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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作為社會學領域的一部傳世著作,對資本主義為何在西方率先興起并繁榮,從文化思潮的角度探討了這一現象。然而,為何中國古代未能產生發達的資本主義商業文明呢?《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涉及到了這一問題,但其分析筆者認為不能作為全面完整的解答。本文在這部社會學著作的啟發下,對這一問題進行了進一步的探究。
關鍵詞:《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古代中國;資本主義
一、《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內涵分析
第一次工業革命后,歐洲各國資本主義迅猛發展,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生產力,帶來了物質社會的極大變遷。資產階級裹挾工業文明的強大力量,在世界范圍內確立了自己的統治。然而,幾百年前還處于黑暗的中世紀的歐洲,為何能迅速發展起資本主義并確立自己在世界范圍內的霸權呢?相較于其他更加發達統一的古代文明,資本主義為何會首先在歐洲興起呢?這一深刻的問題吸引著歐洲的學者進行思索及研究,探索其背后的內在根源,馬克斯·韋伯就是這些學者之一。
馬克斯·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這本書中,通過對資本主義在西方得到發展而在同時代的東方卻停滯不前的對比研究,集中探討了理性的資本主義如何興起的問題,提出正是西方社會宗教改革中的新教教義,促使人們形成了資本主義精神,對資本主義的興起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在新教教義的浸潤下,人們普遍認為,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成功是獲得救贖的最好方式,追求財富與金錢本身不再是一種罪惡,而是一個人體現上帝榮耀的外在標志,勤奮的努力工作被認為是一種天職責任,是一種美德和道德義務。而對于因努力所積累而來的財富,他們只有替上帝保管的權力,并沒有消費享樂的權力,從而使得人們積累了大量財富,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這種工作精神和節制理念,促使了現代資本主義的產生和發展。
二、《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視角下對儒家思想作用的思考
在新教倫理是如何促進資本主義發展的問題上,馬克斯·韋伯給出了開創性的探索與解釋,這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偉大歷史意義。在該部著作中,韋伯也嘗試對中國等東方國家為何未產生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這一深遠問題進行了闡述。韋伯認為,由于中國社會占據社會主流思潮的是儒家思想,而儒家思想并不鼓勵人們去追求經濟上的成就,而強調個人道德上的完善,因此儒家思想無法像新教倫理一樣對資本主義的產生和發展提供充足的動力。
韋伯看到了社會意識如何對社會存在產生影響,但是過于強調社會意識的作用,將社會主流文化的影響作為中國社會發展走向的決定因素。因此,在解釋中國為何未能產生資本主義這一歷史現象時,僅從東方的思想文化,無論是儒教還是道教,均未能如新教倫理一般對資本主義的發展產生積極作用予以解釋,沒有從政治、社會現實等角度綜合加以分析,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事實上,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儒家文化是否完全不能適應資本主義的發展尚且存疑。一方面,宋明以后,儒家思想逐漸發展為越發僵化的理學,過于強調個人道德的約束,強調重義不重利,這不利于資本主義商業在中國的興起與發展。但另一方面,儒家文化也有著有利于資本主義發展的一方面。首先,儒家文化是一種入世文化,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通過讀書取士,建功立業,實現個人價值,留名青史。這使得儒家文化的信奉者同樣有著強烈的成就自我的動機。儒家文化在處理人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時,認為人應當發揮自己的主動性,改造外部的世界,而不是被動地適應,這也有助于鼓勵人們去開拓進取。其次,儒家文化也是一種禁欲文化,講究克己復禮,杜絕追求個人私欲。因此,儒家文化是一種入世的禁欲文化,它可以促進人們追求成功,也有利于資本主義的積累。再次,儒家文化強調對秩序的遵守,這有助于商業活動的有序開展,有利于維持商業經濟的運行規范和公平交易原則。從這一角度來說,儒家文化對于資本主義商業的發展有其積極作用,形成“君子+商業”的模式,中國古代的儒商現象,便是將儒家精神與商業活動的開展進行結合,并在商業上取得了顯著的成就。同為儒家文化圈的日本和韓國在資本主義發展上同樣取得了不凡的成就也可以佐證,在適當的土壤下,儒家文化對資本主義的發展可以發揮積極作用。因此,儒家文化對于資本主義發展而言,并非完全是負面作用。
