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欲素樸，行有所止

陳涵穎

親愛的人類：

你們好！

我原本無姓無名，不為人知，我的家族在眾多野生動物的體內長眠。我深知一旦我的腳步踏入人類世界，必會攪亂一切安寧，幾千年來我雖羨慕人類世界的光怪陸離，但總還是固守本分，默默寄生于蝙蝠體內，克制欲望，甘于寂寞，不敢稍有差池。

不料，去年年底，我一覺醒來，卻已物是人非。我的兄弟姐妹在空氣中飄浮，或在人們一呼一吸間進入人體，或在人們不經意的握手擁抱時傳遞。恍惚間，一傳十，十傳百，男女老少隨時面臨死神的考驗，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全國多地不得不封村封城，人類世界頓時陰霾籠罩，被迫按下了暫停鍵。

聞君有恙，甚為懸念。夙夜撫懷，殊深歉疚。我想勸說我的兄弟姐妹回家，無奈人口眾多，無力傳達;我盡力不進入人體，無奈身輕體微，拼盡全力也抵不過你們的輕聲呼吸。

如今我身背罵名，人人喊打。可是，你們得知道，我一直存在，只是不愿主動侵犯;蝙蝠一直存在，亦從未主動傷害。若不是你們為了獵奇為了新鮮，我們也許一輩子都無緣相見。素聞民以食為天，但山珍海味、雞鴨魚肉，難道還填不飽你們貪婪的胃？蝙蝠、果子貍、穿山甲，當你們的魔爪伸向這些野生動物，相對弱小的它們避無可避，只能將各種病毒作為唯一的鎧甲。須知，殘忍食用野生動物的人，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英雄，而是肆無忌憚觸碰自然底線的惡魔！因而，這場災難雖由我所致，卻不是因我而起。

我還記得，在那些沒水沒電的日子里，你們的老祖宗在勞作中親近自然、愛護自然，世世代代積累著與自然相處的經驗和智慧，即使是那些沒有科學依據的俚俗傳說——手指月亮會割耳朵、摘牽牛花會下雨等，也反映了人們對天地自然萬物的謙卑與自持。

智慧的人類啊，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你們可曾記得主張天人合一的莊子先生的告誡嗎？“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人類源于自然，與禽獸共生共長。自然相助人類，卻容不得人類的無限度放縱。人類社會文明再高度發達，也始終有其不可抵達之處，而動物之心作為人類原始的生命火種，能在人類精神寂寥的廢墟中閃閃發光。若你們能在對待自然時懷有一顆動物之心，方可素樸而得民性，與自然和諧共處而不違仁。

相見以誠，請恕不謙。言不盡思，再祈珍重。我該走了，回到我的來處，長眠于深山老林。此生此世，山高水遠，但愿此后，不復再見。

新型冠狀病毒

2020年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