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為康,張騰龍,辛榕榕,程方亮,羅 京
(華中師范大學體育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近年來,隨著全民健身戰略、健康中國戰略、體育強國戰略等一系列國家戰略的逐步實施,廣場舞作為中老年群體參與健身鍛煉的一種群眾性體育活動迅速風靡全國。但在廣場舞爆發式發展的同時,由廣場舞而引發的沖突事件也隨之而來,加之媒體的廣泛報道與發酵,廣場舞沖突成為了全社會關心的熱點話題。國家有關部門曾于2015年、2017年先后出臺了 《關于引導廣場舞活動健康開展的通知》《關于進一步規范廣場舞健身活動的通知》,積極促進和規范了廣場舞健身活動的開展。但不可否認的是,目前因廣場舞而引發的沖突問題依舊存在,如何對廣場舞沖突進行有效的治理仍是我國社會發展中需面對的一大問題。因此,研究廣場舞沖突的成因及治理途徑不僅是廣泛開展全民健身活動,加快體育強國建設的需要,也是解決社會現實發展問題、推進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需要。
X小區成立于2012年,位于W市市區,擁有居民將近700戶。小區內物業、居委會、業委會等組織機構健全,屬于典型的現代城市居民小區。小區現有廣場舞群體1個,成立于2017年,由小區居民自發組織。群體規模在80人左右,年齡在50~70歲之間,以女性居多。無特殊天氣情況,該群體每晚7~9點之間都會在小區南門空地進行廣場舞活動,舞種以雙人交誼舞與單人舞蹈操為主。經實地走訪調查發現,自該群體開展廣場舞活動以來由于音量過大、占用場地等方面原因與小區居民發生沖突的情況時有出現,且一直未得到有效的解決。鑒于上述情況,本研究選取X小區的廣場舞沖突為例,進行研究分析。
社會生態系統理論是社會工作中的重要基礎理論之一,在社會工作中有著廣泛的運用[1]。該理論在1979年由布朗芬布倫納首次提出,他認為人的生存環境是一個社會性的生態系統,可劃分為4種類型:微系統是指個體直接面對和接觸的系統,比如家庭、學校等;中系統指個體所處的微系統之間的互動,比如家校合作;外系統是指個體不直接接觸但對微系統產生一定影響的系統,比如父母的工作單位;宏系統是指個體成長所處的整個社會環境,比如文化模式、價值觀念等[2]。同時布朗芬布倫納還強調生態環境對于分析和理解人類行為的重要性,注重人與環境間各系統的相互作用及其對人類行為的重大影響[3]。2004年,美國的查爾斯·扎斯特羅教授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了社會生態系統理論,將個人也視為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并將人的生態系統重新劃分為3種基本類型:微觀系統,指處在生態系統中的個人,個人也是一種生物的、心理的、社會的系統類型;中觀系統,指與個人直接接觸的小群體,比如家庭、單位、朋輩群體;宏觀系統,指個體比小群體更大的社會系統,比如文化、社區、組織、政府[3-4]。
綜上所述,在社會生態學視角下分析廣場舞沖突問題,不僅能夠解釋個人因素對廣場舞沖突產生的影響,而且能夠厘清家庭、社區、制度等因素對廣場舞沖突問題的影響,對多層次、全方面地分析廣場舞沖突產生的原因,探討廣場舞沖突的有效治理途徑將大有裨益。本文根據查爾斯·扎斯特羅教授的劃分方法,將廣場舞生態系統劃分為微觀系統、中觀系統、宏觀系統3個層次。廣場舞參與者生態系統中,微觀系統即指廣場舞參與者個人,包括他們的心態、思維意識等;中觀系統包括廣場舞參者的家庭、非廣場舞群體等;宏觀系統包括小區內的管理組織、制度、物質資源等。
本研究對廣場舞參與者、周邊居民、小區居委會負責人廣場舞沖突問題進行了非結構式訪談,訪談對象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訪談對象信息表
研究者進入廣場舞群體活動場所,觀察廣場舞活動中廣場舞群體的個人行為以及日常話語。了解他們所在群體的生活習慣和思想觀念,通過與他們交談、互動進行參與式觀察,從而對廣場舞群體有一個較為整體的把握,對訪談內容形成更為深入的理解。
3.1.1 公共利益關懷缺失
