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璜生、胡斌、陳曉陽：作為區域性學院美術館的自覺

王璜生

廣美美術館在展覽方向上的重要任務之一是圍繞20世紀廣東美術以及與廣美相關的藝術現象的研究。能否舉例談一談廣美美術館在這方面有哪些代表性的實踐？取得了哪些成果？廣東美術在新中國美術史中的特殊性有哪些（與其他地區相比有何明顯不同）？

這幾年，我們將廣美與20世紀中國美術研究作為本館的一個品牌來有序地推進，這個品牌的建立與我們的館藏以及學校乃至區域美術的使命有關。基于此品牌開展的工作，有與廣美相關的階段史的研究和展覽，比如“白咬著黑——新興木刻運動中的‘現代版畫會’館藏作品展”“從武漢到廣州——廣州美術學院藏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術作品展”等與廣美或20世紀廣東的美術現象有關；而“向海洋——廣州美術學院藏20世紀50-70年代‘海洋建設’主題作品展”“新風入南國——新中國廣東美術中的珠三角水鄉建設”則是以廣州美術學院師生作品為中心的區域社會建設問題的研究，這些展覽在學理上有著自身的邏輯，從區域視角極大地豐富了我們對于20世紀中國美術史的認知。有的則是重點個案的研究，比如“觀看的立場——王肇民、郭紹綱、馮健辛與新中國藝術造型的探索”“心曲人間——黃新波藝術研究展”“人中奇逸——李鐵夫藝術精品展”“站在人生的前線——胡一川藝術與文獻展”等，都是力圖以個案來切入更廣泛的20世紀中國美術史的問題。這些展覽都對作品進行了細致的梳理，累積了大量的文獻，又力求找到較具輻射面的切入點，并聯合眾多的學者和機構共同開展研究，從而引起藝術界、學術界較大的關注。

從區域著手并非局限于本地范圍，實際上，新中國以來的廣東美術有著與全國其他地區相同的特性，但又因為社會與自然環境的具體而微的差異性而呈現出自身的獨特特點。廣東與港澳毗鄰的地理位置，作為對外交往的窗口地位，沿海及水鄉的自然面貌、光照和氣候等都使得廣東美術在主題和藝術語言上有著一定的地方特色，比如色彩的絢爛以及“逆光”表達使得其在“紅光亮”一統天下的時代具有別樣的氣息，也因此獲得了美術界的突出關注。除此之外，改革開放以來，城鄉景觀的迅疾變化而形成的具有時代新風尚和現代感的藝術風格，以及超越一般主題而取勝的“新潮繪畫”的觀念性實踐等，均讓我們對于新中國美術的認知擴展到更為豐富的層面。

與北京、上海相比，廣州的藝術家與藝術機構似乎總是呈現出更大的黏連性與地域性特征，例如活躍的藝術家自組織、更加深入社區的藝術活動與在地藝術實踐。廣美美術館在對廣州本土藝術生態的關注方面，與當地其他機構相比，如何做出自己的特點？

以珠三角為中心的華南當代藝術生態本身就具有比較強烈的在地性和自組織形式的特征，與北京、上海相比，本地區的民營美術館與畫廊業發育不夠完善，因此大學美術館同時也要承擔起本地藝術家的作品推薦與傳播推動工作，尤其是很多新銳藝術家大多出身于學院，廣美美術館也有著最先了解并接觸到新生代優秀年輕藝術家的機會。與藝術市場里的機構相比，廣美美術館的展覽多以學術前沿專題作為選擇藝術家和作品的標準，讓年輕藝術家有更多機會在專業性更強的公立美術館展出，而不必只面對藝術市場的挑選。

的確也有一些機構在關注本土藝術生態，廣美美術館希望凸顯的是從區域出發的專題性研究，比如“珠三角藝術單位觀察展”，就是希望對珠三角的自我組織形態的藝術進行持續的觀察和研究，進而加強粵港澳藝術生態之間的觀照和連接。因此華南文化與藝術研究也成為我們非常重要的方向。這些都需要眾多跨領域的學者和學科的加入，而這也正是學院美術館承擔這些工作的優勢。

除去對館藏歷史作品進行系統性的梳理，廣美美術館也是當代語境的積極參與者，并發展出了許多“走出去”的項目，以激活新的思考和討論（例如2017年與21空間美術館、《打邊爐》聯合主辦的“藝術家在田野：珠三角工廠大考察”）。能否談一談做這些項目的出發點？它在廣美美術館的總體建構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胡斌

