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煜曉
當年大學畢業,我分配到一所農村中學,離家約三十里地。頭兩個月,趕上暑假,只報到,沒開學,工資就存了下來。家里又貼補幾個錢,買成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那年月,自行車是大物件。有了它,解決了我上下班的大問題。
半年后,一個草長鶯飛的時節。
清晨,早早起床,我來到一家國有林場的槐樹林,扎穩自行車,獨自佇立在小路的這頭,幻想著,有一個紅衣少女如期而至。其實,并非沒有一點兒憑據,隱約從她口中得知,她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三歲時母親病逝,外婆一手將她拉扯成人,后考入一所幼師學校。因此,她對外婆滿懷依戀,常于周末步行十多里地,看望她的外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與她家相距不遠,對周邊村莊比較熟悉,基本能判斷她走親戚的路線。
我倆同鄉,兼初中同學。那時的孩子,膽子小,臉皮薄,上幾年學,男女同學講不了幾句話。印象中,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向往,充滿詩意。她身材微胖,面容姣好,性格內斂,溫柔文靜,話語不多,愛笑。扎著一個馬尾辮,翹在腦后,春風一吹,飄飄揚揚,甩出一路風景。加之,她學習比較優秀,深得同學好感。后來,我們跳出了“農門”,才有了書信往來,了解得也就越多了,更喜歡她純樸、善良、正直、孝順的品格,令我傾心、思念與歡喜。在我心里,她像一枝樸實無華、純潔清香的芙蓉花,賞心悅目,叫人陶醉。悄悄地,一次次把我的美芙蓉,寫進青春的詩箋里……
寂寞的小樹林,處處洋溢著青春的氣息。陽光從濃密的枝葉間,篩下一叢叢暖意;小路的兩旁,繽紛著五彩的百卉細花,靈動著忽閃忽閃的眼眸;黃鸝的脆鳴,灑落了一地的歡歌笑語;連野性的風,也變得通情達理,圍著你轉,吻你的臉。
不怕笑話,尚不知可否遇見呢,卻在天真地做著幸福的猜測:如果她見著我,會是什么表情呢?驚訝,喜悅,還是責怪?不免有些忐忑。當時的她,可能對我存有好感,卻遠不及我對她的熱度。正焦急又迷惘的我,突然發現小路的那頭,閃現著一個亮麗的紅點兒——像一朵盛開的芙蓉,那么美,那么艷,萬綠叢中一點紅的美艷!
待她走近了,我猛然從小樹林中跳出,著實嚇了她一跳。
她瞪大眼睛,仔細打量著我,驚奇地問:“你在這兒干嗎?”
我爽快地答:“等你唄!”
“哦……不信!”她搖頭。
“我發誓,是專門來等你的!”我認真地說。
“不會吧,你怎么知道我從這里路過?”她露出了淺淺的笑。
“我猜的。這叫心有靈犀吧?”
“可是……”她臉一紅,不再言語。
我高興地說:“請上車吧,我用專車送你。”
她會意,答應坐上我的車。
一路上,我興奮得話語過多,她因嬌羞而很少言語。我想,她應是開心的。
快到她外婆家了,我得意地想:這下可以順勢蹭頓飯了,說不定會促進我與她的關系呢。不料,她卻立即叫我停車。
為什么啊?我問她。她抱歉地說:“謝謝你來送我,可是中午不方便留你吃飯。對不起,請回吧。”
我急說:“還有一里多地呢,要不,我把你送到再回吧。”
她說:“那樣不好。這幾步路,我自己走吧。真的謝謝你!”我理解她,沒有執意再送,不過,我并沒回,而是躺在路邊土渠旁,美美地睡了一覺,享受一晌午的暖陽。甚至,還做了一個甜甜長夢。
“你怎么還在這兒呀!”我被夢里的柔美聲音喚醒,才知道,不是在夢里。此刻,她正矗立在我的眼前。
我趕忙跳起來,揉一下眼皮,說:“你吃過了?”
她撲哧笑了:“都幾點了?誰還不吃呢?”
“哦,我,我還沒吃呢!”
“都兩點多了。你怎么這么傻呢?快弄點兒吃的吧?”
“沒事的!我早上吃得多,一點兒也不餓。”肚子不同意我的話,咕嚕響了一聲。
“那,怎么行呢……”
“沒什么,快上車吧,我送你回家后再吃唄。”
送她到了村外,車子又被叫停。她深情地看我一眼,說:“快回吧,馬上弄點兒吃的!”轉身走向她的村莊。
我心里,雖有諸多不舍,卻不便過分表白,只呆呆地目送著她的背影。
后來,她順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妻子。
偶爾,我倆會憶起此事。一次,閨女正巧在場,很調皮地說:“沒看出喲,老爸、老媽這么浪漫呢!簡直顛覆了我的三觀!”
我笑了:“我那是學雷鋒、做好事,助人為樂。”
閨女哈哈大笑:“還不好意思呢!”
妻子先看看我,又看看閨女,一言不發,只幸福地笑,喜淚盈盈。閨女跑過來,摟著媽媽,又拉過我,一家三口擁抱在一起,用手機自拍了一張全家福。
閨女不在身邊時,妻子對我說:“你可知道,從那天起,我就認定你了。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
我欣賞地打量著她,認真地說:“我也是。娶了你,是我一生的榮幸!”
我于不同場合介紹妻子時,常用“妻子”“老婆”“家屬”“孩兒她媽”等。她卻告訴我:“其實,我更喜歡你用‘愛人介紹我,這個詞聽著就暖和!”我滿足了她的心愿,再向人介紹時,通用“愛人”。
愛人,一個多么美妙的字眼兒啊!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