城市公共空間是供市民日常生活和社會活動使用的公共外部空間場所,主要包含了社區、廣場、公園和綠地等[5]。因此,城市公共空間應為集體所共有,基于城市公共空間開展的廣場舞活動勢必要考慮到周圍居民的普遍利益。但X小區廣場舞的參與者們卻在此方面存在欠缺。在談及場地選擇問題時,廣場舞參與者C說道,“我們最初在里面(小區里面),因為在里面玩還有個避雨的地方,但是有人投訴說我們聲音大,就是擾民,我們就來了外面”。在訪談領舞A時,她就這一事情補充道“一開始(剛到小區外時)我們也不在這的,在那邊(一家小區商鋪前),那里地比這邊平,方便我們跳。后來他們(商鋪經營者)不讓我們跳了,物業也來找了我們,但是健身不能停呀,我們還得跳,于是就來了這邊。現在這邊的還好,有時候他們(指目前跳舞場地附近的商家)會嫌我們聲音大,我們就小點聲。”從上述質性資料可以看出,廣場舞參與者在選擇場地時僅考慮是否方便開展廣場舞活動,而忽視了對于周圍居民、商戶等相關群體的普遍利益的考慮。長此以往,若雙方保持利益的一致性,尚可和平相處。否則,沖突的爆發只是雙方容忍度的問題。因此,廣場舞參與者們公共利益關懷的缺失是沖突爆發的重要主觀原因之一。
3.1.2 群體思維負向作用
現代城市社會分工已經趨于高度分化,人口基數雖大,但流動性強。傳統的“熟人社會”逐漸轉向“生人社會”,往往鄰里之間雖“雞犬相聞”卻互不相識。成長于“熟人社會”下的廣場舞參與者們在退休后的生活往往會顯得無聊、寂寞,廣場舞的出現正好為他們提供了社交的平臺,使他們迅速搭建起了往日的“熟人關系網”,并樂在其中。“我宅在家里的話,一個人都不認識,大家在一起跳舞結識了到處來的姐妹,認識了很多朋友,相處的很開心。姐妹們在一起這是最重要的。”(領舞A)“在這跳舞,大家可以一起聊天,一起玩,很高興。”(參與者B)“我們一起跳舞心情好、身體也好、交際也好,都是我們舞伴,都是姐妹們,有一個68歲的比我還大。”(參與者D)通過上述材料我們不難看出,廣場舞參與者們通過廣場舞活動彼此之間結下了深厚情誼,形成了具有高凝聚力的群體。然而,高凝聚力的群體產生后,為尋求一致性,個體往往會主動壓制自身的看法與周圍人保持一致,即產生群體思維[6]。在面臨居民的投訴時,廣場舞群體的利益受到威脅,憤怒的情緒下暴力抗爭往往會成為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而為保持一致性,即使有少數群體成員持有理智的聲音,也將會無法表達。因此,在合理的解決方法還并未出現之前,群體思維就已經將錯誤的反應迅速轉化成為團體的統一意志,使廣場舞參與者們變得“同仇敵愾”,通過理性方式解決問題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群體沖突的可能性則隨之上升。
3.2.1 不同居民群體需求各異
社區是一定區域內居民生活的共同體,而共同體內不同居民的情況卻不盡相同。“我覺得這個聲音還是挺大的,我家里小孩寫作業就會有影響。群里也有投訴的,主要這塊是學區房,小區隔一條街就是個小學,所以家里有孩子的不少”(居民I)。“我平常晚上會做一些事情,肯定覺得他很煩。如果不做事的話就無所謂。所以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居民F)。“我做生意自然還是希望聲音要小一點,不擋我的路好”(居民E(商戶))。另外,研究者還了解到,小區還有部分上年紀的人患有身體疾病,對于聲音比較敏感。廣場舞群體為進行廣場舞活動,對音響音量以及場地空間有著強烈的需求,但這正與周圍非廣場舞居民群體尋求安靜、不堵路的生活需求相左,需求的差異必然引起利益的沖突。因此,這是導致廣場舞沖突產生的重要客觀原因之一。
3.2.2 家庭正確行為引導缺失
家庭不僅是人們溫馨的港灣,更對個體在不同生命階段以及同一階段不同角色的發揮產生著非常重要的影響[7]。廣場舞參與者多為退休人員,家庭生活幾乎構成了其日常生活的全部內容。因此,家庭因素對廣場舞參與者的行為影響勢必更為深刻。通過訪談過程可以看出家庭成員對于廣場舞參與者非常支持。“我家有2個女兒,他們都非常支持我來跳舞”(參與者B)。“支持的,肯定是支持的,因為鍛煉了身體,也很開心。”(領舞A)“支持,我晚上在家沒事,他們也希望我出來逛逛”(參與者C)。但家庭成員對產生的廣場舞沖突卻未曾過多關心。“對于這個,他們倒是沒說過什么,主要是我開心、健康就行”(參與者B)。“有糾紛肯定是不好的,家里人肯定是希望解決的,誰也不希望我們跳舞還生一肚子氣,但這也避免不了”(參與者C)。家人出于健康、社交等方面的原因對廣場舞參與者給予了極大的肯定與支持,這無疑為參與者參與廣場舞活動起到了十分積極的促進作用。但一味地支持,卻未對廣場舞活動產生的問題給予正確的行為引導,反而會使得廣場舞參與者在面對糾紛時更加“理直氣壯”。因此,家庭正確行為引導的缺失不免對沖突的發生起到了一定的消極作用。
