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治階級與菅原道真怨靈的關系探究

內容摘要：“御靈信仰”是日本古代民間信仰的一種，形成于奈良時代中后期，興盛于平安時代初期。它反映了特定社會歷史環境下，日本民族的樸素宗教信仰形態及其背后的心理防御機制。菅原道真怨靈是平安時代“四大怨靈”的代表之一。本論文通過史料、文獻，梳理統治階級內部天皇及權臣對菅原道真怨靈的應對措施，厘清其怨靈形象形成和發展的始末，并剖析日本御靈信仰背后的政治、文化內涵。

關鍵詞：御靈信仰 菅原道真 怨靈 統治階級

菅原道真是日本平安時期的學者、政治家、漢詩人。受白居易的詩作影響頗深，漢詩文造詣極高，著有《類聚國史》、《菅家文草》，在日本有“學問之神”之稱。受宇多、醍醐兩任天皇的重用，在昌泰二年（899年）升任為右大臣。菅原道真雖然出身身份低微，卻高居右大臣之位，這引起了攝關家藤源氏的嫉妒和恐慌，因此左大臣藤原時平捏造了諸多罪名，致使菅原道真被貶為太宰權帥，流放到了九州的太宰府，菅原道真不久便郁郁而終。菅原道真是日本古代“怨靈”的代表性人物，其形象和文化蘊意是解讀日本民族信仰和原始思維的一把鑰匙。本論文立足史料、文獻，使用分析推理的方法，探究菅原道真怨靈的生成始末以及與平安時期統治階級之間的互動關系。

一.“御靈信仰”與“怨靈”

“御靈”指含恨而死、無法超度的冤魂，或意外死亡，無人祭拜，繼續停留人間，造成饑饉等災禍疾病的亡魂。御靈信仰祭拜的對象主要以政治斗爭失敗的人物為主。日本傳統觀念認為民眾必須固定祭拜這些御靈，否則會帶來厄運。[1]

張彩虹在《怨靈與冤鬼·厲鬼的差異》中將怨靈分為三類。一是政治斗爭中失勢的一方。二是戰爭中戰敗的一方。三是庶民，比如歌舞伎、能劇和小說怪談中的人物[2]。右大臣菅原道真因政治斗爭含冤而死化為的怨靈歸于第一類怨靈。

二.關于菅原道真的怨靈的記載

菅原道真才華橫溢，在其晉升為右大臣之后，威脅到了攝政家族藤原家的地位，于是左大臣藤原時平向醍醐天皇進讒言道，菅原意圖幫助齊世親王簒奪皇位，醍醐天皇便將菅原道真貶到了九州島做太宰府權帥。兩年后菅原道真在太宰府含恨而終。菅原道真死于延喜三年癸亥二月二十五日。關于其怨靈的作祟在《日本記略》、《扶桑略記》中均有記載。

“延長元年三月二十一日乙未。國忌（明仁）是日也。依皇太子臥病。大赦天下。子刻。皇太子保明親王薨。年二十一。天下庶人莫不悲泣。其聲如雷。舉世云。菅帥靈魂宿忿所為也。”[3]皇室唯一的繼承者，保明親王在菅原道真死后沒多久，年僅二十一歲就去世了，并且沒有明確的致死原因。

在菅原道真怨靈作祟產生的災異中，另一個無法忽略的災害就是清涼殿落雷事件。“延長八年六月六日。雨不降。廿六日戊午。諸卿待殿上。各議請雨之事。午三刻。従愛宕山上黑雲起。急有陰沢。俄而雷聲大鳴。墮清涼殿坤第一柱上。有霹靂神火。侍殿上之者。大納言正三位兼行民部卿藤原朝臣清貫。衣焼胸裂夭亡（年六十四）又従四位下行右中弁兼內蔵頭平朝臣希世。顔焼而臥。又登紫宸殿者。右兵衛佐美努忠包。髮焼死亡。紀蔭連。腹燔悶亂。安曇宗仁膝焼而臥。”[4]

