自然的思考還處在一個相對較早的歷史時期[2];政治生態學家羅賓·艾克斯利認為自然在馬克思主義那里未獲得足夠重視;社會生態學家約翰·克拉克認為生態問題并不是馬克思所關心的重點,不能把馬克思主義“生態化”;安納·布拉姆維爾批評馬克思說:“生態學者是非人類中心主義,但馬克思……不喜歡自然界。”[3]質疑馬克思生態思想的西方學者認為,馬克思的思想是以人類為中心,把自然界僅當做人類改造的對象而已,把土地和勞動看做社會財富的來源。關于馬克思主義與生態學割裂的現象,奧康納曾這樣指出:“直到今日,馬克思主義和生態學,除了被看成是兩個相對的或相互拒斥的概念之外,還很少被有機地聯系起來。”[4]3此外,作為早期生態學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之一,本·阿格爾認為,對于生態問題馬克思主義理論已經失去直接指導意義。
奧康納認為,傳統的歷史唯物主義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自然本身的自主性。自然本身的自主性主要體現在,人類在改造自然的同時,自然界在自身發展的過程中也在改變和影響人類本身,在這個意義上,自然環境的發展也是一種推動人類社會發展的存在力量。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更關注社會關系、物質生產及技術進步等人類社會領域,未能延伸到自然領域,歷史唯物主義幾乎沒有或者很少研究勞動過程中生態和自然界的積極作用。正如奧康納所說:“歷史唯物主義的確沒有一種(或只在很弱的意義上具體)研究勞動過程中的生態和自然界之自主過程(或‘自然系統)的自然理論。”[4]62-63傳統歷史唯物主義重點凸顯了自然界中的“人化”問題,但忽視了人類社會發展的自然化以及自然界本身的發展問題,在傳統馬克思主義那里,自然因素不是影響社會發展的主要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僅僅被當做人類改造世界的客觀對象而存在。物質資料的生產方式決定著人類與自然的關系,未能關注自然本身的發展過程。
文化作為一種上層建筑(社會意識),在特定條件下能夠進行累積并發揮重要作用。文化是人類特有的現象,本身具有豐富的內涵,它涉及人類社會發展的諸多方面,是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在這個意義上,文化也是一種生產力。勞動關系也受文化實踐、技術水平、社會制度等多種因素影響,但歷史唯物主義在一定程度上低估或弱化了文化應有的積極作用和重要意義。奧康納認為,文化能夠直接作用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不同國家或不同經濟體之間的直接競爭,不僅體現在科學技術的發展水平上,而且體現在一定生產方式或協作方式、價值觀等具有文化因素的直接作用上,文化能夠直接影響社會發展進步。[4]42
勞動是人類的特有活動和本質特性。社會勞動作為人類與自然關聯的中介,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屬性。馬克思認為,勞動創造了人本身,勞動對人和人類社會的形成和發展都具有根本的決定意義,正如他說:“動物僅僅利用外部自然界,單純地以自己的存在來使自然界改變;而人則通過他所作出的改變來使自然界為自己的目的服務,來支配自然界。這便是人同其他動物的最后的本質的區別,而造成這一區別的還是勞動。”[5]518馬克思在分析人類勞動與自然界的關系時指出:“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引起、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6]201-202
歷史證明,生態問題的產生與加劇導致了人與自然關系發生巨變,客觀上推動了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革新與發展。人類的生存和發展離不開自然界,人類的歷史與自然的歷史是一種相關嵌入的存在。那么,自然界本身應處于何種境地?歷史唯物主義是對人類社會變遷的深刻闡釋,與時俱進是馬克思主義的內在品質。因此,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需要對自然界更多觀照,不論是自在自然(第一自然)的改變,還是人化自然(第二自然)的改變,都對人類社會發展產生深遠影響。反之亦然,特定的人類所處的歷史階段,將對自然產生作用。人類自身的改變作用于自然界。一方面,人自身生物性特征因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另一方面,人類社會化后的改變都離不開自然的影響。這種自然界與人類社會的相互作用、相互影響是歷史唯物主義內涵延伸的客觀要求。