3.3.1 體育場地資源稀缺
隨著城市化的進一步發展,城市人口激增,時間、空間的極度壓縮,造成了公共空間資源越發珍貴。在寸土寸金的都市,空間資源開發的最大化就等于利益的最大化,尤其是在房地產開發領域更是如此。利益的驅使下,開發商在小區的建設規劃中對于居民的體育場地需求一時難以顧忌。小區居委會負責人J說道,“這個小區你可以看到,就這么巴掌大的地方,利用率非常的高,這里頭和外面空閑場地都很小,因此,可用來給人們進行體育活動的場地是非常小的,都是見縫插針式的使用,我們唯一能開辟出來的可能就是南門那片地方稍微大一點。”而即使空間稍大的南門口,也并非廣場舞活動的絕佳之處。南門是小區居民出入的主要通道,且不少商鋪在此經營。夜晚降臨,廣場舞活動開展時,小區居民、商鋪、廣場舞團體一時間集中出現在南門,在有限的空間內難免會互相干擾,久而久之不滿疊加,沖突必然爆發。因此,小區可利用體育休閑場地空間的稀缺是廣場舞沖突產生的又一重要客觀原因。
3.3.2 有效管理機制缺失
廣場舞沖突究其本質而言仍屬于小區內部居民之間的沖突,因此,對廣場舞群體進行管理、解決廣場舞沖突是小區居委會、物業等組織機構不可推卸的責任。在走訪調查中我們發現小區居委會確實對廣場舞沖突進行過積極的協調并對廣場舞團體給予過一定的支持。“因為他們的聲音很大。家里有孩子做作業的,就會影響到他們。我們會為其做協調,比如說跟廣場舞領隊協調這個事情。他們跳廣場舞的話,我們請老師來給他們練,然后我們有活動,他們也來參加”居委會負責人J說道。另外,物業公司也給予了廣場舞團體一定的管理與物質支持,例如在廣場舞團體活動時間在晚上7~9點,所以物業專門調配了燈光進行照明。有業主在居民群里反映聲音大的問題時,物業也會派人過來敦促降低音量。居委會與物業對廣場舞群體的管理及支持是該小區廣場舞活動在一系列沖突后依然能開展至今的重要保障。但通過廣場舞沖突仍時有發生的現實狀況,我們也不難看出,小區居委會與物業在對廣場舞群體的管理總是“治標不治本”,并未形成有效的機制使沖突得到徹底的解決。正如居民G所說,“他們聲音大,物業的人來了,聲音就調小了,但一會物業的人走了,他們聲音又大了起來,物業的人不能總守在這吧。”
4.1.1 加強廣場舞參與者的社會責任感
社會治理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有社會責任感的公民,它要求公民不僅關注自己的利益,也關注集體和公共的利益[8]。因此,提升廣場舞群參者的個體認知水平,加強他們的社會責任感是形成廣場舞沖突有效治理的重要一招。可舉辦相關知識講座,向廣場舞參與者講解現代城市公共空間理念,使其自身清晰認識到公共空間內利益的普遍性,在行為抉擇時能充分考慮到公共利益;同時,也應向參與者普及有關公共空間使用的法律法規,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噪聲污染防治法》《城市管理綜合行政執法條例》等,從法律層面明確其自身的權利與責任,規范其行為,促進社會責任感的形成。
4.1.2 引導群體思維正向發展
在群體思維的影響下,個體會主動選擇隱藏或最小化自身的不同意見,試圖與周圍人保持一致的行為可能會產生消極負面的作用,但通過采取恰當的措施也可能會使其產生積極的正面作用[9]。首先,要發揮好廣場舞群體領導者的作用。有研究顯示,群體領導對群體思維有著極大的影響,因此必須重視對群體領導的有效控制[10]。在廣場舞群體中,一般領舞是群體的發起者、組織者,在群體中扮演著領導者的角色。應與領舞者做好溝通,使其明白自身在群體中的重要作用,肩負起促進群體良性發展的責任,在面對問題時引導全體形成正確的群體思維導向。其次,可挑選廣場舞開展較好的團體作為先進榜樣向本地區廣場舞群體進行介紹,鼓勵本地區廣場舞參與者向榜樣團體學習,爭做優秀廣場舞團體。再次,對在沖突中表現較為理智的團體成員可進行表揚獎勵,通過正向的刺激提升個體發表不同觀點的信心,進而增加正向群體思維。
