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疫中間人

黃穎琳

2017年，我從武漢大學畢業，隨后英國倫敦讀研。研究生畢業后，我又前往位于德國波恩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那里的辦公室工作。今年1月我終于結束了兩年多的海漂生活，回國找工作，卻遇上了新冠肺炎疫情。一月底，疫情在國內時，我忙著加入海外華人的抗“疫”物資“全球購”，后來，疫情在全球蔓延，我幫著把國內盈余的物資運往國外。

校友會物資接力，從德國到湖北

1月底，武漢封城，武漢大學歐洲校友馬上組織起抗疫志愿者小組從德國采購物資寄回國，我也毫不猶豫地加入。志愿者小組根據專業分工設置了不同小組，例如醫學專業同學負責物資鑒定，從事進出口貿易的校友負責采買，而我在國內，與醫院溝通和對接國內物流比較方便，便承擔起武漢大學德國校友會抗疫物資捐贈行動的國內對接工作。一方面，我需要在物資采購前與醫院設備科老師確認物資型號;另一方面，在物資到達中國后，負責物資從機場運送到醫院。一開始我以為這個工作主要就是在網上看看物資運輸進度，在送到醫院后打電話確認一下，而實際比我想象中要困難許多。

第一個難題是貨物海關通關，海外貨物入境海關怎么申報？慈善捐贈免稅需要哪些文件？醫療物資通關涉及哪些法務問題？當時我們校友會是行動最早的一批海外華人，加上疫情應急物資必須走加急綠色通道，與一般通關手續不同，因此我沒有太多經驗可以參考。面對一個個問題，我只能硬著頭皮在中國海關網站上尋找相關信息和文件模版。同時，海關針對抗疫的支持政策也不斷變得成熟，政策和文件模板也在不斷更新。我只能每天關注最新動態，我一邊與德國校友會反饋最新信息讓其準備捐贈文件，一邊和醫院聯系準備通關所需的接收文件。

2月初，校友會的第一批物資抵達廣州白云機場物流集散中心，好不容易手續辦妥，物資通關了，然而在物流超負荷運轉的情況下，40箱物資在轉運至武漢兩個醫院的過程中又出現了問題。

物資轉到國內后，我收到兩個類型的物流單號，一個是整批貨物的主單號，另一個是每一箱貨物的分單號。按照慣例，當我在網上追蹤著主單號看到兩批貨物已經分別送到兩個醫院了，開心地打電話與醫院確認。然而兩個醫院清點物資，本該分別收到20箱物資，結果一個只收到14箱，另一個只收到18箱。6箱物資憑空消失了？

作為一個中國人，愛國情感促使著我參與到祖國戰疫中，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份子，我也有義務在疫情下盡自己所能參與到全球戰疫中。

我急急忙忙打給中國郵政詢問，調查后發現，轉運過程中可能由于貨柜滿額，物資被打散了運輸，這幾箱被遺漏在倉庫。為了盡快能把物資送到醫院，我把40箱貨物的分單號在郵政系統里逐一查詢，終于找到了被遺漏的6箱貨物，與郵政工作人員溝通后，通過救援物資綠色通道當晚發送到湖北。

經歷了這次烏龍事件，接下來每一批物資物流追蹤，我都精確到每一箱物資，我建了一個電子表格，標明每一批物資的主單號以及每一箱貨物的分單號，在國內運輸期間及時查詢并標記每一箱貨物的運輸狀態，總計下來追蹤了幾百箱。

隨著捐贈的物資越來越多，我的工作量也越來越大，一個月我幾乎在全職工作。為了方便和德國校友溝通，我不得不重新過上德國時間，經常大半夜參與越洋會議。我媽笑說，在家做志愿者，像市長一樣忙。雖然工作繁瑣，但是收到醫院發過來的照片，看著一箱箱物資漂洋過海終于送到了醫護人員手上，內心有說不出的喜悅。

牽線搭橋，把物資送到最緊缺的地方

這一個月以來，我除了對接國內的醫院，也輾轉在歐洲不同的華人團體中間，幫助溝通信息，架起一個互助平臺。

意大利羅馬一大學聯的負責人也是武大校友，一月底，他聯系上我。他們募捐了不少錢，想購買醫療物資捐贈回國，但由于意大利醫療物資生產量并不大，醫療物資市場供不應求。由于歐盟區自由貿易比較方便，他便試著問我有沒有德國這邊靠譜的采購渠道。我想到德國是歐洲醫療器械生產強國，我們采購小組在采購時或許也可以幫他們一并買物資。武大德國校友們非常支持這個想法，畢竟人多力量大，我們的目的也是一致的。

