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新
小說教學的重心是放在對內容和藝術的感性把握上,還是放在人物形象、主題和技巧的理性分析上?我認為要肯定前者,這是小說的特點決定的,也是讀者閱讀興趣決定的。
小說就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故事,故事重在生活化和藝術化,而不是理性化,雖然故事里面往往涵蓋作者對社會的認識和理解,但這種認識和理解不是概括的、抽象的,也不是單一的、明晰的,它具有寬泛性、模糊性。如果把教學的重點放在人物分析、主題和技巧的分析上,就會本末倒置,很容易忽視小說故事本身的精彩,甚而產生對人物形象、豐富主題的僵化定性或無端曲解。
王安憶說:“小說是心靈的歷史。”讀者讀小說,不是讀論文,他更希望獲得的是一種與作者心靈上和情感上的共鳴,而不是啟迪;希望獲得的是一種藝術的享受,而不是要和作者所謂理性上的一致。讀者在閱讀小說過程中,獲得心靈享受和情感共鳴是主旋律,理性的啟迪則是伴奏或和音。
小說教學的主要方法應該是賞析,而不是分析。賞析先是“賞”,后是“析”;“賞”重在感性,“析”偏重理性;“賞”重在情境、情趣,“析”重在題旨、技巧。把小說教學的重點放在人物、主題的分析上,最容易忽視或淡化“賞”,使小說課成了理性很強的論述課。語文特級教師鄧彤針對這一現象認為:“人物分析論證化是一種妨礙小說解讀的很不好現象。”
對于《林黛玉進賈府》的教學內容,很多老師將其主要確定為分析林黛玉、賈寶玉和王熙鳳的形象,透過人物形象來揭示主題,常常把整部《紅樓夢》的主題作為這篇節選文的主題,這種教學看起來似乎重視了人文性,但是由于節選文的性質,教學容易受整部作品的影響,往往以更多的拓展來代替研讀文本,凸顯的是文本之外,忽視的是文本本身;凸顯的是教師的“教”,忽視的是學生的“學”;凸顯的是教師的“廣博”,忽視的是學生的“生成”;凸顯的是語文的人文性,忽視的是語文的工具性。也有不少老師把教學主要內容定在人物語言的分析上,運用“語言—形象—主題”的教學步驟,將小說課變為了語言技巧分析課,偏重了語文的工具性,容易忽視語文的整體美感和情感。
那么,究竟如何賞析《林黛玉進賈府》這篇小說呢?
《林黛玉進賈府》主要人物是林黛玉,主要事件是初進賈府,主要內容是林黛玉目睹賈府的氣派和各色人物。這些人物或是來迎接林黛玉的的婆子小廝侍女;或是在上房等待林黛玉的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紈;或是被請來的迎春探春惜春;或是不請自來的王熙鳳;或是因去廟里還愿遲遲回家的賈寶玉;當然還有因身上不好或去齋戒而未能露面的大舅賈赦二舅賈政,他們是林黛玉想見卻未能見到的人。林黛玉在這種家庭氣派和各色人物中間的外在表現和內在情感自然是讀者感受的重心,因此,知林黛玉之所遇,感林黛玉之所感應該是教學的重點之一。
知林黛玉之所遇。首先搞清楚林黛玉進賈府的行蹤,即:寧國府門口—榮國府門口—西邊角門—垂花門(抄手游廊、穿堂)—五間上房(見賈母、王熙鳳及眾人)—(出西角門、榮府正門)賈赦處(未能見大舅)—榮禧堂賈政處(未能見二舅)—回賈母處用晚餐(見寶玉)—安置房舍。其次概括文章的基本思路:初感賈府的奢華高貴—見賈母、王熙鳳及眾人—拜見賈赦賈政未能見到,再感賈府的奢華與高貴—見寶玉—安置房舍。
感林黛玉之所感。林黛玉進賈府,每至一處,都有新的感受,從初見賈府外景,一直到安置房舍,林黛玉產生的感覺是“因震撼而謹慎小心—祖孫相見悲喜情—王熙鳳的放誕與熱情—寶玉的率真與癡狂”。
知其所遇,明其所感,就是了解主要人物的見聞經歷,感受人物活動的情境,這是“賞”的重點之一。
“賞”的第二個重點就是在人物活動情境中感受人物與環境(社會及人際)的矛盾沖突。整理小說的故事后立即進入人物分析,是教學常見的順序,但這實際上省略了對故事的情節性感知。“故事,體現為一種時間上的順序關系,情節突出的是敘事中的因果關系。(上海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楊文虎語)”順序關系是顯性的事件脈絡,因果關系則是顯性或隱性的沖突與變化,沖突關系具有更多的隱性特征是小說區別于劇本的重要方面。
