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茜
詩人鄭愁予在對話《朗讀者》時說:“作為一個詩人,首先你是一個情人。有資格作為一個好情人的人,才有資格做一個好的詩人。”由此可見,作者情感的熱度決定著作品的溫度,作者的抒情力決定著作品的感染力。那么,怎樣在記敘文寫作中抒發感情呢?筆者以為,其路徑有三:
一、以“實”生發“虛”
“世上決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毛澤東)一種情感的產生總有其緣起,總有其觸發點,“觸景生情”“情隨事遷”等說的皆為此理。為此,記敘文所抒之情也必須從這個觸發點生發開來,而不能無病呻吟、“常起無名愁”“為賦新詞強說愁”。這就要“以‘實生發‘虛”,這里的“實”指文中所敘寫的景、物、人、事等,“虛”指由此生發出來的情愫。其好處在于“情知其所起”,有根有蔓,它以油然而生、自然流露為上。
邱永豪同學的《最好的風景》一文,從父親“想‘我所想”寫到“急同鄉之急”,由“親情”而及“鄉情”,逐層拓展開了“風景”豐厚的內涵。文章先后進行了多次抒情,那么情感是從哪里生發出來的呢?請看:
十年前,我們家買了一輛比較現代的交通工具——五菱之光面包車。……它那時載著父親經歷了風風雨雨,見證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我的小學是在蘇州讀的,到了冬天,蘇州幾乎是年年要下雪的。放學時,天已經黑了,又刮著風,下著雪,同學們感到又餓又冷,所以走到校門口時,大家都急著找家長。這時,我爸爸總是很機智,他將車上的警示燈打開,一閃一閃的,我很快就找到了爸爸。到車上時,我發現座位上還放著熱乎乎的包子,我拿起來一口一口地吃著。透過擋風玻璃,望著尋車找人的忙亂情景,我感到父親開的面包車是一道最好的風景,因為它帶著父親的溫度,閃爍著父親的智慧。①
放寒假時,已近春節。爸爸是建筑工地的一個小包工頭,而老板總是拖欠著工程款,為了讓家鄉這些跟隨他出來打工的工人們能回家過一個安心年,爸爸決定籌錢將他們的工錢全部發清。……結完工資,爸爸與工人們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可是那天買不到車票了,工人們一個個歸心似箭,急得直跺腳。爸爸于是將我們家能不帶的東西盡量不帶,將他們一個個地塞進了面包車。在車里,我雖然感到擁擠,很不舒服,但從工人們臉上溢出的笑意中,我分明感覺到,父親和那輛車已成為他們眼中、心中一道最好的風景——是父親用自己的一輛車、一顆心,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②
隨著時間的流逝,歲月的更迭,爸爸和那輛車都在不知不覺中老了,但在我心中,那輛面包車射出的橘黃色的光永遠給人以暖意,永遠是一道最好的風景。③
文中①處所抒之情是從父親開車接送“我”的細節生發出來的。“帶著父親的溫度”是從父親在座位上放著的“熱乎乎的包子”而來,“閃爍著父親的智慧”是從父親為了讓我盡快找到他的車,少被風吹雪打,“將車上的警示燈打開,一閃一閃的”而來。這就使抒情有了依據和內涵,文質兼美。
文中②處所抒之情是從父親在春節前所做的兩件事生發出來的。在舉家指望帶回工錢的春節,父親帶著一顆“想人所想”之心,四處籌款,發放工錢,讓工人有“臉”回家;在一票難求的春節,父親帶著一片“急人所急”之情,騰出空間,載人還鄉,讓工人有“車”回家。
文中③處所抒之情是從“那輛面包車射出的橘黃色的光”生發出來的。因為“橘黃色”是一種“暖色”,自然帶給人一種暖意,同時又綰系上文,將父親帶給“我”和“隨他打工的鄉親”的暖意蘊含其中,一語雙關,妙化無痕。的確,人會老去,車會老去,而其傳遞出的溫情不僅不會老去,反而會歷久彌馨,回味綿長。
二、以“虛”升華“實”
情感升華的寫作動因是“情動于衷,不抒不快”,而其寫作目的則在于更充分地表現人物的思緒和情懷,凸現文章的主旨和境界。情感升華的主要方式有內心獨白、人物對白和作者旁白等三種。情感升華時需要注意兩點:一要合乎情理。要符合人之常情和生活常識,而刻意地拔高只會給人以矯情之感。二要層層鋪墊。情感在升華前,要通過充分地敘述和描寫來作鋪墊,因為只有經過了必要的預熱和暖場,情感的升華才顯得自然,否則只會給人以干吼之感。
梁舒夢同學的《我敬仰的人》一文,記敘了自己跟隨父親到建筑工地上工的經歷,在敘寫父親辛苦忙碌的工作的基礎上,升華出了對父親吃苦耐勞、盡責敬業、樂觀豁達精神的點贊之情。那么它合乎情理嗎?又經過了哪些鋪墊呢?