從以上記載可知：一.在菅原道真死后出現了自然災害——旱災;二.在《扶桑略記》中記載這幾個朝臣死亡后“雨晴雷止”，也就是說落雷僅發生在這一段時間內;三.從死者身份來看，有藤原清貫，平希世和美努忠包，醍醐天皇的死亡據說也與之相關。這些人都是直接或間接導致了菅原道真的死亡。

菅原道真死后異象叢生。在當時科學技術不發達，人們無法解釋其產生原因，并且靈魂作祟信仰盛行的情況下，人們將災異的產生與含冤而死的菅原道真聯系起來，認為是菅原道真的怨靈作祟導致災異的產生。

原始人群將超自然現象自然化并加以崇拜，形成了原始宗教的思想基礎。古人這種原始崇拜和對生死區別認識的客觀局限，促使了“鬼神崇拜”的產生。日本古代的“御靈信仰”就誕生于這種背景之下。“‘御靈信仰開啟了將真實存在過的人當作神來祭祀信仰之先河。”[5]奈良時代末期政治斗爭風波不平，暗殺、謀反加之疫病橫行，給當時的天皇和貴族階級帶來極大的生存壓力和心理畏懼。這更加劇了對“冤魂”作祟的篤信，御靈信仰就此廣泛流播于世。

三.統治者應對菅原道真的怨靈

1.修建太宰府天滿宮。針對菅原道真怨靈作祟帶來的種種災害和政敵的無故死亡，平安時期的醍醐天皇下詔修建太宰天滿宮，并下令恢復他的官職。菅原道真可以說是醍醐天皇為了壓制藤原家族，維持朝堂權力平衡，維護自身統治過程中的政治犧牲品。這在清朝著名的外交家黃遵憲所著的《日本國志》中也有記載。“道真死后，旱災嚴重，且太子去世。醍醐天皇下詔恢復道真官位，修建廟宇。”其中的“廟宇”就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太宰府天滿宮。它是平安統治階級為了對菅原道真怨靈進行鎮魂而建造的，是日本古代御靈信仰的重要體現。

太宰府天滿宮的性質是神宮，屬于神社的一種，是神道教的標志性建筑。但是，天滿宮與供奉天照大御神的伊勢神宮等不同，后者是對“神靈”進行祭拜的神宮，而前者供奉的是“御靈”，是現實世界真實存在人物的“靈魂”。在御靈信仰極為興盛的平安時代，上至統治者下至平民都認為通過建造神社祭祀為神后方能停止作祟。其背后的心理機制是認為自然災害和人的無故亡命是無法控制的神秘力量所導致，而這種力量則是來自含冤而死的靈魂，特別是在政治斗爭中失事失敗殞命的人物。作為統治者出于政治統治、國家穩定的需要，大興土木修建神宮，對菅原道真進行祭拜，為其鎮魂，從而減少災害，緩解人民的疾苦。對“怨靈”的畏懼和尋求其庇護的心理，產生于認識世界水平低下，改造自然能力不足的古代社會，它也反應了當時日本人原始信仰的基本形態。

2.改元。因菅原道真的怨靈作祟，醍醐天皇恐其威脅自身統治，在延喜二十三年閏四月一日，改延喜二十三年為延長元年。將“喜”改為“長”，“延長”為綿延久長之意。“長”意為祈愿在位者統治時間長或是國家能長久維持。年號是統治者表達美好祈愿的一種方式，這種改元很明顯是一種災變改元，企圖通過改元來平息災變。醍醐天皇在在任期間改元就是為了通過改元表達想穩固自身的統治的愿望，以期災異能不再發生。雖然從現代的角度看，災異的產生與菅原道真并無直接聯系，但醍醐天皇改元這一行為反映了醍醐天皇承認菅原道真怨靈的存在，并且怨靈作祟對象直指醍醐天皇，因此其為了不受怨靈侵擾采取了任內改元的措施。