只有充分感知情節中人物與環境尤為隱性的矛盾沖突才可以充分發現人物性格與品質的形成或改變因素,從而更有效地歸納出人物形象特點;只有充分感知人物與環境尤為隱性的矛盾沖突才可以預測情節的發展和人物的命運軌跡,從而發掘出小說的題旨,品味出小說結構和語言的妙處。所以,充分感知并欣賞情節與情境中的矛盾沖突,是進入“析”的階段必不可少的環節,只有這個功夫做足了,“析”才會成為順理成章的事。
林黛玉感知賈府環境后產生的情感沖突。一方面,林黛玉來到賈府感受這個新環境里來自賈母的親情、王熙鳳待客的熱情和賈寶玉的朦朧癡情,這不能不說都是美好的感受。另一方面,這新環境也潛藏著種種的壓力,林黛玉也或清晰或隱約地感覺到了。賈府奢華與高貴的氣派下繁瑣的禮節文化促使林黛玉一來就“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王熙鳳熱情中顯現的“放誕無禮”“巧言令舌”“精明強悍”也使得林黛玉暗暗緊張;賈赦賈政的不見使林黛玉也有隱隱的被冷落感;賈寶玉的癡狂勁兒使得林黛玉高興且尷尬。賈府環境一面給林黛玉帶來親情、熱情、癡情三種正面情感體驗,也使黛玉產生疏遠、緊張、冷落、不安的負面心理。由此,聰慧純真的黛玉在這里變得謹慎、小心、多疑起來了。
林黛玉與賈府輿論間的巨大分歧。在對于賈寶玉的看法上,林黛玉與賈府輿論間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矛盾。《西江月》里反映的應該就是賈府的輿論觀點,即賈寶玉“似傻如狂”“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寶玉母親王夫人說自己的兒子“孽根禍胎”,是“混世魔王”,“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林黛玉的母親也認為賈寶玉“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概括起來四個字:傻、狂、愚、乖。而林黛玉卻偏偏看出來另外一個寶玉,“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含笑,即瞋視而含情”“轉盼含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平生萬種情思”,用今天的語言概括就是:帥氣、陽光、瀟灑、多情。賈寶玉的這種自由率真的性格為林黛玉所喜歡,使她初見賈寶玉竟有“倒好像在那里見過一般”的感覺,林黛玉謹慎小心的外表里包裹的其實是自尊自愛、清高脫俗的品質,因此,林黛玉的這種感覺預示著她和賈寶玉之間將會產生志趣相投的愛情,但是這種與賈府輿論截然相反的感覺也預示著他們的愛情必將受到沖擊,賈寶玉和林黛玉與賈府之間隱藏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歸納小說題旨,品味小說結構和語言技巧。在充分感知情節欣賞矛盾之后,我們可以將這篇節選文的主題歸納為:通過敘述林黛玉初進賈府的全過程,展現了賈府奢華高貴的氣派以及重要人物的形貌與性情,描寫了林黛玉進賈府的所見所聞所感,暗藏了賈府給予林黛玉溫情背后的冷漠虛偽,暗示了賈府繁榮有序背后的巨大矛盾,預示了林黛玉和賈寶玉的愛情悲劇。本篇小說在結構安排上有意凸顯林黛玉和賈寶玉見面的情節;在語言上非常具有含蓄性,具有顯性和隱性的雙重內涵。
從感性到理性,從欣賞到分析是閱讀的普遍規律,對于小說閱讀,則尤為重要。總之,小說教學,“賞”是第一位,“析”是第二位,而且“賞”的重點在情感、情境與矛盾沖突。其教學步驟可以設置為“情節與情感—語言情境與沖突—人物形象與技巧、主題與感悟”,只有這樣,才會產生水到渠成的教學效果。
綜上,可以把《林黛玉進賈府》的教學內容設置為:①初賞課文,整理小說的故事脈絡,重點感受林黛玉的情感。②再賞課文,品讀林黛玉進入賈府這一新環境后的諸多細節,深入感知隱含的情節性沖突。③邊賞邊析,感知林黛玉在賈府環境中的變化,動態地分析林黛玉賈寶玉等人物形象。④深入剖析,概括小說的主旨,回味小說結構及語言的顯著特點。
[作者通聯:合肥市第八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