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蔚然
(北京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100083)
漢譯歷史教科書,是指晚清以來在“向西方學習”的思潮下,時人以西方或日本的歷史原著和歷史教科書作為藍本,經過翻譯和改編在中國出版發行,并在晚清新式學堂作為教材使用或被列入學堂課外讀物的書籍。這些漢譯歷史教科書有的被晚清學部審定,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有的則在一些地方性學堂中作為“涉獵之書”被應用在歷史教育中。晚清漢譯歷史教科書的發展,從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后直到20 世紀初期,近半個世紀的時間里,伴隨著教會學校、新式學堂等教育機構的變遷,也經歷了近代中國教育改革的發展。
從滿足學校歷史教育的層面來看,洋務運動的興起促進了晚清新式學堂的建立,漢譯歷史教科書在新式學堂中的出現就是在洋務運動期間。維新派創辦的學校,以鼓吹變法理論、改良社會制度、培養政治改革的人才為目的,設置了更加細化的外國歷史課程。1887年10月,總理衙門向慈禧太后上奏建議,將“各國史事”納入考核內容與范圍,各學堂紛紛將外國歷史列入課程學習中。隨著傳統書院的西化改制和國人自譯的出現,漢譯歷史教科書在近代中國的學堂中普及開來。
1862 年,中國第一所官辦新式學堂京師同文館成立。由于設立之初只是為了培養翻譯人才,所以只集中于教授外國語言文字等課程,并沒有其他學科。吳宣易在《京師同文館略史》中說:“最初創辦同文館的目的,既然是養成翻譯人才,所以課程方面,只限于外國語言文字;同時也不拋棄漢文,另請中國教師講授中文。英、法、俄各文館也各請外國教師一人,言明只準學習語言文字,不準傳教。其他的科學當然也不添設,所以這個時期的課程,極其簡單。”[1]160直至1867 年,中大學士倭仁上奏稱:“立國之道,尚禮義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今求一藝之末,而又奉夷人為師,無論夷人詭譎,未必傳其精巧;即使教者誠教,學者誠學,所成就者不過術數之士,古今來未聞有恃術數而能起衰振弱者也。”[1]161算學館成立以后,同文館增設了數學、化學、天文、物理、世界歷史、地理等內容,課程體系逐漸完備,成為了綜合性的學堂。學生除要學習翻譯技能之外,還需在第三學年講讀各國地理、史略[1]167。此外,同文館開設的“萬國公法”“富國策”等課程也包含著許多外國歷史知識的內容。
1863 年在上海開辦的廣方言館,最初是由李鴻章基于京師同文館的開辦情況奏請開設的,“京師同文館之設實為良法,行之既久,必有正人君子、奇尤異敏之士出乎其中,然后盡得西人之要領,而思所以駕馭之,綏靖邊陲之原本,實在于此。……臣擬請仿照同文館之例,于上海添設外國語言文字學館,選近郡年十四以下、資稟穎悟、根器端靜之文童,聘西人教習;兼聘內地品學兼優之舉貢生員,課以經史文義。學成之后,送省督撫考驗,作為該縣附學生,準其應試。”[1]183設立之初,規定:“每月初一、十五既課試西學,初八、二十四等日又間考經史時文,恐其用志既紛,轉荒本業,似與第二條專門肄習之法,稍有未符,只可姑懸此格,以待能者,不必盡人而繩之。”[1]203到了1898年,廣方言館也開始有了外國歷史課程。據張君勱回憶,自從他十二歲入館,一周中“四天讀英文,三天讀國文……包括了數學、化學、物理、外國歷史等都屬于英文”[2]58。