奧康納不認同早期生態學馬克思主義代表人物威廉·萊斯、本·阿格爾否認馬克思具有直接的生態思想,也不認同約翰·貝拉米·福斯特、戴維·佩珀等認為馬克思主義蘊含的“新陳代謝”理念是“生態唯物主義”的本質。奧康納認為,我們不能輕易地肯定或否定馬克思主義是否具有直接的生態思想,而是可以強調馬克思主義存在一定的時代局限性。但馬克思主義具有較為豐富的生態視域,能夠利用現代生態學理論對馬克思主義進行有益補充和理論創新。奧康納認為,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社會發展的分析沒有過時,它至今仍然能夠深刻解釋當今我們面臨的發展問題,能夠為全人類的發展指明新方向。事實上,“生態”的提法是人們基于當今時代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現實需要,而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圍繞人與自然關系的大量表述,則已表明了馬克思主義具有豐富的生態意蘊。因此,重塑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可信度,歸根到底就是要進一步豐富和發展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
二、奧康納“三位一體”生態理論的內涵釋義
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具有自然屬性。人類改造自然的過程(社會實踐)伴隨著產生的文化又將反作用于自然。奧康納將“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引入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解釋。具體而言,他通過闡釋自然—勞動—文化的辯證關系,揭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內在關聯,促進人們對綠色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理解。
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相互作用,推動了人類歷史的變遷和人類社會的發展。奧康納認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都具有雙重屬性。第一,生產力本身具有兩種特性。一是生產力的客觀屬性,生產力由自然界所提供的勞動資料以及人類所進行生產的客觀對象共同構成,具體而言,生產力是人們無法自由選擇的物質力量,它是人類在不同時期廣泛實踐活動的結果,人們既無法隨心所欲地選擇生產力,也無法隨心所欲地發展生產力。生產力是不同時期人們所進行的實踐活動的物質基礎和出發點,構成生產力的諸要素是物質的、客觀的。二是生產力具有主觀屬性,生產力首先體現的是人的綜合能力,人的綜合能力既包括人的體力,也包括人的腦力或智力,二者有機統一并表現于生產活動之中。如果離開人的體力或智力,人就不能形成改造自然的能力。生產力不僅包含具體人的勞動活動,而且包含多種生產方式或協作方式,而生產方式或協作方式又受到勞動分工、技術水平、價值觀等因素影響。生產力所具有的主觀與客觀的二重屬性,正如馬克思所說:“特殊的生產條件(例如畜牧業、農業)發展起特殊的生產方式和特殊的生產力,既有表現為個人特性的主觀的生產力,也有客觀的生產力”[7]495。第二,生產關系同樣具有雙重屬性。一是生產關系的客觀屬性,生產關系是人們在物質資料生產過程中形成的社會關系。生產關系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生產關系是由生產力所決定的,人類不能隨意地選擇生產關系。例如,市場經濟中商品價格遵循的價值規律,商品的價格由商品的價值量所決定,價值量是凝結在商品中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市場經濟的運行必須遵循價值規律。又如,勞動力成本既受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所決定,又受社會分配制度的影響。事實上,生產關系的客觀性從根本上說是由生產力的客觀性所決定的。二是生產關系的主觀屬性,生產資料由誰支配、人們在社會中的地位、社會勞動產品的分配都是受制于具體的社會制度,同樣受文化的影響。勞動是人類的本質活動,勞動既把人從自然界解放出來,又將人與自然界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而由勞動所形成的協作方式及價值觀是屬于文化的范疇。
奧康納指出,歷史唯物主義揭示人類與自然界之間的相互作用,集中體現在人類的實踐活動(社會勞動)中。人類實踐在這一過程中不斷地協調、整合人與自然的同時,改變了人類文化與自然界之間的關系。依據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人是生產力中最活躍的革命因素,人類從事的社會勞動直接推動人類自身的發展與進步,逐漸產生的文字、行為習慣及社會制度伴隨人類勞動分工,不斷推進人類文明的產生與發展。人類從事社會勞動的過程就是人類自身生產文化的過程。人類社會勞動關系本身具有文化特性,社會勞動決定文化產生的同時,人類的文明以文化的形式對人類勞動起到積極的反作用。例如:采用不同的生產方式得到的勞動結果會有所不同,科學技術水平已成為衡量社會發展的重要標志,價值觀會直接影響人們從事社會生產的積極性和主動性,社會勞動與文化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自人類產生以來,文化因素與自然因素共同決定人類社會的生產方式、勞動關系。具體而言,不論是物質資料的再生產過程,即物質的生產、分配、交換及消費,還是人口的再生產過程,即不同地區人口的不斷繁衍,都是自然條件及社會條件共同作用的結果。