隨著疫情日益嚴峻，意大利往中國的航班一月底停運了，羅馬一大學聯艱難采買到了醫療物資，卻陷入了物流困境。我又開始想辦法幫他們聯系歐洲其他華人捐助群體的物流通道。當我了解到法國的物流通道依然順暢后，我聯系上了武大法國校友會，他們非常熱心地幫忙，協助物資從羅馬轉運至巴黎，再連同自己的捐贈物資一同順利運送回國。

突然激增的訂單量也讓德國醫療器械市場魚龍混雜，涌現出不少騙子公司。武大英國校友會準備從一個德國公司采購一批口罩，但是不清楚公司資質，于是聯系上我，希望我幫忙聯系上比較熟悉德國情況的校友幫忙鑒定。經調查，這個公司資質不全還有債務問題，只希望通過疫情撈一筆錢。我馬上把這個信息跟武大英國校友會反饋，他們果斷放棄了這個不靠譜的供應商。

整合資訊給最有需要的人，讓物資去最緊缺的的地方

在研究不同國家口罩型號、物資海關通關等信息時，我發現網上信息紛繁復雜，于是又想到可以把我研究所得的信息做一個資訊整合。產生這個想法是在大年三十晚上，這個年夜沒有了以往的歡笑聲和鞭炮聲，焦慮難眠的我半夜爬起來開始工作。

我從海關資訊、物流渠道、國內外口罩型號這三個我已經著手研究的領域入手，先在網上搜羅信息，一條條進行核實，再整理成文并通過社交平臺轉發。這篇資訊整合一下子閱讀量便破千了。在網友們的鼓勵下，我接下來一周每日更新，直到信息規范的官方平臺出現。

由牛津大學學生創辦的夢想成真基金會的負責人看到我的資訊整合以后聯系上我，他們從英國采購了一批物資希望用作捐贈，但因為與國內溝通不方便，希望我能作為國內對接人幫助他們把物資送到不同醫院。考慮當時已經有大量物資捐往武漢市的醫院，我建議把這些物資送到湖北省其他地區的醫院，尤其是一些地級縣市和偏遠山區的醫院。

對接這些醫院難度更大。如何找到這些縣級醫院的聯系人？以及在當時狀態下，物資能不能順利運到？

為了能把物資精準投遞到最急需的醫院，我先從湖北省疫情地圖中選出除武漢以外疫情比較嚴重幾個行政區，搜索他們新冠肺炎定點治療機構，再進一步在微博以及眾多互助平臺上一個個查找這些醫院有沒有發起醫療物資募捐信息。同時我也聯系湖北籍的同學們，打聽其家鄉的醫院需求。整理好有需求的醫院和聯系人后，再一個個打電話，了解醫院急需的物資、日消耗量以及當地物流情況，幾天下來我打了上百個電話，最終選定9家物資最緊缺的醫院，分配手頭上的物資。由于我們能力有限，我也把剩下的需求清單分享給其他捐贈機構，希望引起更多捐贈機構對市縣級醫院需求情況的關注。

我在幫一些基金會對接口罩捐贈的時候，會先在網上核查口罩的品牌型號以及是否符合醫用規格，非醫用規格的我會分揀出來和捐贈方溝通，贈給非一線使用，如社區、公安局、志愿者組織等。我也會通過網上查資料看視頻以及咨詢德國校友會采購小組的學長，研究不同類型口罩的檢測方法并實踐檢測。例如一次性醫用外科口罩，我會按照網上教程，取出一個樣品測試其防水性能，剪開檢查是否為三層結構，取出中間熔噴布層用燃燒的方法檢測其材質。核實為醫用規格后，我會把英文資料做一份中文翻譯版連同口罩一并郵寄，以便醫生可以放心使用。

疫情之下，緊缺的不僅是醫療防護物資，還有用于診斷新冠肺炎核酸檢測試劑盒。隨著疑似病患人數激增，試劑盒的生產壓力也越來越明顯。一月底，一位研究基因測序的牛津大學博士也通過社交媒體聯系上我，希望我幫忙協調一臺用于核酸試劑盒生產的自動移液設備的捐贈運輸，主要是處理這臺設備在上海同城運輸的問題。