除了上述這兩個具備外國語專門學校性質的學堂之外,洋務運動中的一些地方學堂也開設外國歷史課程。例如,1873年奏建的陜西味經書院,其章程中規定了明確的讀書分類,指出“須兼設外洋各國之史,審其興衰治亂,與中國相印證”[3]。并要求學生“應對今日之變,需研習外國史事,與本國之事融會貫通”[2]262。1895 年,盛宣懷創辦天津中西學堂,學堂分頭等學堂與二等學堂,頭等學堂第一年設“各國史鑒”課程,二等學堂第三年和第四年設“各國史鑒”課程[4]141。1901年,袁世凱籌辦山東大學堂,大學堂分為備齋、正齋和專齋三類。備齋第二年學習“泰西百年新史”,正齋第二年設“泰西古史”“泰西近史”[2]629。無論是備齋、正齋還是專齋,袁世凱要求均需開設外國史課程。他認為,山東風氣保守,“擬取各國史鑒、政治、藝學各書,先就通行者選擇精本,用活字鉛板多多排印,分發各屬,俾士子購取肆習,藉拓見聞”[2]629。
在晚清洋務學堂的歷史課程中,中國歷史并沒有從經學中獨立出來,這與洋務派“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改革思想不無關系。中國歷史依附于經學,儒家的綱常名教、倫理道德被作為穩定統治、束縛思想的工具,歷史教育也沒有擺脫倫理教化的作用。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洋務派作為中國長期閉關鎖國之后首次與西方文化的主動接觸,在改革的初期就已經涉及到了教育層面,將關注點放在了為中國培養“新式”人才上,這在客觀上促進了中國教育的近代化。此外,洋務學堂中,除了一些專門性的技術類學堂和武備學堂,例如福建船政學堂、天津水師學堂、江南陸師學堂、湖北武備學堂等,因為專業性更強,只學習西方的堅船利炮,從而開設的課程相對單一以外,大多數以普及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知識為目標的洋務學堂,均程度不一的開設了外國史地課程。將“開眼看世界”的范圍擴大到不僅僅學習西方的制器技藝,還學習西方的政治改良和歷史變革,將外國歷史課程納入學校課程體系,使得外國歷史教學在學校教育中占有一席之地,這就與梁啟超筆下舊式科舉制度導致“外國之名形不識……其能稍通古今者,郡邑或不得一人,其能通達中外博達政教之故,及有專門之學者益更寡矣。以彼人才,至愚極陋如此,而當官任政如彼,而以當泰西16之強國,萬億之新學新藝,其為所凌弱宰割,拱手受縛,乃其固然也”[4]4的情況有了很大進步。洋務學堂“悉各國情形”的教育目標,必須利用外國歷史課程的教育功能,這就使得教科書的使用更廣泛起來。
19世紀70年代,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作為新興的政治力量開始登上中國的歷史舞臺。維新派作為新時期的改革力量,開始進一步探索中國救亡圖存的道路。甲午戰爭中,中國敗于“蕞爾小國”日本,標志著洋務運動在中國的失敗,這引起了全社會的震動,許多有識之士開始思考,中國落后的原因并不在于制器技藝的落后,而是在于制度的腐朽和人才的缺失。陳天華在《猛回頭》中說道:“其人概不讀書,愚蠢極了,所以受制于人。那歐美各國以及日本,每人到了六歲,無論男女都要進學堂,所學的無非是天文、輿地、倫理、化學、物理、算學、圖畫、音樂,一切有用的學問,習了十余年。還有那陸軍、海軍、文科、農科、醫科、師范各種專門學問。……中國此時尚不廣興學堂,真是無從救了。”