人類生活的現實世界由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共同組成,兩者之間是辯證統一的關系。一方面,人與自然相互聯系、相互依存,人是自然界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人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類社會的存在和發展必然要通過生產勞動同自然進行物質、能量的交換。人與自然之間客觀上形成相互依存、相互關聯的關系。人類在社會中發展,需要自覺地接受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的共同支配,正確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推動自然與社會的協調發展。另一方面,人類社會具有一定的相對獨立性,人具有能動的主體意識。人類社會發展進步的歷史過程,就是人類不斷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的過程。大力發展社會生產力,不斷改變自然界的“自然”狀態,更多體現為一種“人造”自然。
人類的實踐活動是對自然本身和人類自身的雙重改造,對人自身的改造產生了權利觀、價值觀等文化規范,而文化規范根本上是由社會勞動決定,并對社會勞動具有能動反作用。在這個意義上,歷史唯物主義既是文化的又是自然的,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作用下推動社會發展,離不開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的共同影響。人類勞動的對象就是自然,勞動具有自然特性,人類通過勞動改造自然的同時,自然的發展對人類勞動具有能動作用,也就是說人類的社會勞動不能忽視自然的客觀性、規律性。自然是人類得以延續發展的基礎,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與自然界規律具有一定的耦合性,而遵循自然規律是從事社會勞動的前提,否則會受到自然的懲罰,最終阻礙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人類發展的歷史和實踐證明,人類從事社會勞動就是與文化生產、自然相融的歷史過程,正確認識和理解自然、勞動與文化的關系是構建生態理論的關鍵所在。只有不斷構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生態關系,才能實現自然—勞動—文化三者的有機統一。奧康納認為,自然、勞動與文化三者之間是一種辯證關系,他指出:“在根據社會化原則而建構起來的社會勞動中,文化與自然的因素是相互并存和相互融合的。”[4]77總之,社會勞動作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外在表現,它與自然界、文化之間是一種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關系。
工業革命推動了社會的發展進步,資本主義才得以確立和發展,但工業革命同樣導致了全球性生態問題的產生。建立在生產資料私有制基礎之上的資本主義社會,追求利益最大化成為唯一的價值指向,而社會生產效益最大化與生態環境存在著尖銳矛盾,資本主義不斷追求利潤的最大化是以損害環境為代價的,這使它必然走向沒落和消亡。人類所從事的各種實踐活動,總是直接或間接地作用于所處的自然環境,被人類實踐活動有意或無意地改造的自然環境,通過多種形式反作用于人類自身,影響人的實踐活動,同時,它也作用于自然本身。這種人與自然的相互作用的理論,是以自然—勞動—文化三者有機結合的方法構建的一種新理論。[4]88
理論是對現實的觀照,解決人類面臨的生態問題要以生態理論為指導。奧康納說:“人類通過改造、破壞或者其他方式作用于他們所置身于其中的環境,反過來會對他們自身構成什么樣的影響,以及環境通過各種不同的方式限制或允許人類的活動,這反過來會對環境自身產生什么樣的作用?這一問題以一種三位一體的形式,即自然、勞動(勞動工具、勞動活動等等)、文化三者結合在一起的形式凸顯了出來。”[4]88奧康納所構建的“三位一體”生態理論,它既不是一種原始的樸素自然觀——對自然盲目崇拜(絕對以自然為中心主義),也不是一種機械的功利主義自然觀——人定勝天的盲目樂觀(絕對以人類為中心主義),而是基于人類歷史變遷下自然—勞動—文化多維度的生態理論,這是一種明顯有別于其他的生態理論。
總之,奧康納重構的“三位一體”的生態理論,是一種全新的構建性的批判理論。他將社會勞動置于傳統歷史唯物主義中,將社會勞動(物質資料的生產方式)賦予自然、文化的豐富內涵,探索通過重構自然—勞動—文化“三位一體”的方法,構建起一種系統解釋人與自然關系的新的生態理論,正如他所說:“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致力于探索一種能將自然和文化的主題與傳統馬克思主義的勞動或物質生產的范疇融合在一起的方法論模式。”[4]59奧康納通過對人類面臨的生態問題的深入分析,利用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對歷史唯物主義進行重新闡釋,詮釋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內在關聯,構建了自然—勞動—文化“三位一體”的生態理論,從而實現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理論與現代生態學的有機結合,也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
