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看莫言《豐乳肥臀》

李楠楠

摘要：在弗洛伊德早期的理論中，把本能分為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兩類。自我本能是與個體生存相聯系的一類本能，性本能指與性欲和種族繁衍相關的一類本能。他稱性本能為力比多，性本能，是人類一切活動的原動力或內驅力。后期，他在《超越快樂原則》一書中，又將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合稱為“生命本能”（亦稱厄洛斯），同時提出“死亡本能”（亦稱桑納托斯）的說法，本文將從“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的二重視角分析莫言的《豐乳肥臀》。

關鍵詞：生命本能;性本能;死亡本能;快樂原則

《豐乳肥臀》作為莫言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通過描寫上官家的興衰存亡，描繪了生命延續的過程，贊頌了生命的創作者——母親，也體現了生命本能與死亡本能的融合、抵消和替換，尤其是對生命本能中的性本能的詮釋更為明顯，本文將從二重本能的對立、融合、替換三個角度對文本進行分析。

一、生命本能與死亡本能的對立

卡爾·奧古斯圖·門寧格爾在《人對抗自己》中提出這樣的觀點，人是一種隨時都可能陷入毀滅的脆弱的生物，他的生命不僅受到外來危險的威脅，而且更重要的是受到來自自身內部的死亡本能的威脅。（1）當生死面前需要做出選擇時，生的本能與死的本能便發生對立。在《豐乳肥臀》中，多次出現了自殺的情節，死的本能蓋過了生的本能，便產生了毀壞自我、趨向死亡。也有上官魯氏等選擇生存，這是生的本能蓋過了死的本能，生發出創造性和建設性力量。

首先是和上官魯氏有關聯的角色自殺。馬洛亞牧師，在親眼看到上官魯氏被輪奸后，自殺而死。上官魯氏的大女婿（即上官來弟的丈夫）沙月亮，在被爆炸大隊擊敗后身亡。上官魯氏的五女婿（上官盼弟的丈夫）蔣立人在文革中不堪凌辱而自殺。沙月亮和上官來弟的女兒（上官魯氏的外甥女）因求婚司馬糧不成而自殺。雙眼失明的上官玉女為了不拖累大家而跳河自殺。此外，魯五亂的妻子在德國兵入侵時，用白綾自縊。這些人的自殺，都是在面對生與死的本能抉擇時，經過一番掙扎而決定。當人在生活中精神的壓力使其感到生是一種痛苦時，那么對生的欲望就不強烈，死的本能就蓋過了生的本能。這種死亡動機強烈到一定程度，自我毀滅的行為就會在現實生活中對應發生。

弗洛伊德的解釋是，生的本能是為了獲得在時間和空間中的存在感，而死本能是為了在時間和空間中徹底的泯滅。馬洛亞牧師受不了自己的教義受到侮辱、自己心愛的女人遭遇危難，卻又不能改變現狀，出于無奈，選擇了結束生命。魯五亂的妻子、沙月亮、蔣立人和沙棘花的自殺實際上是存在相似之處的，他們出于自尊，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而沙棘花，是最痛苦的一種自殺。她是被逼無奈的選擇，如果選擇了生，她的家人就會面臨著死，如果選擇了死，她的家人就有生還的可能。在此種情況下，選擇死，這恰恰也是生的本能中愛的力量起作用的結果。

上官魯氏的婆婆上官呂氏，是生的本能的典型表現。在經歷了日本人的重傷后，成了腦體俱殘的廢物。但在上官家經歷各種變故時，她卻成了少有的活下來的人。在她出現精神障礙后，她對生的追求是出于潛意識，生存下去的本能戰勝了其他的種種條件。在面對生與死時，自動選擇了生，是生的本能中自我本能的顯現。

二、生命本能與死亡本能的消融

生的本能與死亡本能是對立的，但實際上，二者是辯證統一的，在一定程度下可走向消融。“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都同出一源，都是一種力?！保?）生命所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景象，是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相互結合的結果。

作為見證了整個家族的變遷，卻頑強地活了下來的上官魯氏，曾多次面對著生和死的選擇，而她最后生與死的本能走向了消融，實現了統一。

首先，為了實現家族的繁衍，她多次“借種”不是不顧貞潔，也不是性本能的需要，而是為了生存。就連他的姑姑也成了她這一行為的助推者，“孩子，也不能全怨你婆婆家無理，人家娶媳婦兒圖的是什么？頭一條就是傳宗接代！”（3）所以上官魯氏在多次“借種”時享受的不是性的快樂，而是一種屈辱。懷著對上官家族的憎恨，她把自己交給屠戶糟蹋了好幾天，這是一種對自己的毀滅，也是在她心理層面上所認為的對上官家族的報復，這又是一種死亡本能的體現，在這種復雜的社會環境下，上官魯氏逆來順受，因為生的本能而走向死的本能，達到了消融統一。

其次，經歷了饑荒、戰亂等困難的時期，上官魯氏始終有著母親的堅韌、仁愛、執著，每一個女兒丟給她的孩子，她都默默地撫養著，積極樂觀地面對生活。上官魯氏是一個有著強大的生命意識的人，文中這樣體現，“母親看到這精致的小蟲子那兩只玉石般的復眼和被鐮刀削去了一半的肚子。去了一半肚子，還能活，還能飛，這種頑強的生命力，讓母親感動，她抖抖手腕，想讓它走，但它不走?！保?）這小蟲子恰恰和母親一樣，在活不下去的境地卻還堅強的活著。母親生的本能已經強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倒下，這個大家庭就難以維系。可是，為了這個大家庭的存活，上官魯氏不得不親手殺掉婆婆上官呂氏，這可以說是死亡本能的外在表現，但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上官魯氏為了維護這個家庭的無奈之選。