[4]1019梁啟超也說:“世界之運,由亂而進于平;勝敗之原,由力而趨于智。故言自強于今日,以開民智為第一義。智惡乎開?開于學。學惡乎立?立于教。”[5]10他認為洋務學堂的課程內容無法培養出社會真正需要的人才,“言藝之事多,言政與教之事少。其所謂藝者,又不過語言文字之淺,兵學之末,不務其大,不揣其本,即盡其道,所成已無幾矣。又其受病之根有三:一曰科舉之制不改,就學乏才也;二曰師范學堂不立,教習非人也;三曰專門之業不分,致精無自也。”[5]19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康有為與梁啟超等維新派開始建立新式學堂來培養人才。這時期較為著名的維新學堂是康有為創辦的萬木草堂和梁啟超主持的時務學堂。
不同于洋務學堂以西方技藝為主要教學內容,萬木草堂對西方學說的教學更多的涉及人文社科方面,康有為手定了《長興學記》作為學規,分為“學綱、學科、科外學科”三個方面。“學綱”以“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6]四言為綱,在“學科”中將課程分為四類:“一、義理之學:孔學、佛學、周秦諸子學、宋明學、泰西哲學。二、考據之學:中國經學史學、萬國史學、地理學、數學、格致學。三、經世之學:政治原理學、中國政治沿革得失、萬國政治沿革得失、政治應用學、群學。四、文字之學:中國詞章學、外國語文字學。”[7]在萬木草堂的課程體系中,設立了專門的萬國史學、萬國政治沿革得失等課程,內容豐富,涵蓋面廣,涉及古今中外、各國政治等各類歷史知識。萬木草堂的歷史教學內容不同于以往學校中將經學與史學一體化的方式,不僅僅脫離了空洞的四書五經和八股之學的窠臼,而且是全方位的學習西學知識,例如西方哲學、西方政治學、西方歷史學、西方政治沿革得失等,這就提升了洋務學堂時期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學習西方學說的思想層次。
除了教學內容上的細化,萬木草堂歷史課程的教學方法亦有創新,注重實用性教學和自學。在萬木草堂,除了康有為主講一些課程之外,他還要求學生自己上臺讀書,并應用“習禮”的教學方法,“朔月、月半,行相揖之儀,以鼓為節。考鐘磬、吹管、撫琴……以管和之。禮畢投壺,論學而散。”[8]62學生除了自學部分歷史知識以外,還需要協助康有為編寫書籍來訓練自己的寫作能力,“吾儕坐是獲所啟發,各斐然有述作之志。”[5]28梁啟超的弟弟梁啟勛在《“萬木草堂”回憶》中寫道:“除學中國古書外,還要讀很多西洋的書。如江南制造局關于聲、光、化、電等科學譯述百數十種,皆所應讀。容閎、嚴復諸留學先輩的譯本及外國傳教士姬傅蘭雅、李捉摩太等的譯本皆讀。”[8]103-104
萬木草堂歷時八年,至戊戌政變后被清政府查封,但依舊培養了眾多人才,為維新運動造就了一批骨干力量,在社會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當時人評價道:“九流混混誰其派,萬木森森一草堂。但有群倫尊北海,更無三顧起南陽。”[8]105
1897 年,維新變法的擁護者蔣德鈞提議創辦時務學堂,將校舍定在長沙小東街上,由熊希齡擔任總提調,主持行政事務,聘請梁啟超為中文總教習,留學歸國的鋼鐵專家、上海江南制造局提調兼南洋公學教授李維格為西文總教習。