不同于一般的貨物運輸，科研設備屬于特殊貨物，對運輸要求極高，放在平日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我先聯系了幾個物流公司，他們都表示目前人手極度短缺，且需要優先配送寄往湖北的緊急物資，暫時無法進行特殊設備運輸。接著我又開始聯系在上海的一些慈善基金會，看看能不能協助本地運輸。但同樣是考慮到設備的特殊性和人手不足的問題，他們也都婉拒了。最后聯系上一家快遞公司的上海本地門店，我抱著最后一點希望，反復和門店負責人溝通，表明這臺生產設備的重要性和緊急性，也溝通了不同的運輸方案以保障這個設備在運輸過程中不受損壞。最終他們愿意派出一輛專車同城運送這臺設備。幾經波折，這臺設備終于順利送到。

全球戰疫，幫助物資發往海外

二月底，從海外發回來的物資陸陸續續順利抵達不同醫院，隨著國內生產能力逐步提升，物資緊缺的情況終于得到了緩解。我本以為可以放松下來，不料三月初，新冠疫情突然在意大利爆發，隨之西班牙、德國、法國等也相繼爆發。海外口罩等防疫物資短缺，武漢大學校友總會發起“我為海外校友捐口罩”活動，武漢大學深圳校友會馬上響應，次日就準備好了防疫物資捐贈給武漢大學德國校友會。我作為中間人的工作又開始了，只是這一次變成了把國內的物資運往國外，我幫助武大深圳校友會對接武大德國校友會，給在德國的校友郵寄防護物資。

相較于給此前給對接國內醫院捐，給國外捐贈防護物資難度更大。第一，航班大幅減少。第二，此前從國外寄到國內，中國海關對抗疫物資開辟了綠色通道，只要文件合規基本都可以優先通關。但是從國內往歐洲寄醫療防護物資，涉及的稅務、法務問題更復雜。第三，此前疫情之下貨物在國內仍能順利運輸，這很大程度上依靠中國近些年隨著電商迅猛發展而形成的發達的物流網絡。在歐洲日?？爝f都比較慢，再加上疫情停工可能會影響快遞派送。怎么才能把物資以最快速度分給在德國不同城市的校友，這是個難題。第四，不同校友對物資的需求可能不太一樣，例如針對家里有小孩的校友需要兒童口罩，有回國計劃的校友需要防護服。

為了更高效地統計不同人的需求和地址等信息，我們臨時開了一個“零元”網店，貨架上的所有防疫物資都是零元，校友們可以在網店上選擇他們所需的物品下單，我既是網店的客服，也是網店的“銷售”。一方面，我需要幫助校友們解決下單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問題，我也借此體會到了網店客服人員的艱辛，不斷地有人咨詢類似的問題，如漏填錯填信息怎么解決，而我則需要一一給他們耐心解答。另一方面，因為擔心群里信息太多可能有人沒關注到這個網店信息而錯過了下單時間，我定時在微信群里提醒大家下單并介紹使用方法。

針對海外郵寄物流問題，我們與一位在德國做物流的校友溝通后，他同意用他的物流倉庫做中轉站，防疫物資先統一寄到他的物流倉庫，再由校友志愿者去倉庫里打包分發。同時我們也招募對德國海關法律比較了解的校友志愿者幫助處理關稅和通關文件。截至發稿時，防疫物資經過一番波折終于抵達德國，校友志愿者正緊鑼密鼓地把物資分裝好并郵寄給在德國的各個校友。

受疫情影響，歐洲的防護物資也很快出現了短缺，我的一個德國前同事不得不通過網上貿易渠道幫他們企業從中國進口口罩。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從中國采購口罩，面對款式各樣的口罩和中文文件，無從入手的他發郵件詢問我意見。

得知這個情況后，我開始幫他篩選他從外國網站上找到的中國供應商，在網上查詢公司資質，與中國供應商溝通，翻譯一些中文證書材料。在德國生活的時候經常受他們幫助，現在我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報他們。

1月底疫情爆發的時候，肯尼亞內羅畢貧民窟小朋友給武漢錄的加油視頻深深感動了我，愛不分國界，不論貧富。如今疫情開始在非洲蔓延，我開始幫助肯尼亞的一些機構對接國內捐贈。由于我此前曾在肯尼亞實習，與當地的一些公益機構負責人有聯系。我先向他們咨詢了肯尼亞當地的一些情況?？夏醽嗎t療系統非常脆弱，除了口罩防護服等防疫物資短缺外，額溫槍、血氧儀這些設備也非常緊缺。在了解需求后，我也正在為這些公益機構尋找捐贈方。

疫情在世界蔓延給全人類帶來了挑戰，也讓我開始認真思考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命題。作為一個中國人，愛國情感促使著我參與到祖國戰疫中，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份子，我也有義務在疫情下盡自己所能參與到全球戰疫中。

責任編輯：陳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