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日本近代作家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訪華活動中占據重要地位,他們以游記等形式向日本民眾介紹了當時中國的風土人情、文化地理等,對當時中國的現實做了細致描寫。同時,心理上的優越感及殖民主義的思維,也使得他們產生了蔑視中國的情緒。這些偏見改變了近代日本人的中國認識,也對當時的日本政府政策的制定帶來一定影響。通過對這些游記進行文本分析、考察,有助于了解當時日本知識分子、日本國民及日本政府的中國認識。
關鍵詞:日本作家 訪華游記 中國認識
日本自明治維新之后開始效仿西方,打開國門,走上了資本主義的道路,掀起了日本人赴國外考察旅行的熱潮。在這股熱潮中,日本各階層人士懷著各種目的在中國留下了自己的足跡。其中,像德富蘇峰、內藤湖南、夏目漱石、松村梢風、芥川龍之介等日本近代文人紛紛赴華訪問,他們以新聞報道、游記等不同形式記述了自己在中國的見聞和感受。
由于作家的特殊地位和游記這種文體的紀實性特征,這些游記作品“不失為了解中國國情之有益之物”[1],在當時日本政府和國民中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影響甚至改變他們的中國認識。通過對這些作家所寫的中國游記進行考察、分析,不僅可以了解他們作為知識分子所抱有的中國認識,而且有助于了解當時日本政府及國民的中國認識。
一.值得肯定的熱愛中國之情
甲午戰爭之前,在日本人的心目中,中國是一個擁有悠久燦爛文化、強盛的國家,一直是日本的學習對象,他們吸取中華的燦爛文明,并希冀超越。這一點在像德富蘇峰、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等曾接受過中國古典經籍教育的日本文化人中尤為明顯。他們在游記中對中國的風物人情、名勝古跡等做了較為詳致的描述,以此為話題創作出來的作品,呈現出別有的趣味,顯示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贊嘆與憧憬。
夏目漱石在中國東北旅行期間,找到了富于中國古典意象的風景,甚至覺得當地的秋日陽光比日本的更加絢麗奪目,夜空也閃耀著日本所不能看到的星星;他感受到了“沃野千里”的廣闊,目睹了與日本完全不同風格的“中國風景”。芥川龍之介雖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流下“旅愁之淚” [2]131、不能醉心于“風景之美”,而事實上,他細膩的內心卻總是在旅愁和觸景生情的愉悅之間游走。西湖邊“兩三個中學生正在高唱排日、愛國的歌曲”情景讓他“對西湖有些反感”,覺得“并不像早先想象的那樣美”。[2]89但僅僅一瞬間,又沉浸于江南的歷史、風物之中。在天平山白云寺看到亭子壁上的排日標語,但轉而就開始“觀賞亭子欄桿外雨氣中低垂的、蒼翠欲滴的楓樹嫩葉”。[2]118
即便民族利益情結很深的日本作家在訪華期間也對中國表現出發自肺腑的熱愛之情。德富蘇峰在訪華期間,走訪了明十三陵、孔廟、紫禁城等歷史古跡,從中尋找在中國典籍中所讀到的美麗而神秘的東方古國形象。在游歷岳麓山、西湖、長江等名山大川時,他不僅引經據典,甚至自己創作詩詞,抒發贊嘆與艷羨之情。
在每個訪華作家的游記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他們對中國名勝古跡、自然風光的艷羨之情,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長期以來中國文化對日本文化的深刻滲透,古老的中國文化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占據了特殊的地位。
二.偏見主宰下的中國國民形象
甲午戰爭的勝利使日本國民對中國的認識出現了巨大變化,由長久以來的仰視中國轉為極度輕視中國,轉而對西方文明倍加推崇。特別是在親自踏上這片仰慕已久的土地時,破敗落后的中國讓他們感到震驚,強烈的優越感便油然而生。在沉醉于中國自然風光、名勝古跡的同時,也開始用質疑、蔑視甚至排斥的眼光來審視中國。
(一)“骯臟”的普通中國國民形象
旅華日本作家深刻地見證了當時積弱積貧的中國形象。宇野哲人見到“夾白河而建之民屋,均是極其矮陋之泥屋……滿目荒涼,難怪先時將塘沽之民屋誤為豬圈。”[1]3在天津看到的“下等勞動者——苦力之骯臟是事實。”[1]4作家們最先接觸到的馬車夫、黃包車夫等“苦力”,幾乎成了中國普通民眾的代表形象。
夏目漱石對中國的苦力表現出嫌惡之情:“單個人顯得很臟,兩個人湊在一起仍然難看,如此多的人擠在一起更加不堪入目。”[3]159“骯臟、相貌怪丑”的黃包車夫、“冒失”的馬車夫、“貪得無厭、厚臉皮”的賣花老太婆等構成了芥川龍之介對上海的最初印象。[2]10作家們初到中國的第一印象大抵如此,在之后訪華行程的記述中,這樣的描寫更是數不勝數。芥川龍之介在《中國游記》中描寫了隨地便溺的上海人、身披破舊報紙的乞丐、熟練擤鼻涕的演員等丑陋的中國國民。夏目漱石則記下了用鞭子用力抽打骨瘦如柴的馬的車夫、莽撞地將老人軋傷的馬車夫、圍觀受傷老人的看客等“骯臟的國民”。[3]240麻木、骯臟、奸詐等是他們刻畫中國人時的常用詞。