梁啟超仿照為時務學堂擬定了《時務學堂學約》,內容分為“立志、養心、治身、讀書、窮理、學文、樂群、攝生、經世、傳教”[9]336十個部分,強調學生應該以天下為己任,學以致用。梁啟超還制定頒布了《時務學堂功課詳細章程》,規定了學堂課程,分為溥通學與專門學,溥通學有經學、諸子學、公理學、中外史志,專門學有公法學、掌故學、格算學,無論是溥通學還是專門學,都有歷史課程的設置。根據《第一年讀書分月課程表》,時務學堂設置的歷史課程如下[9]344-439:

表1 時務學堂“第一年讀書分月課程表”

第十月第十一月公法學第十二月《老子》《莊子》《列子》《希臘史略》《羅馬志略》《呂氏春秋》《淮南子》《歐洲史略》《左氏春秋》
可見,時務學堂的歷史課程設置,較為詳細,分為通識類和專門類,并涉及到了許多漢譯歷史教科書,梁啟超試圖通過這種較為全面的歷史教育,提高學生的思想認識,更好地為社會的變革做貢獻。
除了萬木草堂與時務學堂之外,維新派新式學堂還有譚嗣同創辦的瀏陽算學館、張元濟等人創辦的北京通藝學堂、鄔伯健等人創辦的廣州時敏學堂等,這些學堂均有詳細的章程,都開設了外國歷史課程,并制定校規確保歷史教學的內容與方法,為維新運動培養人才。例如,譚嗣同就在瀏陽算學館的章程中規定:“肄業生每日除學算外,所余時刻尚多,應時常溫習經史,閱看各國史書、古今政事、中外交涉。”378378《通藝學堂章程》中設置課程的種類也包括外國歷史,“初次學期功課,除英國語言文法,來這均所應習外,初分為兩門:一曰文學,一曰藝術。文學門:輿地志、泰西近史……泰西要學名論甚多。”[2]387
維新派學堂的辦學宗旨是培養政治維新的人才,因此教學內容上必然不同于洋務學堂的重西學技藝,而是突破了洋務學堂的課程局限,將關注點轉入西方的歷史與政治變革,梁啟超認為,“中國向于西學,僅襲皮毛,震其技藝之片長,忽其政本之大法……今日之學校,當以政學為主義,以藝學為附庸……政學之用較廣,藝學之用較狹。”[4]935西方政治與歷史課程的設置,是維新派學堂之于洋務學堂的進步所在,這種向西方學習的內容突破了洋務派的視野,外國歷史課程的系統性學習與介紹,為效仿西方資本主義進行變法提供了借鑒,對培養這時期的政治改革人才具有積極的意義。維新派學堂的歷史教學對于當時國人的思想解放和政治變革有著重要的作用,有力的沖擊了封建的教育理論基礎,但維新派的歷史教育理論并未與近代西方的教育理論結合起來,在中國歷史的教學中,依舊注重儒家經典的“德育”作用,所以,盡管維新派學堂在西方歷史教學的課程結構和內容上做了改良,也并未從根本上將中國的歷史教育徹底推向近代化。
中國的傳統書院,作為古代講學課業的主要場所,誕生于唐代,經過宋元明三代的發展,在清代前期到了鼎盛,不僅作為國家教育事業的重鎮,更是遍及全國,分布之廣泛,數量之龐大,為前代所未有。加之教學制度的完善與學術成就的突出,在清代前期國民教育方面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而到了嘉道年間,隨著清政府統治的日益腐敗,書院也逐漸積弊叢生,管理趨于混亂,師資水平也大不如前。鴉片戰爭之后,國家內憂外患加重,社會危機加重,靠著國家撥款和士紳贊助維持發展的書院,無法再得到經濟援助,逐漸難以負擔各項開支,一再衰落。隨著晚清社會改良運動的興起,書院作為中國傳統教育的重要機構,如果不能適應時代改良的需求,勢必會被淘汰。于是,傳統的舊式書院紛紛改為新式學堂,以西學為主要學習內容,以培養實用型人才為目標,開始擺脫傳統以科舉為束縛的教學模式。
