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家,古文愛好者
中年禿頂,為此曾被學生瘋狂嘲笑
嘴特厲害,勒令當地的鱷魚一周內“滾粗”,結果鱷魚還真的消失了
和佛教各種過不去,并聲稱不怕報應,都沖自己來吧
相信大多數同學都寫過《我的理想》之類的命題作文。那么,如果我們能夠穿越時空,找到唐代的韓愈,他又會怎么寫這篇作文呢?
韓愈的“舔狗”人設
也許,韓愈會搓搓手,謙虛地說: “我就想當個詩人。”的確,在那個時代,詩人的地位相當于今天的明星,上至朝堂下至市井,都能得到廣泛的追捧。
在這方面,韓愈的確也做得很好,留下了許多流傳千古的佳作,后世將他譽為“唐宋八大家之首”“文宗”,自然是名副其實的。
在我們的認知中,好像每一個著名的詩人,都有一顆想當官的心。韓愈也不例外,不過在科舉的道路上,他走得并不順利:連續三次,他都落榜了,直到貞元八年, “復讀生”韓愈才進士及第。
但在唐朝,進士的身份,并不能自動生成官職。所以,上進的他次年又參加了博學宏詞科考試,測試一下自己的詩詞歌賦水平。在考卷上,他寫下了《應科目時與人書>,給考官們講了—個故事:
“大江大河里有一種怪物,特別的厲害,可以呼風喚雨,邀游九州。但是,如果它得不到水,陷在爛泥里,就啥本事也顯不出來,就像是一條死魚,一只水獺也敢去嘲笑它。這個時候,如果一位有能力的路人看到,順勢一腳,啪!把它踢到水里,它就時來運轉,能發揮神力了。但如果這個有能力的人看到了,卻懶得理它,它就注定要悲劇了。現在呢,我韓愈就像是這個小怪物,而您呢,就是那個強大的路人。所以我不揣冒昧,寫了這篇文章。請您體察我、可憐我吧!”
用今天的觀點來看,這話寫得實在是太卑微了,完全沒有—代文宗的尊嚴。實際上,這并非孤例,韓愈另外幾篇書信中,這種對上官的謙卑、懇求之情,也表現得非常直白。
比如,在《與于襄陽書》里,他就盛贊山南東道節度使于頔有才華、有品格、有自信、有主張:“側聞閣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獨行,道方而事實,卷舒不隨乎時,史武唯其所用。”
但隨即筆鋒一轉,又寫: “抑未聞后進之士,育遇扣于左右,獲禮于門下者。……雖遇其人,未暇禮邪?”通過文章來表達自己的核心訴求:您能不能看看我的文章,再幫著向朝廷推薦一下我呢?
不消說,這些話當然有諂媚權貴的嫌疑,而且毫不掩飾想要攀龍附鳳、直上青云的渴求,用今天的話說,簡直就是“舔狗”,與建安風骨、太白遺風實在是云泥之別。
韓愈如此想要做官,難道真的就是為五斗米而折腰,追求個人的功名利祿嗎?
傲嬌韓愈的內心獨自
從歷史記載來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韓愈是個口是心非的大傲嬌,他在詩文中剖白了心跡,讓我們能夠—窺他真實的內心。
在《送李愿歸盤谷序》中,韓愈借著李愿之口寫道:
“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是育命焉,不可幸而致之。”
翻譯過來就是:大丈夫得到天子的重用,這是致力于治理天下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啊!我不是討厭當官,而是命中無緣嘛,不能憑僥幸去要官做。韓愈是個傲嬌,所以這話我們要反過來理解:做官不僅是可以的,還是應該的!可惜我沒有運氣做大官呀。
而在著名的《進學解》中,韓愈更是借著學生的嘴來自嘲:
“手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然而圣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
韓愈先是自言自語:老師你看你自己,天下的學問都精通了,行事為人也沒得挑剔的,可還不是一輩子窮困潦倒嘛!早早就禿頂了,還勸我們努力學習,學來有啥用呢?然后再自問自答說:我學問不精,水平不夠,現在陛下沒開掉我,給我一個鐵飯碗,已經很不錯了,何必還貪求高位呢?
不難看出,韓愈并不在意自己能享受哪一級待遇,而是在乎自己的才學能否經世濟用,為天下百姓謀福祉。
有—件事,足以證明他對“烏紗帽”的態度,那也是他—生中最大的轉折:寫了《諫迎佛骨表》,正面硬懟皇帝陛下。
誰都知道,大臣再是位高權重,也比不過皇帝的能量大,取悅了皇帝,就可能飛黃騰達;而得罪了皇帝,下場一定好不到哪去。可韓愈偏偏就做了這個逆龍鱗的事情,甚至不惜說出“事佛漸謹,年代尤促”這樣的狠話,來指責說“皇帝越是虔誠禮佛,國家的國祚越短”。
果然,佛骨沒有攔截成功,韓愈自己倒是被貶宮潮州了。傳說他的侄兒就是八仙里的韓湘子,特意在途中看望他,他隨即寫下了那酋《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坦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封朝秦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大概意思就是說:我知道這封奏折一定會惹毛皇帝,后果非常嚴重,果然報應很快就來了。但為了拯救蒼生、匡扶社稷,我這條老命又算啥呢?眼看風大雪大,估計我今天就要交代在這兒了,韓湘啊,你就幫我收斂尸骨吧!
這樣的勇氣,顯然不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能夠擁有的。
我不是為了自己當官
實際上,韓愈—生推崇孔孟之道,反對佛家的“出世”、老子的“無為”,遵循儒家傳統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在《論語》中,孔子就表示:如果生在盛世而不去做官,是非常沒面子的(“邦有道,貧且賊焉,恥也”);君子出來做官,是實踐君子品格中的“道義”(“君子之任也,行其義也”)。
這樣看來,韓愈之前的“跑官要官”,也就不難理解了:他希望做官,是希望能有—個施展抱負、報效蒼生的機會;而朝堂,不過是讓他發揮才華的舞臺而已。至于個人的榮辱得失,在黎民百姓的幸福面前,叉算得上什么?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寫出《諫迎佛骨表》那樣鏗鏘有力的名篇。
這樣的精神境界,在《祭鱷魚文》這篇氣勢雄健的奇文中,更是流露得淋漓盡致:
“刺史雖弩弱,夼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
本刺史雖然不聰明也不強壯,但怎么可能為你們這些鱷魚低頭,膽小怕事,進而被百姓嘲笑、忍辱偷生呢?這話不僅是在嚇唬不懂人話的鱷魚,也是在震懾盤踞一方、禍害百姓的豪強:我,韓愈,在此鎮守,是不會縱容你們繼續作惡的!
或許,在他那低眉順眼的“舔狗”表情下,在他那心口不一的詩文中,藏著一顆高冷傲氣、堅定不移的初心,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個“我將無我”的夙愿。這,才是最真實、最完整的韓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