三、對奧康納“三位一體”生態理論的評析
馬克思主義是一個科學的開放的理論體系,“對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新成果,我們要密切關注和研究,有分析、有鑒別,既不能采取一概排斥的態度,也不能搞全盤照搬”[8]67。豐富和發展當代馬克思主義的首要任務是保持其理論的開放度和可信度。
奧康納認為,人們面臨的生態問題并沒有脫離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視域,研究和解決人類面臨的生態問題,應優先確立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的可信度,堅信馬克思主義具有的時代價值。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共產主義社會實現了人同自然界的有機統一,自然是人的實踐對象和前提,人的實踐活動也必然受自然生態規律的制約,正如他所說,“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9]128。
奧康納在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深刻批判基礎之上,指認了以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追求利益最大化是其本性,這與社會生態化發展相背離。奧康納的生態理論是以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為基礎,繼承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辯證統一思想,構建馬克思主義視域下的生態理論,對馬克思主義進行補充闡釋。“如果人們要問馬克思主義在當今世界還有沒有現實意義,那么我們可這樣說,指引人們走出生態危機是其最大的現實意義。”[10]奧康納通過對資本主義產生生態問題的科學分析,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無限逐利與資源有限之間的矛盾的基礎上,得出了資本主義反生態的本質特性。事實上,資本主義社會所宣揚的消費理念具有一定的迷惑性,客觀上使得人與自然相異化,奧康納既揭示了資本主義反生態的本質,又闡述了社會主義發展的基礎是生產資料公有制,說明社會主義發展與生態學具有內在一致性,人類社會的發展趨勢乃是推動資本主義轉向生態學社會主義。
奧康納肯定了馬克思主義本身具有生態視域,并通過重構的方式,構建了一種新的生態理論。構建馬克思主義理論譜系中的生態理論是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應有之義,而早期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還沒有形成科學、完整的生態理論體系,奧康納沿用了傳統歷史唯物主義中的辯證關系,強調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辯證關系,改變了歷史唯物主義經濟決定論或技術決定論的單一模式。他以社會勞動為理論基點,將自然、文化引入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闡發,進一步補充和發展了歷史唯物主義。因此,奧康納構建的自然—勞動—文化“三位一體”生態理論,拓展了當代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視域,是探索一種人類社會發展的新圖景的努力。
批判思維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精神。奧康納重構的“三位一體”生態理論,指認了資本主義是產生生態問題的根源,并試圖尋找一種超越資本主義的替代方案,但就其理論本身而言,仍然存在一定的缺陷與不足。
其一,比較模糊的階級立場。人類所指認的價值具有客觀性,但價值觀具有明確的主體指向,任何一種理論都是人的智慧結晶。在階級社會甚至國家消亡之前,任何理論都具有一定的立場指向。馬克思主義是關于全世界無產階級爭取自由解放的科學理論,它自從誕生之日起,就毫不隱諱自己的立場,即始終堅持無產階級的立場。無產階級立場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場,而奧康納作為西方左翼理論家之一,他重構的“三位一體”的生態理論超越了民族國家和無產階級立場,試圖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生態危機取代制度危機,將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自然的矛盾視為整個社會的主要矛盾。