三、中國古代社會未能發展資本主義的原因探究
中國等傳統國家沒有實現資本主義的長遠發展,不取決于儒家文化等傳統文化對于資本主義發展的阻礙作用。筆者認為,這背后是由中國封建時代的社會狀況決定的。
(一)重農抑商的一貫政策
中國自戰國時代的商鞅變法開始,封建政府即采取重農抑商的政策,鼓勵耕織而限制私人商業的發展。這背后主要是統治者基于維護社會穩定,鞏固王朝統治的考慮。中國古代社會生產力較為低下,小農經濟的生產模式即可滿足全社會的基本需求,因此便確立了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的主體地位。古代資源調動能力及社會治理管理能力水平低下,將人口限制在一方土地之上,有助于政府在必要時刻調集資源,如戰時動員,也便于政府在納稅上的管理。相反,商人的逐利行為將導致人口的跨區域流動,對于統治者而言是一種不穩定、不安分的因素。商人在流動過程中,也將導致思想的傳播,容易造成人心思變,不利于鞏固封建政府的統治。此外,在封建政府看來,商業的開展將導致大商人的出現,形成雄踞一方的地方豪強,存在與地方政府抗衡,影響地方政府對當地管理的潛在風險。因此,基于這些考慮,封建政府多數采取重農抑商的政策。
雖然中國歷史上的各個朝代采取的具體政策有所不同,對商業打壓的力度也不一,但是限制私人商業發展的基本點是一致的。總結起來,古代的重農抑商有3個要點,一是限制大商人階層的出現,避免大商人階層形成干預政府統治的力量;二是將從事商業的人口限制在一定范圍之內,避免影響農業生產,進而影響社會穩定;三是限制私人商業的發展而發展官辦商業。自漢武帝時代開始,為提高政府財政收入,確保對匈奴開戰的巨額軍費,封建政府即開始奉行鹽鐵官營的政策,發展官辦商業,與民爭利。此后,中國歷史的多數時間內,發展官辦商業的政策得以延續,私人商業的發展空間受到限制。
以上對古代實行重農抑商背后的原因以及基本內容進行了概括。也正是基于所述的重農抑商政策,中國古代的社會環境多數不利于私人商業的發展壯大,官辦商業也無發展壯大或提高經營效率的動機,導致中國商業始終無法突破政策的瓶頸,古代社會的經濟也就始終維系在以小農經濟為主導的模式之內。
(二)大一統的政治體制
如果政府僅僅提倡重農抑商,而對社會無法形成有效的管控,其施行的重農抑商政策無法深入的貫徹到整個社會,那么資本主義發展的空間尚存希望。然而,中國封建時代多數時期是強大的大一統封建帝國狀態。西方自羅馬帝國滅亡后,一直未形成長時間的大一統局面,政治現實一直是小國林立,未形成一個強有力的政府,也就無法形成對社會的強有力的管控。這種情形下,民眾發展商業相對來說具備更寬松的環境,也更具備更合適的土壤。同時,地方或小國之間相互割據,某一個地區或小國必然無法提供其需要的全部必需品,必然與其他地區或其他國家互通有無,在貿易中完善商業規則,建立契約精神,有利于建立輔助資本主義發展的制度及文化。同時,新興的思想文化也更易于產生和傳播,更有利于發揮促進資本主義發展的助推作用。
反觀中國,強大的封建王朝對于社會的掌控力度遠大于西方,政府對民間經濟及思想文化均可以實現強有力的控制,民間發展的自由受到限制,資本主義發展的空間始終受到限制,使得中國的資本主義始終處于萌芽狀態,無法沖破封建枷鎖。而大動亂時期,如南北朝、五代十國等,雖然政府對于社會的管控力度減弱,但社會一直處于動蕩戰亂之中,百姓流離失所,存活都已困難,發展商業經濟更是無從談起。
(三)文化觀念的阻礙作用
一是封建皇朝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整個社會的共識,西方所倡導的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理念無法得到體現和傳播。這種文化理念下,古代中國無法形成有效的產權登記及保護制度,個人財產的所有權得不到保護,甚至政治強權可以隨時剝奪民眾對財富的擁有。即使時至今日,常常發生貨車側翻而村民哄搶的情況,盜版現象也屢屢發生,其背后都是產權觀念不夠深入,對他人財產產權缺乏基本尊重的體現,更遑論中國古代。在此情形下,個人財產無有效保護,在擴大再生產動機上自然也就受到不利影響。二是古代中國宗法觀念根深蒂固,家族的傳承尤為重要。商人在財富積累到一定階段后,更加注重的是整個家族財富的保持與擴大,壯大家族的勢力。這種宗法傳承與家族理念使得商人在獲取財富后,更傾向于買田置地,將土地作為家族財富的象征。