事實上,洋務運動中創辦的許多新式學堂,都是以舊式書院為基礎改建的,例如上文提到過的上海廣方言館、福州船政學堂、廣東水陸師學堂、武昌算術學堂等。還有一些教會學校也是在書院基礎上設立的,例如由英國駐滬領事麥華陀與傳教士傅蘭雅等人創辦的上海格致書院。還有一些進步官僚和士紳改建的新式學堂,例如1828 年由上海巡道陳鑾在原敬業書院的基礎上設立的蕊珠書院和1876 年由巡道馮駿光創建的求志書院;1864 年,時任上海道臺的丁日昌倡議興辦了龍門書院,中西兼學;1878 年,士紳張煥綸和邵友濂仿照西方小學的教學制度,創辦了正蒙書院“洋文館”,聘請通曉西文的教師教授英文、法文,后更名為梅溪書院。
戊戌變法期間,山西巡撫胡聘之上奏光緒帝,詳陳舊式書院的弊端:“查近書院之弊,或空談講學,或溺志詞章,既皆無裨實用,其下者專摹貼括,注意膏獎,志趣卑陋,安望有所成就。宜將原設之額,大加裁汰,每月詩文等課,酌量并減,然后綜核經費,更定章程,延碩學通儒,為之教授。”[10]同時,禮部也上奏《議復整頓各省書院折》:“現擬整頓書院,采西學之長而仍以中學為根柢,體用兼備,洵足以儲遠大之材。”[11]康有為也上書光緒帝,稱舊式書院“用非所學,學非所用,空疏愚陋,謬種相傳”[12]148,因此“奏為請改直省書院為中學堂,鄉邑淫祠為小學堂,令小民六歲皆入學,以廣教育,以成人才”[13]。此外,秦綬章、梁啟超等人也紛紛奏請,改革舊式書院為新式學堂。
光緒帝光緒二十四年(1898)五月頒布諭旨:“即將各省府廳州縣現有之大小書院,一律改為兼習中學、西學之學校,至于學校等級,自應以省會之大書院為高等學,郡城之書院為中等學,州縣之書院為小學。”[12]34這就正式開啟了將書院改為新式學堂的進程。隨著戊戌變法的失敗,這一進程也逐漸減慢。1901 年清末新政施行,書院改為學堂的進程重新啟動,慈禧太后重新頒布了書院改制的詔令:“著各省所有書院,于省城均改設大學堂,各府及直隸州均改設中學堂,各州縣均改設小學堂,并多設蒙養學堂。其教法當以四書五經綱常大義為主,以歷代史鑒及中外政治藝學為輔。”[14],全國的大小書院紛紛改制成為新式學堂,直至1905 年科舉制廢除,舊式書院正式退出了歷史舞臺。
傳統書院改為新式學堂,最主要的一項工作即為“西學化”,包括教學制度與教學內容兩個主要方面。教學制度上,大多書院都仿照西方學校的管理模式,聘請洋人充當教習,從書院改制到1908 年基本完成。這期間,各級書院聘請的洋人教習達500 余人,聘請這些洋人教習,對于解決新式學堂師資缺乏的問題是非常必要的。除此之外,改中學之舊,立西學之新,是晚清書院改制為新式學堂的核心內容。1865 年,廣東巡撫郭嵩燾在學海堂增設數學課,這是晚清書院增設西學課程的首次嘗試,到19 世紀90 年代,書院添設西學課程逐步成為共識。
在傳統書院的西化改制中,最重要的部分即為西學化的課程改革,這是新的教育準則對原有的教育進行的內部改造,是為適應近代社會對新式人才的需要而進行的。而在課程改革的過程中,歷史學科作為西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引起了人們的重視,成為書院改制的重要成果。以上海龍門書院為例,1887 年,孫鏘鳴主講龍門書院,開始趨新學西,購置了大量西方歷史書籍。據統計,龍門書院存有西學書目計有340種,其中西史書籍約占四成,當時的學生姚明輝回憶:“斯時,院內群處三四十人,長者四五十歲,幼者一二十歲,長者領導,幼者服從,據舊學之基礎,展新學之鉆研。”[15]而龍門書院的課程規定:“視地方情形,尚可加外國語、西史、農業、商業、手工之一科目或數科目。其加數科目者,系就各學生所長,各專課一科目。”[16]1895 年,劉光賁在陜西味經書院增設時務齋,他在《味經創設時務齋章程》中,將書院所要學習的中西科目分為五類:道學類、史學類、經濟類、訓詁類和諸藝類,課程包括各國史、西洋文字、各國政治、兵事、算學等。1896年10月,秦綬章奏請“整頓書院預儲人才”,提出定課程、重師道、核經費,課程分為經學、史學、掌故、地輿、算學、格致六類,經禮部覆議,準其所請并“通行各省督撫學政,參酌采取,以擴舊規而收實效。”[17]而作為書院改制數量最大的河北省,時任直隸總督袁世凱不惜花重金聘請洋教習,1904 年全國聘用的218 名洋教習中,有85名在直隸工作,主要教授西文、西方自然科學與西方政事歷史類課程。