四.人臣應對菅原道真的怨靈

1.藤原時平。藤原時平是攝關家藤源氏的成員，任左大臣，為確保藤原氏地位而排擠菅原道真，是當時任右大臣的菅原道真的頭號政敵，也是促使菅原被貶并含恨而終的始作俑者，在菅原道真死后病痛纏身，三十九歲英年早逝。《扶桑略記》中記載，藤原時平曾請“善相公男僧凈藏，令加持”[6]。“加持”指的是佛教的僧侶通過意念將自己美好的祝愿或能量輸入到某一物品中，使其能保護攜帶該物品的人趨吉避兇。藤原時平意圖通過凈藏法師的加持物擺脫菅原道真怨靈的困擾。日本的靈魂作祟信仰中的一大特點是對于靈魂的破壞性力量，采取承認，撫慰，取悅，甚至利用的態度，以期使靈魂停止作祟，進而謀求給現實生活帶來好處[7]。也就是說藤原時平承認自己的疾病與菅原道真有關，為了擺脫病痛，請名為凈藏的僧侶為自己作法，以求不再受菅原道真怨靈的侵擾。

2.平將門。平將門是平安時代中期武將，恒武天皇的第五代孫，父親是平高望的三子平良持，平將門是日本歷史上唯一一位公然反叛天皇并且自立為王的人。承平年間，因領地繼承問題，與其大伯平國香發生糾紛，將其殺死，將門的二伯父良兼大怒，將將門的所作所為上報朝廷，想借此機會懲處他，可是將門卻逃過一劫，平安回去了。良兼不甘心，途中設置埋伏想暗殺將門，歷經多次惡戰之后，將門起了反叛之心，由此爆發了平將門之亂。期間，據《將門記》記載：

“（將門）占領國府入得官廳，緊固四門之陣，且發出諸國任官命令。其時有一巫女，自稱八幡大菩薩使者，曰菩薩欲授皇位于其萌子將門。其傳位詔書由左大臣正二位菅原朝臣之靈書寫，上曰：朕八幡大菩薩，起八萬之軍，今欲授朕位。須以卅二相音樂，早來迎奏。”[8]

自稱八幡大菩薩的使者用菅原道真的靈魂寫了傳位詔書。原本由天皇決定的任命詔書變成了為菅原道真的怨靈所決定。菅原道真作為醍醐天皇政治生涯的失誤成為了平將門奪權的借口之一。平將門利用了菅原道真的怨靈表達對現任天皇的不滿，為自己的奪權闡明正當性。

五.結語

綜上，日本古代的御靈信仰富有濃厚的政治色彩，與當時的王朝權利斗爭息息相關。在“怨靈”說盛行的文化背景下，統治階級針對作祟的怨靈，或采取形式多樣的“鎮魂”措施，或加以利用服務于政治統治。菅原道真怨靈的生成、鎮魂乃至封神的過程，是統治階級內部天皇和權臣共同參與的，其中既有御靈信仰因畏懼而祭拜的成分，也摻雜了多種政治私欲。統治階級采用修建神社、改元、祭祀、利用菅原道真靈魂寫傳位詔書等手段，都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的政治手段。其存在形態折射出日本平安前期社會的民間信仰的實態，也反應出統治階級對菅原道真“怨靈”的操控和利用。

參考文獻

[1]穗積陳重.復仇與法律[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3：160.

[2]張彩虹.怨靈與冤鬼·厲鬼差異淺析[J].日語教育與日本學研究，2015（00）：239-243.

[3][4]日本紀略（國史大系第5巻）[M].東京：経済雑誌社.1897-1901：860，812.

[5]巖井宏實.日本的神與佛[M].東京：青春出版社.2002：41.

[6]扶桑略記（國史大系第6巻）[M].東京：経済雑誌社.1897-1901：662.

[7]劉琳琳.日本的靈魂作祟信仰[J].日本學，2002（11）：330-342.

[8]義江彰夫.日本的佛教與神祇信仰[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2.

項目來源：2019年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項目（201910364042）;2018年安徽省省級大創項目（201810364156）;2018年安徽農業大學校級大創項目（XJDC2018327）：統治階級操控下的日本平安時期“妖怪”形象研究

（作者介紹：詹琦，安徽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2016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