陳曉陽

“藝術家在田野：珠三角工廠大考察”的出發點與廣美美術館對珠三角藝術生態的持續關注是高度一致的，我們覺得不能只在館內做研究和展示，也要介入到更廣泛的社會生活中去，于是聯合其他兩家對珠三角區域研究興趣相投的機構，共同啟動了藝術家走訪珠三角的社會調研計劃。實際上，珠三角作為全世界矚目的“另類”現代化實驗區域，已經被廣為研究，比如著名建筑師庫哈斯及其團隊的調研，以及以珠三角為主題的第二屆廣州三年展等。另外，當下藝術的邊界日益開闊，藝術越來越強調的是如何以創造性的形式給我們帶來哪樣的新體驗和新思路，故而，它也急需新資源的補充。我們認為，珠三角迅疾萬變的社會景觀理應成為藝術家關注的母題，同時，我們又不希望藝術家的探訪和考察只是浮于表面的采風舉動。于是，此次藝術家走訪避開中心城市絢麗的街景和時尚生活，從珠三角最為突出的經濟現象——工廠云集入手，讓藝術家走入廠區，了解工廠的運營、生產面貌以及人群狀況，其目的是擴展藝術家的視野和提高社會關注意識，在經驗和思想層面豐富其創作，同時也促進不同領域和層面的人群的交流與認識。后來，我們又聯合源美術館，做了第二次藝術考察活動“參與式美術館在鄉村”，使大學美術館參與到鄉村藝術建設平臺的互動中。從藝術視角深入考察珠三角社會、經濟、文化形態及該地區普通鄉村資源活化的可能性，研究藝術與鄉土之間不可隔斷的共生關系，再造社區內生力量。這些項目其實就是我們館一貫的學術定位的社會延伸，屬于“移動的美術館”部分，它極大地拓展了美術館與社會的連接，將原本固定化的美術館帶入真實而鮮活的社會現實語境之中。

請介紹一下廣美美術館在館藏作品構建方面的特點？是否在考慮收藏當代藝術作品？在藏品的選擇方面會有哪些甄選標準？

館藏是決定美術館定位的首要因素，而圍繞定位又可以非常有針對性地開展收藏、研究以及展覽等一系列工作。近些年，我們梳理出的幾個研究板塊包括：1、廣州美術學院與20世紀中國美術研究：以與廣美相關的個案、現象及階段史為研究對象，進而輻射20世紀中國美術的狀貌；2、當下學院的鏈接與拓展：研究當下學院中的重要藝術現象、藝術個案，并予以系統展示；3、廣東美術與港澳臺、東南亞以及更廣泛的國際的關系研究與交流。這些研究線索一直在引導著我們在既有基礎上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收藏。

“廣州美術學院中青年教師學術提名展I：解域”現場，2019年，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

依據這些線索，我們在不斷地查漏補缺，有意識地補充一些重要案例的藏品。第一板塊中，由于我們在學術梳理工作上的努力以及老師們為學校做貢獻的訴求，學校的有些前輩名家捐贈了大量作品。第二板塊，以每年的畢業展以及當代中青年藝術家作品展為基礎展開收藏，但目前對院校重要藝術案例的收藏仍顯不夠，尚不能較為系統地呈現當下的學院形態。第三板塊，借助國際展的舉辦收藏了部分作品，但總體上數量有限，尤其缺乏具有代表性的精品力作。所以，我們的收藏首先是基于本館的學術定位，有針對性地、系統化地去收藏代表性的作品，以有助于學校的脈絡梳理和學術發展。

作為美術學院建制下的美術館，如何構建學院內外連接的樞紐，使呈現的展覽、藝術家能夠走出學院或者走出地方，被更多人看見，進而擴大社會影響力？

對于大學美術館來說，國際展覽和國際學術交流活動是擴大專業影響的重要途徑，尤其針對所在區域的藝術現象進行分析、記錄與藝術史梳理，是一個大學美術館建立學術影響力和權威性的基礎，能夠將所做的展覽和藝術家帶到更大的文化場域和思潮中進行比對和分析，填補藝術史記錄與敘述的空白，對提升美術館的學術影響力將是非常有建設性的。

也就是說，作為區域性的學院美術館，我們要對本區域的藝術現象有著較為精深的專題性研究，同時又能夠找到由區域延伸出去的更廣泛的國際范圍內的關聯，這樣才能夠展開更多的對話。當然，我們還要擅長與不同的機構開展合作，基于學術延伸的線索來構建交流與合作的平臺，通過合作研究、展覽以及更多的公共教育活動來擴大社會影響力。