隨著傳統書院的西化改制完成,晚清中國已經出現了大量新式學堂,這些學堂的教學水平,以小學、中學、師范階段為主,隨著新式學堂的增多,西方歷史課程的開設愈加廣泛。新式學堂作為晚清中國社會改革背景下推動教育近代化的產物,將外國歷史納入了教學體系。鴉片戰爭與甲午戰爭的失敗,讓中國人不得不注意對其他各國歷史與政治的了解,作為“開眼看世界”的重要內容,對外國歷史的學習有利于人們對“夷情”的認識,對世界歷史的重視,也為中國人尋求改革自救提供了理論與案例參考。
晚清學堂中的外國歷史課程,不同于數理化等自然科學課程,有大量的書籍可作為參考,洋務運動興起后,京師同文館和江南制造局等翻譯機構以實用為原則,大量翻譯了聲光化電等自然科學類書籍,編重譯介格致、機械軍事、算學、化學、生物、解剖、天文等知識。而對于西方歷史類的書籍則譯介較少,除了教會學校編譯的教科書以外,一些在社會上流傳較廣的漢譯歷史書也逐漸被用來作為教科書使用。同時,隨著對新式學堂的增多和對外國歷史重視程度的加強,對于歷史教科書的選擇也逐漸趨于多元化,于是,除了將教會學校的部分作為參考之外,由國人自己翻譯的史著也被作為新式學堂的教學用書使用了。
作為晚清由官方創辦的第一所新式外國語學堂,京師同文館為清政府培養了大量翻譯人才。同文館設立之初,奕?就在《籌辦事務始末》中說:“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性情,今語言不通,文字難辨,一切隔膜,安望其能妥協……欲悉各國情形,必先諳其語言文字,方不受人欺蒙。”[18]因為當時中國很少有通曉外國語言文字之人,因此同文館起初聘請的都是西方教習,隨著翻譯人才的逐漸養成,1876 年,京師同文館設立了印書處,成為中國官方第一個譯書機構,直到90年代,譯介西書一直是同文館印書處的主要工作,對引進西學做出了重要貢獻。同文館的譯書側重政法、外交、外國史地等,根據丁韙良在《同文館記》中的統計,同文館師生譯著出版的西學書籍共有35 種,包括法學、經濟學、歷史、物理、化學、數學、天文學、生理學、外交等領域。其中共有兩部歷史類書籍,即《各國史略》與《俄國史略》,這兩部由同文館學生與教習共同翻譯的西方歷史類書籍,不僅被同文館作為歷史教材使用,還被其他新式學堂作為外國歷史課程的主要參考。
《各國史略》又名《世界史綱》,是同文館的外國歷史課程教材,英文名為Outline of the World’s History(另有說法為Universal History),這部書是由同文館的學生楊樞、長秀在英文教授柯理士先生(Mr.J.P.Cowles)的指導下完成的,《俄國史略》則是由俄文館的學生在俄文教習夏干(Herr Hagen)的指導下翻譯完成的,又名《俄國史》(History of Russia)。這兩部書因為未經出版,目前全文已經散佚,僅在梁啟超的《西學書目表附卷·近譯未印書》和徐維則的《增版東西學書錄》中被收錄了書名,標注為“未出”[19]41。