4.2.1 促成相關利益群體間的有效互動
利益表達是利益保障的重要途徑,基層民眾利益表達的最佳方式就是對話協商[11]。只有將對話渠道打開,問題才有解決的可能。然而目前由于公民社會自主治理能力的不足以及相關文化、制度的缺失,大大降低了公民通過對話協商解決沖突的可能性[6]。因此,在廣場舞參與者與周圍非廣場舞群體居民的利益沖突中,增強社區居民的自主協商能力,形成廣場舞相關利益群體間的有效互動是解決廣場舞沖突的關鍵一環。可通過開展社區協商民主座談會等活動,使廣場舞參與者與其他相關利益群體共聚一堂,暢所欲言,將自身的訴求、想法向彼此坦露,促進雙方相互理解和換位思考,解除抵觸心理,在平等、理性的對話中逐漸提升自主協商能力,最終形成有效的良性互動。
4.2.2 發揮家庭因素的重要作用
正如前文所述,家庭因素對于廣場舞參與者有著巨大的影響作用。在廣場舞沖突的治理中,妥善對家庭因素加以運用,力求形成解決沖突的正合力,將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首先,應使廣場舞參與者家庭成員了解沖突的現實狀況,確保他們形成客觀的理性判斷,這是發揮家庭正向作用的重要前提條件。其次,鼓勵家庭成員多與廣場舞參與者多進行溝通交流,及時了解他們廣場舞活動中遇到的問題,在肯定參與者鍛煉身體、豐富業余生活的行為的同時也應就沖突本身給予理性的分析,給出正確的解決建議。再次,可建議受過較好教育的家庭年輕成員也向廣場舞參與者普及現代社會城市公共空間的生活理念、行為規范等,形成社會外部教育與家庭內部教育的一致性,從而使廣場舞參與者們真正能接受這些觀念并內化為自身的觀念。
4.3.1 保障場地資源的有效供給
人類美好的幸福生活需要足夠的生存空間來保障。在目前場地資源緊張的客觀事實下,首先,要做到有限資源的高效利用,盤活體育場地存量。可與社區周圍適合開展廣場舞活動的體育場地、城市空置場所的管理部門積極聯系,通過政府購買等形式,在這些場地空閑、適宜的時間點為廣場舞活動參與者們開放。其次,要做到有法必依,確保體育場地的足量供應。現階段應嚴格按照 《城市社區體育設施建設用地指標》《全民健身條例》《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等文件中對城市居民體育場地建設的相關指標規定,在設計、建造等多個階段加強監督,對違反相關規定的部門、開發商給予追究問責。再次,要做好相關法律法規的立改廢釋,為城市體育場地“擴容”。人的體育需求不是一成不變的,因此有關部門還應根據居民對體育服務設施的需求量以及整體的經濟發展水平對相關法律法規進行及時修訂[12],為城市體育場地擴容,確保場地物質資源的供應滿足居民日益增長的需求。
4.3.2 建成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機制
廣場舞沖突事關多方利益群體,僅靠社區居委會或物業公司難以達成治理的有效性。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指出,必須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確保人民安居樂業、社會安定有序,建設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國[13]。因此,廣場舞沖突的治理應號召多方利益群體共同參與,形成協同治理的機制。具體而言,首先,社區居民委員會要在上級有關部門的領導下發揮主導作用,為不同利益主體協商解決廣場舞沖突問題搭建平臺,為達成共識積極斡旋。其次,物業公司要履行社會責任,大力配合相關措施的實施,助力廣場舞沖突的解決。再次,不同利益主體要廣泛參與,珍惜自身參與治理的權利,表達好自身的利益訴求,同時做到自我監督、自我管理,將協商達成的共識落到實處。總之,只有將多方主體匯聚起來充分發揮其各自的作用,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機制廣場舞沖突問題才有了徹底解決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