廣美美術館的首要利益群體是學生、公眾還是藝術家或者學者？您認為廣美美術館作為一個藝術學院的美術館，能夠為學生帶來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作為對公眾開放的大學美術館，這幾類觀眾群體并不太容易分出主次，因為展覽可以生發多層次的產出，除了觀賞在特定空間中的作品，還會有相關研討會、座談會、美術館課堂以及公共教育活動，這些活動已經根據不同群體在內容上各有側重，從而為作品帶來深度和廣度上的傳播。

美術館對于學生而言，最重要的是有機會看到更多原作，特別是處于藝術史脈絡中的原作。除了作品創作的形式語言和造型技法，最重要的是，學生們通過美術館展覽可以看到一件作品的時代文脈與上下文關系，專題策展帶出的藝術史問題與思考路徑可以讓學生更全面地理解藝術作品的深層意義。學院美術館直接面對各院系師生，它還可以通過作為“第二課堂”的方式讓師生們參與到作品本身的研究、作品的編輯語境以及最為立體的組織模式和方法論的構建和討論當中去。

廣美美術館的微信公眾號從今年開始推出了一系列新美術館學講座，能否為我們介紹一下新美術館學研究中心及其與廣美美術館的關系？二者如何進行有效互動？

新美術館學研究中心是一個關于美術館前沿動態研究的理論平臺，集聚了一批著力于美術館學科自身理論建設的學術力量，它有助于處在眾多實踐工作之中的美術館的脈絡梳理和反思。而美術館豐富的研究、展覽以及公教實踐等又為美術館學研究提供了眾多鮮活的案例。所以，新美術館學研究中心與我們美術館群之間各有各的具體工作，但同時又緊密相關，美術館的工作者可以進行美術館學的研究，研究中心的人員也經常作為研究員參與到我們美術館的工作中。

廣美美術館的微信公眾號已經不僅限于美術館活動的信息發布，似乎在成為一個探討美術館文化、美術史研究的知識生產平臺。能否分享一下您對美術館自媒體以及其他新興傳播方式的看法？這些自媒體平臺上最受歡迎的欄目/內容有哪些？

“白咬著黑——新興木刻運動中的‘現代版畫會’館藏作品展”現場，2019年，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

“2019廣州美術學院本科畢業展”現場，2019年，廣州美術學院大學城美術館

“熱煙流——2019珠三角藝術單位觀察展”現場，2019年，廣州美術學院大學城美術館

活動發布只是美術館微信公眾號的最基本功能，我們還是希望這個公眾號同時是一個和本館自身定位有關的美術館理論、美術史探討的學術平臺，逐漸引起相關學人的關注，形成某種具有“共同體”意味的平臺。隨著藝術生態的發展變化，尤其是疫情以來，我們認為美術館自媒體不只是美術館的信息發布渠道，同時還是知識生產的平臺、文獻匯集的平臺以及展示空間和活動空間。我們一直以來就注意在公眾號上有序地推進一些研究專題，也注重虛擬展廳的建設。疫情以來，線上活動和展覽變得活躍，而我們在這方面是有著長期準備的。線上活動也需要很好的視角，它是另一種空間實踐。在線上發起活動和展覽時，展示方式和面對觀眾的方式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怎么有效地去開發這一新的領域是大家都要思考的問題。比如，我們發起的“疫情期間的我和我的書”“閉館期間，美術館人在做什么”等活動，就以溫情、平和的方式切入到大家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之中，他們“各盡所能”在這個平臺上表達自己，同時平臺促成了個性的豐富展示和精神的提振，受到很多人的好評。

廣美美術館未來的工作方向有哪些？

一方面是延續與學校自身歷史梳理有關的“廣美與20世紀中國美術研究”系列，同時也會將這一線索推進到當代重要現象和個案研究層面。另一方面則是從珠三角、南中國延伸到東南亞以及更廣泛范圍的文化與藝術研究，并推出以“泛東南亞”為題的三年展序列，以探討作為該地理范圍中最重要的美術學院及大學美術館如何建構具有區域特色的國際化學術研究與展覽平臺，如何以開放的策展視角和新的美術館實踐推動泛東南亞地區獨立藝術與思想的溝通，如何通過新類型展覽、檔案庫建設、出版和公共教育項目推動區域間的文化自覺、理解與創新。同時，也試圖將“泛東南亞”地區在不同板塊擠壓中的現實，作為同樣身處多重邊緣狀態中的藝術反思的起點，打開亞洲及全球范圍非歐美地區當代藝術創作的主位思考與敘述。在新美術館學研究方面，一是要與以上的重要學術動向緊密相關，二是持續推進學科自身的理論探索，并通過編輯出版，為美術館的前沿探索提供某種思想激蕩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