再次，在戰爭時期，日本人在殺死上官一家人的的同時也拯救了上官魯氏和上官金童、上官玉女的生命。日本人殺害了上官魯氏的家人，又給上官魯氏和上官金童帶來了新生，盡管他們只是為了營造一種和平相處的假象，這是一種死后重生的僥幸，于是以此為源頭，生命本能發揮強烈的作用，上官魯氏從一個沒有家庭地位的婦女搖身一變成了這個家里的頂梁柱，支撐著這個大家庭生存下去，撫養每一個孩子成長，愛的力量、生存的力量，讓她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能。

此外，母親為了能夠讓孩子們生存，不顧自己的安危，試圖以各種方式盡力讓孩子們活下來。在饑荒年代，母親偷豆子被羞辱，爾后發明了一種用胃偷糧食的方法。“她每天臨下工前，趁著磨坊里的幽暗，發瘋般地吞食糧食，胃袋沉甸甸地裝滿了糧食?！保?）這種偉大的母愛已經戰勝了生與死，母親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以一個個體而存在，她知道她身上沉甸甸的使命，靠著愛苦苦支撐下去。

三、生的本能與死的本能的替換

由于各種不可控的情況的出現，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往往能夠互相替換，快樂原則和現實原則也往往會發生角色轉換，但最終目的都是實現快樂。生的本能分為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在發生替換時也往往是分別發生替換，即自我本能與死亡本能的替換以及性本能與死亡本能的替換。這里分析文中兩個典型的例子上官求弟（上官魯氏的七女兒）與上官來弟的行為。

1.自我本能對死的本能的替換

上官求弟，在小時候被俄羅斯女人領養，改名喬其莎，畢業于省醫學院，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有文化、有修養，富有正義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被打為右派，面對上官盼弟將豬的精液注入羊身上等無理的要求，她站出來嚴詞拒絕?？梢哉f，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上官求弟是一股清流?？删褪沁@樣一股清流，在面對饑餓時，喪失了尊嚴和節操。為了能夠得到伙夫手里的饅頭，甘愿付出自己的身體，像狗一樣接受著別人的施舍。在極度饑餓的處境下，在她用身體換饅頭的過程中，對生的渴望已經完完全全替代了自己對實施性侵之人的厭惡和憎恨。為了能填飽肚子，為了能生存下去，上官求弟的生的本能取代了死亡本能。

對于上官求弟的行為，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將其置于當時文化大革命、饑荒的背景下，喬其莎為了生存而做出的選擇便可以理解了。她最后因暴食生豆餅脹氣而死，也是這種畸形選擇的必然結果，也是對時代現實的無奈抒寫。

2.性本能對死的本能的替換

上官來弟不同于上官求弟，她是以生的本能代替了死的本能。在與啞巴孫不言訂婚后，與沙月亮私奔。解放后又重新嫁給殘疾軍人孫不言，受盡孫不言身體上的虐待。孫不言是典型的具有性虐待傾向，是死亡本能的外在表現。在此，我們主要分析上官來弟。上官來弟愛上從北海道深山藏匿15年后歸來的鳥兒韓。在通奸時被孫不言發現，打死了孫不言。上官來弟與鳥兒韓的愛情，實際上是她在長期的性壓抑下而進行的性釋放。本我是里比多的貯存庫，是一切精神能量的最初源泉，其作用是實現原始的生命原則，弗洛伊德稱之為“快樂原則”。根據弗洛伊德的分析，意識和潛意識的抵抗是在快樂原則下發揮作用的，它似乎是要避免由于解放了被壓抑的東西而產生的不快樂。上官來弟這種追求是一種抵抗行為，是對孫不言性虐待的抵抗，是對母親當時把自己隨便許配給啞巴的抵抗，更是對時代的抵抗。

《豐乳肥臀》中人物、情節之復雜，難以一一分析，本文選取最具代表性的幾個人物通過弗洛伊德雙重本能理論進行分析，在實際例子中探究弗洛伊德的雙重本能理論。

注釋：

（美）門林格爾著;馮川譯.《人對抗自己》[M].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05.

江暢著;《開拓心域的大陸 弗洛伊德》[M].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第177頁.

莫言著;《豐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01

莫言著;《豐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01

莫言著;《豐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01

參考文獻：

[1]（奧）弗洛伊德（Freud，S.）著;里克曼選編;賀明明譯，弗洛伊德著作選[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05.

[2]（美）門林格爾著;馮川譯.《人對抗自己》[M].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05.

[3]江暢著;《開拓心域的大陸 弗洛伊德》[M].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

[4]莫言著;《豐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01

[5]崔娟.論莫言小說《豐乳肥臀》的生命意識與人性品格[J].戲劇之家，2019

[6]毛雪蓮.外在要求與內在可能的合力制約——《豐乳肥臀》中上官魯氏借種行為的動因剖析[J].山東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9，35 （02）：11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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