天剛蒙蒙亮,我來到工地,只見父親手執扳手擰著螺絲,豆大的汗珠往下滴,①似乎是放置太久上了銹的緣故。此時,他的工友還沒有來,他要一個人修好一臺壞了的電動機。
“干嘛要這么早啊,人家不都還沒上工嗎?”我有點不滿。
“誰叫我是工頭呢?準備工作不做好,耽誤工期怎么行?”
太陽漸漸上來了,我趕忙躲到路邊一個小賣部里蹭空調。此時日頭正盛,吊車正把一節塔吊往上吊,父親一個人攀附在已立好的幾節塔吊上,那高度讓我心驚。塔吊臨近時,他伸手把它拽到相應的位置上,在四個角上把螺絲擰好。我注目凝視,想弄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從一面轉到另一面上去的。只見他把一角的螺絲擰好后,兩手抓住塔吊箱的橫梁,腳下只輕輕一轉,整個人便滑過那棱角貼到另一面上去了,我的心抖個不停,多么危險的動作啊!那是在有五層樓高的半空中啊,那是在身上掛有重物的情況下啊,那是在炎炎烈日下啊!而父親還要完成一系列的動作,這可比雜技驚險多了。②
仰望著半空中的父親,我心在抖,腿在抖。起早貪黑,吃辛受苦,掙錢養家,那是我平日里最愛的父親;盡責敬業,一絲不茍,技術高超,那是我尊敬的父親;爬高弄低,不避風險,用生命抵押明天的幸福,那是我無法不敬仰的父親。
臨近下午一點,父親最后一個從塔吊上下了,他黝黑的臉頰現在變得通紅,身上的衣衫也早已濕透,他輕輕用手碰了下面頰“咝”了一聲,③我的心里不禁酸澀起來,那是曬的啊!
幾個人聚在小飯店里,等著飯菜,他們的臉上都掛著笑……
父親為什么要吃那么大的苦,受那么大的罪?是養活一家老小的責任使然。為什么要比其他工友來得更早,擔得更重?是當工頭的使命使然。為什么能笑對生活,把生活的苦水化為美酒?是收獲生命價值的喜悅與快感使然。為此,作者升華出的對父親的點贊之情(加著重號文字)是符合生活的事理邏輯的。
文中劃橫線的①②③處文字均為細節描寫,作者通過工筆細描,將父親勞作的苦辛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正是因為有了這層層的鋪墊和蓄勢,加著重號部分的情感升華才顯得自然流暢。
作者的情感升華正是因為從平素生活的真切感觸而來,是有感而發,“我手寫我心”,故而在情感的閘門打開之后,長期蓄積的情感潮水便噴薄而出。因為父親被曬得黑里透紅的臉頰讓作者不能不心疼,故而升華能情真意切;因為父親鐵肩上擔的道義讓作者不能不點贊,故而升華能情深義重。
細節描繪的是父親的形跡,升華燭照的是父親的精神,正是因為形神相映,故而相得益彰,感人至深。
三、化“虛”而為“實”
人的情感往往是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在一舉一動、一事一物之中的。正是因為“不經意”,故而顯其“真”;正是因為流露在了舉動、事物之中,故而顯其“實”。為此,記敘文中的抒情有時也可以化“虛”為“實”,通過敘寫人物的所作所為來表現其心之所感、情之所動。我們平常說的“大恩不言謝”“化悲痛為力量”等即為此理。它的好處在于化抽象為形象,化微妙為真切,雖未言情而情自生,讓讀者看得見,摸得著,感受得到,體會得出。