他們還描繪了中國人的許多負面形象:中國人吸食鴉片、賭博成性,中國人虛偽、粗鄙、缺少時間觀念等。他們以充滿蔑視、富于夸張的手法描寫了時下中國的民物人情,在他們的筆下,中國人性情自私奸詐,是一群骯臟污穢、野蠻的族群。這些作家訪華的時間多集中在清末民初,政權更迭,還未建立起完整的社會體系,不同作家筆下出現的內容近似的描寫,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是當時中國底層人民所遭受的苦難的如實記錄,為我們了解當時中國底層民眾的實際生活提供了佐證。但是,文字中也透露出他們在審視中國時,心理上所產生的民族偏見及作為文明開化國家的國民的民族優越感。
(二)自私自利、軟弱的國民性格,缺少國家觀念
這些訪華作家以一種俯視的眼光來看待中國,他們塑造出來的中國國民形象都是自私自利、軟弱的,認為中國人沒有國家觀念和國民意識。
德富蘇峰在游記中多次表露出鄙視中國國民的情緒。在他看來,“利”就是中國人生活、思想的根本。“中國所有的問題用一個‘利字就可以解釋了”,中國人“沒有正邪的標準,只有利害的打算。無論判斷什么事情總是考慮有沒有損失”。[4]473并且分析說自私自利又造成了國民“軟弱”的性格,卻根本無視向來以禮儀之邦自居的中國民眾置道德于不顧、為了生存從而鋌而走險這一事實正是由于帝國列強多年的殖民侵略導致的。
中國人缺乏國家的觀念,有的只不過是家族觀念。這是當時日本人對中國的認識。德富蘇峰認為,中國人信奉利己性的個人主義,厭惡一切政治性的干涉,對政府和官員缺乏信任,中國的所謂愛國者只不過是族人對族長的忠誠,而不是發自國家觀念上的行為。小林愛雄認為“中國人的國家觀念淡薄,完全是個人主義。[5]97”中國人“無論國家是否要滅亡,無論事態將如何發展,現在只是生活在夢幻中。”他發現看門人竟然用天壇上的瓦來賣錢,他評論說:“中國人極端個人主義的務實傾向,從這些看門人身上也能體現出來。”[5]96
德富蘇峰和小林愛雄的這種觀點頗具代表性。在當時日本的殖民主義思想宣傳下,日本國民普遍認為中國是落后愚昧的國家。當時的中國積弱積貧,人民生活極其困苦,而當時中國腐敗的統治階層不僅沒有對自己的國民表現出關愛,反而繼續橫征暴斂、像強盜一樣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這就是民眾為了生存而表現出的私欲、缺少國家觀念和國民意識的根源。
(三)亂象紛呈的中國時局
這些作家在訪華行程中,注意到中國的社會已經開始逐步發生變化,為了更深入了解當時的中國時局,他們會見了許多政治人物,對中國的政治走向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和看法。
德富蘇峰觀察到清政府完全廢除了科舉制、開始鋪設鐵路。西方雜貨類商品正越來越多出現在商店里;中國官員們的生活方式也在模仿西方。張百熙、汪康年等人則向蘇峰闡述了施行立憲政體的必要性,并且蘇峰認為這一系列政策“絕不是在空談,而是會付諸于行動”[4]402。但是他通過觀察,認為由清政府和老式官僚自上而下推動的立憲運動不會成功,清朝也不可能再維持現狀。
就連對當時的中國時局并不十分關注的芥川龍之介,在華旅行期間也會見了章炳麟、鄭孝胥、李人杰等政治人物,并且說“像我這樣的人,在江南一帶周游期間,談論政治的熱情居然都沒有衰退。”[2]39這些作家對中國時局的關心是以日本作為參照,站在日本民族的利益之上的。他們認為引導和開化中國是日本的天職,解救中國的重擔在日本國民的身上。小林愛雄呼吁日本人向中國發展,“一定要告訴我們的同胞,趕快研究中國,趕快來中國,趕快在中國開發事業。”[5]98。這些言論非常露骨地表現出要侵略中國的野心,極大地蠱惑日本民眾積極參與侵略中國的活動,對日本政府侵略中國客觀上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三.結語
這些作家大多是在二十世紀初期到訪中國的,當時的中國正處于內外交困、烽煙四起、民不聊生的混亂時期,到處都呈現出一幅凋敝破敗的景象。一些有識之士受到當時西方民主等進步思想的影響,為追求民主積極呼吁奔走,部分人的衣食住行等也開始效仿西方。這些作家們在游記中以文學家的視角,向日本國民介紹了當時中國的風土人情和文化地理等,對當時中國國民的悲慘生活以及中國社會的悲慘現實做了一定程度上的如實描寫,具有一定的客觀性。
但是,由于昭和時期日本國內右翼思想的急劇膨脹,由輿論煽動起來的國家主義情緒彌漫到全日本。受到這些思想沖擊的日本作家們大多是從自己國家和民族利益出發,以殖民主義的視角來審視中國,這也使得他們在游記中對近代中國和中國國民進行了一系列的丑化和夸張,從而塑造出了落后愚昧骯臟的中國國民形象,從而激起日本國民的優越感,客觀上成為日本發動侵略戰爭輿論戰的急先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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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芥川龍之介著,陳生保 張青平譯.中國游記[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年1月.
[3]夏目漱石著,王成譯.滿韓漫游[M].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4月.
[4]德富蘇峰著,劉紅譯.七十八日游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5月.
[5]小林愛雄著,李煒譯.中國印象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4月.
(作者介紹:連永平,河北經貿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學位,研究方向:日本近現代文學)