除了同文館以外,這時期還有一個重要的官辦譯書機構江南制造局翻譯館,根據傅蘭雅所著的《江南制造總局翻譯西書事略》,洋務運動期間活躍的兩位科學家徐壽與華蘅芳在接觸了西學之后,對西學的價值及其對于國家的意義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于是他們“亦欲廣西學于國中,使士大夫得而講求之”[20]。據傅蘭雅的統計,到1880年該館已刊書98 種共235 本,還有已譯未刊書45 種共124本,其中“國史”類共5部,并未出版刊發,主要有《四裔編年表》《埏紡外史》《俄國新志》《法國新志》等。另外,還有兩部被列為“時事類”的歷史著作《列國歲計政要》和《西國近事匯編》,成為清末官僚士大夫了解西方近現代歷史的重要讀物。
《列國歲計政要》原書是英國麥丁富得力(Martin)所著的The Statesman’s Yearbook,該書由林樂知口譯,鄭昌棪筆述,于1878年出版。該書共12 卷,分論五大洲各主要國家概況,述其政治制度、工商業、教育、財政收支、軍力、疆域、人口等各方面的基本情況,基本材料來自英國駐各國使領館搜集的材料,相當于近代各洲國家的國情、國力報告書。鄭昌棪在譯序中說道:“計地球有五大洲,小島無慮數千,陸地五十余兆方里,而歐人已奄有十之八,外海大洋輪帆如織,皆歐人舟,炮船無國不到,水師巡防按期更替,兵力之強,實原農商工之饒利……富為強國之本務,國未富而先求強,猶贏馬而與騏驥爭力,未有不中蹶者也。”[21]
試圖通過該書的譯介,讓國人對其他國家的實際情況有所認識。康有為評價該書為“記各國政俗最詳者”[22],將其列為萬木學堂的課堂讀物。
《西國近事匯編》(Summary of Foreign Events,Quarterly)是第一份記錄國際時事的連續出版物,自1873年到1899年連續按季出版,主要采擇外國各大媒體有關國際時政的報道,采錄的報刊包括《泰晤士報》、《每日電訊》、《衛報》及英國格致報、英國化學報、英國官報、美國官報、美國格致報等。“凡各國交涉和戰、政治法律、文學之事,靡不具載。”[19]51梁啟超評價道:“欲知近今各國情狀,則制造局所譯《西國近事匯編》最可讀,為其翻譯西報,事實頗多,自同治癸酉起譯至今。”[23]9他也在時務學堂的“專門學”課程”中列入該刊。
國人自譯歷史教科書的出現,不僅是由于新式學堂的大量出現導致對于歷史教科書的需求陡增,而是先進的知識分子們已經認識到,相比傳教士譯介的西方歷史教科書,由國人自己選擇、自己編譯的史著更適用于晚清社會對于教育內容和人才培養的需求。在梁啟超的《讀西學書法》中,他選擇了部分西學書籍進行了點評,其中通史類著作有《萬國史記》和《萬國通鑒》。梁啟超認為美國傳教士謝衛樓所譯的《萬國通鑒》是“教會所譯之書,不可盡信”[23]12。在“西學啟蒙十六種”中,他又說傳教士艾約瑟編譯的《歐洲史略》一書體例不錯,可惜譯文太差[23]17;美國傳教士林樂知所譯的《四裔編年表》便于翻閱,但“舛錯頗多”[24]。世界歷史知識正式列入中國的課程體系,標志著晚清中國人對“西學”認識的深化。在經歷了開眼看世界及洋務運動之后,人們已經逐漸意識到“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片面化,上層知識分子頭腦中的“西學”概念,已經由當初的槍炮器械、聲光化電等等逐漸轉向了政治、歷史等內容。既然外國歷史已經引起了人們的重視,那么對于歷史教科書的選擇就必須有所取舍,要選擇那些有利于讓人們了解西方歷史與政體的書籍,同時,官辦翻譯機構的出現又為國人自譯歷史教科書提供的條件,在這樣的背景下,自譯歷史教科書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