伴隨著日益加快的城市化進程,鄉村文化正在日漸式微。嚴成圣《一路追光》一文在這一宏大的社會主題下,采擷了一朵時代的浪花——姥姥對鄉村文化的認同感。作者是怎樣把這份抽象的情感寫得有血、有肉、有溫度的呢?請看:
姥姥已經醒了,在陽臺上曬太陽。姥姥生活在鄉村,只是因為農村土地被征用,她才不得已和我們居住。姥姥來了之后,總是悶悶不樂地,后來,才好了些,但那縷哀傷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媽媽常說,姥姥對這里沒有對鄉村的感覺。
一個月后,我放假回來,在陽臺上找不到姥姥的身影。媽媽帶我去了樓下黃叔叔家,看見兩個七旬老人聞著花盆里的泥土發出嘆息:“這土,沒有我們鄉下的軟、香。”老黃祖祖輩輩都是農村人……可如今他卻不得不離開農村,和兒子生活在一起,過著完全陌生的生活,他和姥姥一見如故。
天還未亮,我起來上廁所,只見姥姥拎著她帶來的小包準備外出,我有點好奇,就問:“姥姥,你準備去哪兒啊?”姥姥嘿嘿一笑:“我和樓下老黃出去逛逛。”那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媽媽在飯桌上談到姥姥和老黃每隔三五天,就會組團去找村莊,即使那里沒有他們生活過的痕跡,也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存在。姥姥回來后,就會給我們講她的新鮮事,比如哪個村子的風和我家一樣溫柔,不像你們城里的,風吹到臉上還有點疼……姥姥談起鄉村的一切,整個人都生動起來,像是得到了心愛的玩具,滿足得像個孩子。
姥姥老家門口栽滿了木槿花,她也在我家的小區旁栽上了木槿花,那純白紫紅的木槿花將整個小區裝點得生機勃勃。姥姥說,木槿花是最溫柔的花,也是最有韌性的花。每年七月,是木槿花開得最多最艷的時候,它朝開暮落,但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姥姥生于鄉村,長于鄉村,因而骨子里有著對鄉村文化的認同感。這份情感是與生俱來、想藏也藏不住的,是歲月積淀、流淌在血液里的,為此,對于姥姥的這份認同感,作者沒有去“裸講”“空喊”,而是把它像鹽一樣融化在了姥姥不得已進城后所做的三件事之中。
第一件事是“聞泥土”。“美不美,家鄉水”,故而姥姥見到城里花盆里的土,就要不自覺地湊上前聞一聞,比比有沒有鄉下的“軟、香”;第二件事是“找村莊”。在城市找不到感覺,故而姥姥就要去尋找村莊,也只有在鄉村的風土人情之中,姥姥才能找到那種“天然的親切感”;第三件事是“栽木槿”。其心理動因是“欲將他鄉變故鄉”,姥姥想把城市這一“他鄉”變成自己的“故鄉”的愿景,雖然在現實中不可能完全實現,但是她也要在城市中力所能及地留下鄉村的印記,以寄托對鄉村的念想。
上述三件事,從對鄉村風物的觸碰、尋覓寫到培植,認同感日深;時間的頻度,從隨機而見、定期能見寫到時時可見,認同感日熾。以事傳情,“無聲勝有聲”,將姥姥對鄉村文化的那份認同感真切而又細膩地表現了出來。
“實”乃抒情之基,“虛”乃抒情之魂。我們堅信,只要歷練“虛”“實”相生之力,自可寫出情真意切之文。
[作者通聯:江蘇阜寧縣第一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