如此,則社會中的較富裕階層更傾向于囤積土地,維持舊有的封建土地關系,而不是用于擴大再生產,致資本主義的發展陷入停滯。三是文化制度上,隋唐起中國即奉行科舉取士制度,然而科舉制度的考察內容卻局限在儒家思想的典籍著作之中。在此制度之下,一方面,唯有恭讀圣賢書算是正途,鉆研農業、醫術、算數、科技等只能算作是細枝末流。賈思勰的《齊民要術》、宋應星的《天工開物》,都只是他們在為官之余的著作,其本身并非是專職研究農學或是技術的。這種背景之下,科技的研究只能是一種業余愛好,社會上無法形成規模化的科技研究,新興技術無法興起和發展,資本主義經濟無技術的加持,其發展自然被動緩慢。另外,科舉制度使得讀書人熱衷于科舉取士,有識之士及飽學之人走向官場,商業精英缺少人才儲備。商業人才的缺乏,同樣是一種限制。
(四)封建帝國的自然環境限制了對外開拓商業的動機
中國古代的自然環境是較為封閉的,東向大海,西北西南是荒漠和高原,中原文明區以北和以南是少數民族聚居區。由于群山與高原的阻隔,中國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獨立帝國。同時,由于中原文明核心區域具備發展農業的條件,也足以生產維系整個帝國低效運轉的產品,因此中國缺少與外面世界互通有無的動機與需求。“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貨物以通有無”,在中國古代歷史的多數時間內是較為客觀的。在此背景下,中國主動減少與外面世界的商貿往來,最終未能如西方一般形成外向型的海洋經濟。然而,隨著新航路的開辟與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中國已逐漸落后于西方,也難以再獨立的存在于世界而必須與他國互通有無。
四、對當下的借鑒意義
(一)《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對當代中國的借鑒意義
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后,經濟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然而,在人們創造財富的過程中,道德風險也屢見不鮮。對經濟行為的約束,不能僅僅依靠法律,也需要道德的規范。新教倫理對于資本主義的促進,不僅體現在成就動機及原始積累的促進上,也體現在其對于人們追求財富過程中的約束,它限制人們采用不道德、不仁義的手段去追求財富,否則,將受到基督教基本教義的譴責。這一點對于當下的中國有深刻的借鑒意義,那就是我們必須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以社會主義文化對人們創造財富的過程進行引導。一方面,這種社會主義文化能夠促進人們為了一個宏偉的目標而奮斗,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為了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而持續努力,帶動生產力的長足發展與進步;另一方面,這種文化對人們追求財富、實現人生價值的過程進行約束,避免采用不道德的手段。通過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倡導節儉博愛,促進社會持續發展與和諧進步。
(二)古代中國的歷史經驗對當代中國的借鑒意義
宋代是公認的中國古代商業經濟發展的頂峰,這是因為與其他朝代嚴格限制私人商業發展不同,宋代實行了較為開明的政策,將商業同樣作為立國之本。雖然宋朝對幾個重要的產業采取國有專營制度,專賣管理力度甚至較之前有所加大,然而在官營產業之外,則放開民間資本的進入,鼓勵民間商業的發展。其較為開明的商業政策,主要體現在:一是提升了商業的社會地位,打破以往商人不得入仕的傳統,科舉取士的大門向商人敞開;二是采取恤商政策,減輕商業賦稅負擔,放松市場管制,促進商業發展;三是重視海外貿易,設置市舶司進行管理,保護商人和商船,海外貿易空前繁榮。政策作用下,宋代商業保持了長時間的繁榮昌盛,城市商業活動異常活躍,地區性的市場不斷涌現,商品種類空前增長,民眾生活內容不斷豐富,甚至有國外學者將宋代商業的繁榮稱為中國古代歷史上的商業革命。
宋代商業的繁榮與其他朝代的對比,對于當下社會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產業政策的施行可以對產業發展發揮重要的促進作用。因此,在已取得一定成績的當下,需要繼續深入的推進改革開放,釋放民間活力,促進各種性質經濟的發展。另外,國家需提供更加科學合理的產業政策,有的放矢,為中國經濟下一階段的發展提供制度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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