奧康納“三位一體”生態理論的立場問題體現在理論與實踐兩個方面。在理論層面,奧康納生態理論的基礎是生態學原則,但客觀上夸大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自然的矛盾,忽略或弱化了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即生產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的本質。事實上,當今資本主義社會中階級矛盾雖有所緩和,但未能改變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本矛盾。在實踐層面,面對全球生態危機,奧康納認為生態學社會主義是資本主義發展的方向,終將實現對資本主義的超越。但實現生態學社會主義所依賴的組織和組成力量,是更為松散的組織和更為泛化的所有生態運動相關者,嚴重忽視或低估了無產階級這一根本力量,存在明顯的折中改良傾向,無疑缺乏社會實踐的可能性,更多的是一種“烏托邦”的幻想。
其二,理論構建不嚴謹。首先,奧康納對其在構建生態理論時所使用的馬克思主義的勞動、自然及階級等相關概念尚未澄清和明確界定。例如,奧康納認為,馬克思的思想中對自然界的關注不夠,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解讀上存在誤讀,缺乏理論根據。正如他說道:“馬克思的觀點中的確不包含把自然界不僅指認為生產力,而且指認為終極目的的所謂生態社會的思想。”[4]4事實上,馬克思的諸多著作蘊含著豐富的生態思想,馬克思對生態問題的思考超越了資本主義。其次,奧康納將馬克思、恩格斯及繼承者的理論,簡單籠統地歸為經典馬克思主義。例如,他將格奧爾格·盧卡奇的理論等同于經典馬克思主義,將盧卡奇的“物化”直接視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論內核,顯然,奧康納對正統馬克思主義理論存在認知偏差。再次,對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必須建立在經典文本之上,在邏輯上和理論詮釋上應嚴格遵循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經典著作,但在奧康納的代表性著作《自然的理由: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一書中卻很少引用經典文本,主要是通過二手資料對歷史唯物主義進行解讀,這就難免對馬克思主義存在一定程度的主觀臆斷。最后,奧康納客觀上夸大了自然因素、文化因素的作用。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的基本矛盾乃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社會的本質就是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而奧康納重構的歷史唯物主義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界定卻愈加模糊。此外,奧康納忽略了自然、勞動、文化三者在社會發展中的不同地位,在“一定程度上顛倒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決定關系、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關系”[11],使得奧康納“三位一體”的生態理論解釋陷入多元決定論的困境。
概言之,西方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對生態問題深入的研究不是一種偶然,而是探尋人類向何處去的理論與現實需要。走生態發展之路已成為當今世界發展的最大共識,這既是人類對社會發展歷史的反思,也是人類對建設未來美好家園的不懈追求。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已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最有影響力的思潮之一,以詹姆斯·奧康納為代表的西方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重釋了人與自然的關系,探索了人類未來發展的可能進路。西方馬克思主義對生態問題的認識和研究,有助于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研究和建設。詹姆斯·奧康納構建的自然—勞動—文化“三位一體”的生態理論,無疑豐富和發展了當代馬克思主義和21世紀馬克思主義,為我國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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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姚黎君? 魏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